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八

  定國公府梅園暖閣里,在得到徐氏肯定的答覆后慢慢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打從一開始就想把「很抱歉,我自始至終就從沒想過要跟著你的套路走」的態度,用自己今日的言行舉止深深地刻在徐氏心上的夏霜寒,就這麼轉身走向了那把擱置在琴案上的蕉尾琴。


  在距離琴案還有兩三步的地方剎住腳步,眨眼之間抽出纏在腰間的軟鞭,向著那泛著銀光的琴弦揮過去的夏霜寒,即刻便在鞭子與幾根琴弦同時接觸的一瞬間,「彈奏」出了一聲震耳欲聾同時尖銳異常的琴音。


  「錚」的一聲巨響,眨眼間便響徹了整個小院。而聞聽這聲巨響的眾位婦人和姑娘們,則全都不約而同地驚呆了。


  「世子夫人您看,在場諸位或坐、或站、或是從椅子上跌下來的姑娘夫人們,已經因為方才的一聲琴音,而一個個全都瞠目結舌了。想來她們現下這麼驚懼亢奮,那麼我便一定是已然完成了,在最短時間內奏響那把琴,以幫助眾人全都提一提神的任務了。」


  「你……你.……」被方才的那一聲轟然巨響嚇得心臟都快蹦出來了的徐氏,氣急敗壞地重重地在扶手椅的扶手上拍了一巴掌,隨即站起了身來。額角上的青筋突突直跳的她,哆哆嗦嗦地顫抖著抬起一根手指指著夏霜寒,真是恨不得當即便開口讓人把她給拉下去打一頓。


  「怎麼了,世子夫人?難道我的琴彈得讓您不滿意?」面上有著明知故問的囂張笑容,語氣狀若無辜的夏霜寒出言問道:「可是,方才我在碰琴之前,向您出言進行確認的時候,您不是已經點頭同意了嗎?那麼現下,那把琴還完好無損地躺在桌案上,您又是為的什麼事情而如此不高興呢?」


  「哦,我知道了,您是不是覺得方才的這一聲還不夠提神?所以想讓我再給您表演點其他什麼更加提神的東西?這好辦,打架鬥毆、受傷流血什麼的最是提神了,只要您別找陸爺爺的親隨,這府里您隨便拉過來二十個強壯的嬤嬤或者小廝,我也能在一刻時間內,將他們全都撂倒給您看。」


  「畢竟,想當初在漠北鐵騎被大夏戰士們徹底剿滅之前,同樣在西北塞外生活的我們戎族人,每到秋末冬初,總是要和他們血戰一番的。雖然說我長這麼大也沒有幹掉過半個漠北人,但無論我的弓馬還是鞭法,都是和誅殺過漠北人的我母親學來的。所以,我這套能夠讓敵人皮開肉綻、血沫橫飛的鞭法,定然能夠讓各位夫人和小姐們全都打起精神來吧?」


  「你……你.……」事情發展到這裡要是還不知道,自己擺的這場意圖給夏霜寒來一個下馬威的鴻門宴,老早以前就已經被準備充分的夏霜寒,當成了可以用來展示她的強悍武力的絕佳機會的話,那麼徐氏可就真的是太傻了。


  「鬧了一半天,我想和她玩腦子,夏氏這賤人卻直接和我動刀子。這樣一個隨時都有可能甩著鞭子把你打個臉開花的悍婦,我以後怎麼可能壓製得住她?」


  無聲地在心中自言自語一番,聯想到自己已經衰敗落破了的娘家,和身為御前紅人的夏敬之,再考慮到自己的公爹與兒子對夏霜寒的維護,徐氏這時才真正意識到,自己根本就不是打起架來不要命的夏霜寒的對手。


  「夏霜寒身為一個不以兇悍為恥反以為榮的胡人,只要她當真不將我放在眼裡,我這身為她未來婆婆的架子端不起來,那麼面對著有恃無恐的她,我豈不就當真淪落到了黔驢技窮、束手無策的地步了嗎?」


