第8章 虔誠
一個月後。
五月的恩瑞爾已經變得有點炎熱的味道，恩瑞爾魔法學院的學生們開始減少了外出活動的時間，選擇躲在舒舒服服的有空調的宿舍和教室里，慢慢的冥想或者學習法術、練習法術，而新生們則主要在補基礎課程。
早晨的天氣還很涼爽，雷納德的宿舍里，空調上的恆溫法陣還在運作，讓屋子裡的氣溫變得舒適無比。而雷納德則皺著眉頭，額頭時不時還有幾滴冷汗流下，他正在對著一本書帶著一點神經質的不停的念叨著，似乎有點想催眠自己的意思。
「太初有道，道與神同在，道就是神。萬物是藉著他造的。凡被造的，沒有一樣不是藉著他造的……」雷納德皺了皺眉頭，強忍著不在心裡說出「狗屁」這兩個字。
就算他完全忘記前世學的那些對神創論的打臉以及「神能不能創造一塊自己舉不起來的石頭」這樣的悖論，以及飛天拉麵神教這樣的對神學的諷刺，哪怕是這個世界的各種現實，也可以讓他輕易的意識到，這個世界的真理之神就是一個比較強大的生命體，離創世紀之類的壯舉還差了很遠。
「那些傢伙到底是怎麼讓自己相信真理之神是造物主的？」雷納德又一次想到這個問題，然後他又強行把不知道第多少次產生的這個念頭壓下去，接著繼續往後念，開始催眠自己：「生命在他裡頭。這生命就是人的光。光照在黑暗裡，黑暗卻不接受光……」
這個時候班裡的同學們依靠自己的虔誠，基本上都能放出兩個小法術了。就雷納德幾乎在原地踏步，雖然他的其他課程進展神速，一個月的時間內自己基本上就可以識別恩瑞爾的文字，閱讀常見的書籍了。
但是自己的主業跟不上，不用別人鄙視，自己就感覺越來越不好。其實也不能說完全是原地踏步，他的進展還是有一些的，經過了一系列的自我催眠，自己手裡的光芒從蠟燭變成了七十瓦的電燈泡，但是比起其他人，還差的太遠。
雷納德不知道能怎麼樣，只能加強對自己的催眠，而他也很清楚，自己永遠不可能真的去信仰真理之神。
當天晚上，結束了一天的課程后，杜爾加再次把所有人召集到了光系的教室里。他看起來還是一樣的和藹可親，但是他一開口，大家就都聽出來他的聲音里多出了很多嚴肅的味道。一通無意義的廢話之後，杜爾加終於說到了重點。
「……現在我們經過了一個月的學習，絕大多數同學們都取得了可喜的進展。但是仍然有幾位同學在進度上比起別人差了好多。他們的主要問題是，靜不下來自己的心，體悟不到主的偉大和無所不能——」
說到這裡，雷納德忍不住在自己的心裡想了想舉不起來的石頭。「而主是仁慈的，我們中間若有缺少智慧的，應當求那厚賜與眾人，也不斥責人的神，主就必賜給他。只要憑著信心求，一點不疑惑，因為那疑惑的人，就像海中的波浪，被風吹動翻騰……」
聽到這裡，雷納德已經感覺到了不對，自己的念頭，對杜爾加真的不是秘密。而杜爾加，經歷過了這麼久的教學，應該也不會陌生。
「我們會給我們迷途孩子們提供通向榮耀的指引，他們將在百般的試煉中，體驗到大喜樂，因為知道你們的信心經過試驗就生忍耐。而通向心中榮耀的路，只有絕對的黑暗與寂靜……」
說到這裡，杜爾加嚴厲的看著雷納德，雷納德面無表情的低下了頭，但是當他回味這個眼神的時候，杜爾加的嚴厲好像又很空虛，像是只表現在眼睛上一樣。
杜爾加的目光轉移開，挨個掃過了幾個孩子，那幾個孩子被看到后，有的悲傷，有的噤若寒蟬。雷納德明白，他們都是和自己差不多的情況。他們即將迎來和自己一樣的禁閉。