  很清楚面對著現如今根本沒有傷及任何人一分一毫,甚至連那把放在案桌上的琴,都沒有毀損,因而根本就談不上犯了什麼錯的夏霜寒,自己連仗著「蓄意傷人」的理由制裁夏霜寒的機會都找不到。


  於是乎,「你」了個一半天也沒有「你」出個所以然來的徐氏,就這麼在氣得直喘粗氣的情況下,放下了她那根一直指著夏霜寒的手指。


  整個園子里,無論是聽從當家主母的吩咐前來參加賞梅宴的陸家女眷,還是應邀前來赴宴的別府女眷,親眼看見夏霜寒將那條軟鞭甩得凶暴異常,同時聽聞她那把受傷流血完全看作家常便飯的說辭的她們,當即便被夏霜寒這種動起粗來不要命的行事作風,給唬了個驚懼不已。


  玩陰謀、耍手段,設個陷阱弄一套殺人不見血的把戲,后宅的婦人們也許擅長。可一旦她們遇到夏霜寒這種,見面幾乎就等於見血的悍婦,連個水桶都提不動的她們,當下便完全驚呆、嚇傻了。


  不是不知道這院子里的女眷們,方才不停地在她附近探討什麼衣裳、首飾、珍饈、宴會的話題究竟是為了什麼,對她們試圖配合著徐氏和起伙來孤立她、打壓她的行為,只感覺可笑無比的夏霜寒,就這麼在將軟鞭盤迴到腰間后,抬起頭來環顧了一圈眾人。


  「自始至終我都認為那些龜縮在後宅中,不曾見過外面的世界的女人同我不是一路人,因此,既然道不同不相為謀,那麼對這賞梅宴根本沒有任何興趣,只感覺它無聊異常的我,就不繼續停留在這裡,破壞諸位的雅興了。」


  武力威懾的意圖已經達成,沒有再繼續留在這裡的必要,同時也已經成為了眾位女眷眼中「絕對不要同她打交道的粗鄙之人」的夏霜寒,就這麼沐浴著一眾人又厭又懼的目光,在朝徐氏抱拳行了個禮之後,轉身昂首闊步地離開了梅園。


  夏霜寒能夠通過這種不傷及任何人一分一毫的方式,一勞永逸地解決婆媳之間的未來相處問題,這在陸紹雲看來,是一件再好不過的事情。於是乎,在確保了他們日後婚姻生活的自主性之後,陸紹雲接下來所需要做的,就只剩下繼續追求夏霜寒這麼一件事了。


  臘月初七,這是陸紹雲邀請夏霜寒同他一起前往京城北面的白象山共同賞雪的日子。


  考慮到夏霜寒前世染上的畏寒的毛病,每到冬日裡就只能陪著妻子窩在家中的陸紹雲,總是很遺憾自己沒有在冬日裡同夏霜寒留下一些美好的回憶,以供前世的他在她去世之後用於緬懷。因此現如今,重來一次的他,便說什麼也要彌補這個前世的遺憾了。


  此趟短途旅行的行程計劃共計兩日一夜。


  第一日清晨他們二人一同出發離開京城,午時之前在白象山前山的驛站里落腳,並且一同用過午餐。及至下午,帶上飲水和零嘴的兩人一起上山賞雪,並於天色昏暗下來之前回到驛站中休息。次日上午再在附近逛一逛,隨後於下午時分踏上返程,並在黃昏之前回到京城裡。


  身上裹得嚴嚴實實,帶著護手、護耳和帽子同陸紹雲一起肩並肩地往山上攀爬,待額角出了一層細密的小汗珠的夏霜寒,用了近一個時辰的時間來到山頂后,從來不知京郊這處久負盛名的賞雪之地竟然如此風光秀麗的夏霜寒,當即便欣喜雀躍地感嘆起來。


  「在我小的時候,因為娘親生我落下了病根的關係,一到天冷的日子她就必須在家將養,因此沒有人帶我在冬日裡出城。及至後來朝陽出生,因為他需要人照料,我抽不開身,因此在京城裡生活了近十七年,我卻還不知道原來這裡的風光是這麼的怡人。」


  肩並肩同夏霜寒一起站在山頂的眺望亭里,眼中看的不是壯美的雪景而是喜笑顏開的愛人紅撲撲的臉蛋的陸紹雲,一時間只感覺自己今日擬定的這個出遊計劃,真是再正確沒有了。


  呼嘯著席捲過來的一陣凜冽的寒風,掀掉了夏霜寒左耳上那用兔皮做的毛茸茸的護耳,彎腰急忙去撿的她,最終卻還是手慢了一步。


  「我去幫你撿,你在這裡等我。」看一眼那毛茸茸的、從眺望亭的護欄邊跌到綿延開去,一直通往後山下的小村落的雪坡上的護耳,幾步從亭子里躍出來的陸紹雲,當即便沿著雪坡,追著那被風卷往山下的護耳向前奔去了。


  身手遠沒有常年習武的陸紹雲那麼靈活、敏捷,有著知道自己絕對追不上他的自知之明的夏霜寒,當即便拿定了按照他的吩咐,乖乖地在亭子里等著陸紹雲幫她把護耳撿回來的主意。


  只不過,當時間過去了三盞茶的功夫、五盞茶的功夫,甚至更多之後,擔心陸紹雲這麼長時間怎麼還不回來的夏霜寒,卻不可能再繼續留在眺望亭中安靜地等下去了。


  背上背著自己的小包,手裡提著屬於陸紹雲的行囊,快步從亭子里走出來的夏霜寒,隨後便踏上雪坡,沿著陸紹雲留在地面上的足跡,一路尋了過去。


  手中捏著屬於夏霜寒的毛茸茸的護耳,為自己方才的一時不小心倍覺懊惱的陸紹雲,現在正位於一個頸細肚大,縱剖面呈現花瓶狀的坑洞里。


  沿著雪坡,一路追著被風裹挾前行的護耳往下山的方向走,在寒風驟停的一瞬間大跨步地躍向那護耳的陸紹雲卻哪裡知道,護耳所在的那一片看上去並沒有任何問題的雪地,實則是降雪積壓在、覆蓋在井口般大小的坑洞頂部的枯枝敗葉上后,所自然形成的陷阱。


  沒有半點心理準備、縱身一躍落到雪地上的陸紹雲,根本來不及彎腰撿起雪地上的護耳,原本已經承受不住積雪的重量,現下又因為他的到來而雪上加霜的枯枝,便即刻「咔嚓」一聲發生了折斷,連帶著其上的積雪、護耳以及陸紹雲,一起掉落在了坑洞的最底部。


  跌落在漆黑一片的坑洞里,同時因為陡然下墜的力道,而在坑洞底部一塊突出地面的石塊邊緣上狠狠地扭傷了腳踝的陸紹雲,在摸索半天,尋找到那個毛茸茸的護耳後,哭笑不得了。


  「這下好了,頸細肚大的坑洞原本就非常難以攀爬,我現在又扭傷了腳,更是完全使不上力氣。如此看來,現下便只有等循著地面上的足跡找到我的霜寒,來幫幫忙了。」


  坑洞里,踮著一隻腳站起身來仰頭望著洞頂的陸紹雲,正在為「我身為一個大男人,怎麼就這麼沒用」的自我調侃而苦笑不已;坑洞外,循著地面上的痕迹找過來的夏霜寒,則在邊走便呼喚著陸紹雲。


  「庭軒,庭軒,庭軒你在哪裡?」看一眼地面上的足跡確認一下行進的方向,走上個三五丈遠再低頭確認一下足跡的夏霜寒,一邊在雪地里深一腳淺一腳地前進著,一邊四處張望與呼喊著。