當天晚上，雷納德就遠離了自己舒適的住處。他來到了一間只有木板床，一張桌子和一張椅子的屋子裡，這個屋子沒有任何裝修，唯一和之前現代化設施比較相似的只有吊燈和廁所里的抽水馬桶。
雷納德被允許帶在身上的只有杜爾加給他的那一本聖經，而這本聖經將單獨陪著他度過一星期的時間。除此之外，他每天能夠獲得的只有乾麵包和清水。唯一讓他比較寬慰的，是每個人單獨住一間屋子，他不需要和其他人一起擠著過苦行僧的生活。
雷納德在屋子裡，百無聊賴的翻看著聖經，他想讓自己變得虔誠，但是被囚禁的處境，和對前途的困擾，讓他心裡越來越煩躁。
「我感謝那給我力量的，我們主因他以我有忠心，派我服事他。所以弟兄們，應當更加殷勤，使你們所蒙受的恩召和揀選堅定不移。……滾你M的，你想騙誰呢……你們若行這幾樣，就永不失腳。這樣，必叫你們豐豐富富的，得以進入我們主救主永遠的國。……呵呵呵呵呵呵呵……保守自己常在神的愛中，仰望我們主的憐憫，直到永生。……老子做什麼了？需要你的憐憫？你的寬恕？你以為你是誰啊！」
雷納德沒有感覺到，自己體內的感情封印像是突然不存在了一樣，他也沒有感覺到，死靈之書在他的精神世界里緩緩的翻開，散發出一陣柔和的黑芒。在這種黑芒的照耀下，雷納德精神世界里的感情封印變得很淡很淡。
雷納德知道自己的一切行為都在監視中，他先去關上了吊燈，在空無一人的黑暗房間里，他積累了一個月的怨念終於徹底爆發了。他把手中的聖經狠狠的砸到了房間的牆上，砰的一聲巨響。
包裝華美的聖經無力的滑到了地上，書頁攤開，地上的灰塵讓聖經上的一行字沾上了一層層的灰塵，灰塵中讚美真理之神偉大的那些詞詞句句顯得無力而可笑。雷納德癱坐在地上，把目光移到了聖經上，灰塵下一行文字若隱若現，雖然很黑暗，但是雷納德不知道為什麼，還是看到了：
主對他說：「你為什麼以善事問我呢？只有一位是善的。你若要進入永生，就當遵守誡命。」
「只有一位是善的……呵呵，善為什麼會被你規定呢？離了你，就沒有良善嗎？離了你，就沒有正義嗎？」這幾句是雷納德用中文喊出來的。
恍惚間，他好像又變成了陸天豪，他站在他生活成長了二十多年的公寓的樓頂上，映入眼帘的，是地球上城市的車水馬龍，張燈結綵。聽到的，是地球上的歡聲笑語，而不是這裡的的「神說」。
他抬起頭，星空澄澈而美麗，思緒一轉，整個世界好像都消失了，只有一陣陣不知道從何而來的舒適的微風，頭頂的星空，以及腳下的樓房。他突然感覺到一陣前所未有的自由，好像束縛在雷納德的身體里的靈魂猛地散開，讓他同時存在在地球上和雷納德的身體里。
雷納德睜開眼睛，他看到了兩種不同的視覺疊加，但是每種都清清楚楚。他肉體的眼睛，看到的是雷納德面前黑暗的禁閉室，不知道為什麼，清楚了很多。
而他精神的，也許是靈魂的眼睛，看到的是地球上陸天豪居住的那個樓房。雷納德低下頭，自己的身體在禁閉室里清清楚楚，但是在地球上，只有一團虛無。自己的禁閉室里的身體的心臟在有力的跳動，但是地球上的一切，好像都是靜止的。
雷納德往前看，發現給自己送快遞的那個快遞員騎著的電瓶車還停留在自己家樓下，快遞員似乎還沒有走下樓梯，時間好像還停留在自己打開死神之書的那一刻。
一陣怪異的感覺從雷納德心裡泛起，他抬起頭，重新看著星空，這次星空上沒有了星星，只有一個巨大的漩渦在緩緩的旋轉，而漩渦的中間是無盡的光明。