  焦急的呼喊聲在空寂的小樹林和雪坡上回蕩,仰望洞頂的陸紹雲很快就聽見了夏霜寒越靠越近的呼喊聲。「霜寒,我在下面,我在地面下的坑洞里。」


  「庭軒……」偏轉著腦袋四處張望,隱隱約約聽見了陸紹雲不甚清晰的應答聲的夏霜寒,當即便循著雪地上的足跡跑了起來。


  繞過前面十餘棵光禿禿的樹木,著急間一不小心在突出地面的彎曲樹根上絆了一下的夏霜寒,在低頭看見兩步開外的那個坑洞入口處時,已經來不及剎住腳步了。


  於是乎,絆了一下沒有摔倒,但卻在兩步之後隨即踏空的夏霜寒,就這麼從天而降,砸進了仰頭張望洞口的陸紹雲的懷裡。


  「霜寒你怎麼樣?沒事吧?」在意識到跌下洞口的人就是自己的愛人的一瞬間,便伸展開雙臂試圖將夏霜寒接住的陸紹雲,原本若是在未扭傷的情況下,那完全是可以使巧勁將夏霜寒下墜的力道卸掉的。


  只不過現下,連雙腳平均受力都做不到的他,卻是明顯沒辦法施展出自己的實力了。於是乎,跌落下來的夏霜寒,就這麼在落入陸紹雲的懷抱后,造成了他無可奈何的二次跌倒。


  「有你給我當肉墊,我自然是好得很了,但是你呢?」


  在完全停穩之後便即刻從陸紹雲的身上翻身下來蹲到一邊,探手直接摸向陸紹雲的後腦勺,以此確實他有沒有磕傷頭部的夏霜寒道:「憑著最近這些你教我練武的日子,我若是不知道你的身手究竟是個什麼水平,那就當真是太傻了。」


  「所以現在你老實回答我,你是不是在跌下這個坑洞之後受傷了?不然的話,以你的身手,這個坑洞又算不上有多深,你怎麼可能會接不住從這個高度掉下來的我呢?」


  「……」面對著觀察力一如既往的敏銳的夏霜寒,知道自己就算是撒謊也沒有任何意義的陸紹雲,即刻便在坐起身後向蹲在他身旁的愛人,據實以告了。


  「確定只有左腳上的扭傷,其他地方都沒事對吧?」說話間伸出手去摸向陸紹雲的左小腿,進一步脫下他的靴子,探向他的傷處的夏霜寒道:「你最好不要因為害怕我擔心而隨意隱瞞自己的傷情,不然的話,一旦被我發現你還有別的傷處,你就等著過個三五年再和我成親吧!」


  「不敢不敢,我怎麼敢對你說謊呢?」慌忙擺著手,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三五年之後再成親」的嚴厲懲罰的陸紹雲,隨後便乖乖地配合著夏霜寒,讓她為他檢查過了傷勢。


  「雖然沒有傷到骨頭,可是腫得這麼厲害,想來今日之內都是不能隨便走動了。」說話間摸索著地面,找到一塊平滑的、沒什麼稜角的、巴掌大的石頭輕輕貼到陸紹雲的傷處聊做冷敷的夏霜寒,隨後便在陸紹雲將石頭接手之後,站起了身來。


  在眼睛已經適應了坑洞里的黑暗之後,藉助著從洞口照射進來的少許光線四處走動一番,弄清楚坑洞的寬度、深度,以及內部環境的夏霜寒,很快就做出了「看來我們今晚只能湊合著在這裡過上一夜了」的判斷。


  頸細肚大的坑洞本來就不是夏霜寒可以爬得上去的形狀,身高不夠同時又不會輕功的她,即使陸紹雲用十指交握的手掌給她做一個踩踏點,她也不可能成功地縱身上去扒住洞口的邊緣。因此,想依靠她先上去再將陸紹雲想辦法弄上去的手段完成「兩人成功獲救」,明顯是不可能的。


  坑洞地面上散落的、潮濕的枯枝敗葉雖然可以作為燃放狼煙的材料,可是就算他們倆有火摺子,在僅僅只有一個通氣口的坑洞里點火放煙也實在不是明智之舉。因此,想通過可視的信號,期望看見狼煙的人前來搭救他們,明顯也是不可能了。


  因此在夏霜寒看來,除了等待一晚,讓經過一夜冷敷進而在很大程度上消腫的陸紹雲,踩著她的巴掌飛身上去,隨後再想辦法把她也給弄上去以外,明顯是沒有更好的脫困辦法了。


  於是乎,夏霜寒和陸紹雲,就這麼陷入了孤男寡女,兩個人抱在一起,在山洞裡共同過夜的處境里。(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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