「我感謝真理之神，是他讓我見識到了真正的光明，給了我往上爬的機會。」雷納德的內心變得平靜，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對著那團光明緩緩的開始訴說，那團光明變得愈發明亮，整個城市都被籠罩在了柔和的聖光之中。
「我崇尚所有的靈魂閃耀出來的光芒，不管是善良、謙卑、勇敢、堅韌，還是聖潔，還是虔誠本身，如同真理之神讓我們做的那樣……但是它們都存在於我們的靈魂之中，而不是他的賜予，它的根源來自我們的內心，而不是他的定義。我們每個人心裡的那道光……才是我們自己的神！」
隨著黑暗的禁閉室里，雷納德用中文說出的這段話的最後一個音節落地，靜止的地球上那團光芒猛地開始閃耀，然後整個世界的光明都在往雷納德的靈魂里聚集，同時在兩個地方的雷納德，身體和靈魂都發出了絢麗的光芒，然後，一個光球把禁閉室包裹了起來。
與此同時，魔法學院監控室里，一個操作員驚慌的呼叫上司：「約根教授，六號監控室的圖像變成全白了，懷疑出了意外情況！」約根教授是一個鬚髮皆白的老法師，老法師嚴肅的看了看屏幕，然後手指輕點，面前一個星空圖形隱隱出現，隨著約根手指的動作，星圖以一種旁人很難理解的規律變幻著。
隨著約根鄭重的念念有詞，星圖慢慢的停留在了某個位置，然後約根的表情變得放鬆：「沒事，不用管他，是光系的一個學生頓悟了而已。」
禁閉室里，隔絕了所有監控法術的光球內部，同時，在靜止的地球上的樓房上面，大量的、純凈的光元素鑽進了雷納德的身體和靈魂，然後他的皮膚變得愈發白皙，身體緩緩地浮到了空中，同時由光元素聚集成的半透明的光明羽翼出現在他的背後，開始緩緩地扇動。
隨著變身的完成，雷納德的腦子裡自然而然的出現了一個新的法術，他也明白，現在自己的肉體和精神太脆弱，無法把這個天使形態維持很久。雷納德的精神開始在腦內畫出一個圖案，這個圖案由純粹的光元素組成，圖案完成的瞬間，讓雷納德變身的光元素在他頭頂形成了一輪虛幻的太陽和月亮。
雷納德也能感覺到，這一輪虛幻的日月和真正的、地球上的日月是有著某種聯繫的。它們彷彿在雷納德身邊，也彷彿在無窮高處。這種聯繫雷納德沒法繼續分析，因為他感覺自己的肉體和靈魂已經快到了極限。然後他自然而然的完成了這個法術，這是他親手使用的第一個法術。
雷納德的精神力本能的瞄準了禁閉室的牆壁，還有那本聖經，他現在最痛恨的東西。虛幻的日月從無窮高處灑下炫目的光芒，光芒馬上在牆壁上散開消融了，但是牆壁和聖經也跟著光芒的消散而消失不見。牆壁上無聲無息的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洞口，洞口外面是學校外面的樹林和這個世界的星空。
這個世界的星空和地球的星空一樣澄澈美麗，一樣充滿了自由的感覺。而禁閉室已經被打破，禁閉的效果不再存在了。雷納德的心裡無比的放鬆。他大老遠的能看到一大群學校保衛處的人員正在靠近這裡，但是他很享受這片刻的自由和安寧。
「這個法術的名字，就叫審判之光吧！」雷納德最後默默地自言自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