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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獨處

  穿插往返的回想中,身體虛弱的夏霜寒漸漸進入了夢鄉,再醒來時,已經是東方微露魚肚白的時辰了。


  洗漱完畢,無視瑞香的勸阻,夏霜寒披上斗篷,在寒冷乾燥的微風中出了清風院的院門,去了她前世最愛的瀟湘園。


  瀟湘園是個遍植叢竹的花園,國公府的女眷不愛來,國公爺和婚後的陸紹雲卻是每日都要在此地練劍的。前世的夏霜寒被世子夫人(也就是自己的婆婆)騙著喝了三年的湯藥,故而染上了一年四季總是手腳冰涼的毛病。陸紹云為了幫夏霜寒活血,曾經教過她一套動作舒緩的養生拳,因此,瀟湘園也成了夏霜寒每日都要造訪的地方。


  回憶間,夏霜寒解下斗篷、抬手展腕,練過上千遍的拳法在行雲流水中自帶上一股氣定神閑的怡然自得,一遍練下來,夏霜寒只感覺氣血調和,通體舒泰。雖然因身體虛弱而微微發了些虛汗,致使背上的傷口有些刺痛,但夏霜寒知道,適度活動活動身體,能讓傷口好得更快。


  「想不到,夏姑娘竟然也會這套拳法。」


  避開陸國公練劍的區域,在卵石鋪就的竹林開闊地上練完拳的夏霜寒正從路邊的石桌上拿起自己的斗篷披回身上,可她還沒來得及扣上搭扣,就聽到背後傳來了年輕男子的話語聲。


  「陸公子為何會在這裡?」聞言轉身的夏霜寒疑惑地注視著幾丈外的陸紹雲,問道:「國公府八歲以上的未婚男子統一住在外院里,不知陸公子為何會在此時出現在這內院的瀟湘園裡?」


  「庭軒今日本想來這裡向祖父討教招式,從外院來時遠遠便隔著抄手游廊見到了夏姑娘。夏姑娘傷勢未愈又是孤身一人,庭軒放心不下故而跟過來看看。」陸紹雲說著向夏霜寒抱拳施了一禮,坦言道:「若是驚擾了夏姑娘,是庭軒唐突了。」


  「何來的唐突,國公府本就是陸公子的家不是么?」夏霜寒扣好斗篷的搭扣,同樣朝陸紹雲施了一禮,誠懇道:「霜寒在這裡謝過陸公子元宵節當晚的救命之恩。」


  「夏姑娘冒著生命危險勇闖火場救出柳家公子與小姐,這才是真正的救命之恩,庭軒何德何能,怎當得起夏姑娘的救命恩人。」注重禮節的陸紹雲謙虛地又回了一禮,卻沒來由地讓夏霜寒感到厭倦,斯人已逝,面前的男子沒有前世那些他們之間共同的記憶,也就不再是她愛著的夫君了,面對著現在宛如陌生人一般的陸紹雲,夏霜寒不想睹人自傷。


  「既然如此,那霜寒就不打攪陸公子向國公爺請教了。」夏霜寒最後向陸紹雲施了一禮,轉身朝瀟湘園深處走去。


  「夏姑娘,」被晾在原地的陸紹雲邁步追上夏霜寒,同她並肩前行時,禁不住說出了心中的疑問,他想弄明白,夏霜寒當真是因為鍾情於柳子潤,故而願與他同生共死,亦或是,夏霜寒本就是個見義勇為的女子,故而不忍心見到自己的友人葬身火海。「庭軒冒昧地問一句,夏姑娘當初究竟是何處來的勇氣,衝進那燃著大火的茶樓的?」


  「不是,你想問的不是這個。」同床共枕了三年的枕邊人,陸紹雲內心真正想問的問題,夏霜寒很清楚,「你想問的是,我是不是鍾情於柳子潤,是不是預備與他同生共死、不離不棄,對么?」


  「夏姑娘聰慧。」被識破了心中所思的陸紹雲略微有些尷尬,但他並不打算退縮。「我知道令堂是出身關外的戎族人,夏姑娘身上也流著一半戎族人的血液。我在邊關時聽聞戎族人不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故而在想.……」


  「想我是不是和柳子潤私定了終身?」寒涼的微風中,夏霜寒忍俊不禁,充斥在竹林里的白色霧氣迷濛了她的臉龐,讓陸紹雲辨不清她的情緒。「陸公子,我母親是出身戎族沒錯,可子潤卻是地地道道的漢人啊!」


  「子潤的父親是個舉人出身的七品官,人品正直,畢生的追求是讓柳家光宗耀祖、青史留名;子潤的母親身份不顯,娘家的兄弟年前更是因傷癱瘓在床,故而希望子潤若有高中的那一日,能在日後發達時幫襯舅舅家一二。子潤是柳家唯一的繼承人,柳家的未來和父母的期望全都寄托在他身上,你認為在這樣的情況下他會與我私定終生么?」


  「陸夏兩家之間定有婚約,這件事子潤一直是知道的,子潤如果在我解除婚約之前就與我私定終身,於禮不合不說,還等於是與定國公府做對,惹怒了國公府,他一個小小的舉人,仕途還未展開就等於已經毀了,用全家人的前途換自己一個人的愛情么,子潤不是那樣不負責任的人。」


  「而且,就算我沒有婚約在身,子潤也不可能同我在一起。我爹官職不高,不可能在仕途上對子潤有所提攜,無法幫助子潤完成他父親的願望;我們夏家又家小業小,不可能在金錢上資助子潤的舅舅,無法讓子潤達成她母親的心愿。柳家所需要的,並不是我夏霜寒這樣的兒媳婦,畢竟比起我,柳家確確實實還有更好的選擇。所以,其實只要仔細想一想,你就會發現,你的擔心是多麼的多餘。」


  「可是夏姑娘,你為救柳子潤和他的妹妹而身受重傷命懸一線,臉上的傷甚至——」訴說到此的陸紹雲忽然打住了話頭,是他衝動了,他不該在夏霜寒面前提起她受損的容貌的。


  「臉上的傷甚至會留疤,永遠都消不幹凈么?」夏霜寒抬手摸了摸包覆住左額角到左臉顴骨的紗布,臉上並沒有出現陸紹雲所設想的悲痛與絕望,反而是洒脫隨意的微笑,「也許在陸公子看來,我原本就是蒲柳之姿,如今再加上臉上這道疤,可以算得上是毀了容了。一個女子為了救一個男子和男子的家人而毀了容,可那男子卻不肯娶這女子,這是多麼可憐又可嘆啊!陸公子你是這麼想的吧?」


  陸紹雲靜默著沒有回答,他完全不知道究竟該說些什麼才好。


  「也許對許多姑娘來說是這樣吧,為自己的心上人毀了容,心上人卻不肯娶她,這叫人多麼絕望啊!只可惜,我不會成為那樣一個以淚洗面、一蹶不振的姑娘。」柳子潤又不是我的心上人,若是他因為這件事情而深感內疚要來娶我,那我才真是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夏姑娘,你難道就不怨不恨么?」陸紹雲疑惑了。


  「怨什麼?又恨什麼呢?子潤並沒有叫我去救他,一切都是我自願的不是么?是誰規定了付出就會有相等的回報?」若真是這樣,前世你我又何至於走到和離的地步?夏霜寒依舊淡笑著,在穿透了霧氣的朦朧日光中緩步向前邁進。「對了陸公子,青鋒劍如何了?當日我受傷之後,似乎是把那把劍落在火場里了,找到了么?還能用么?陸公子,陸公子?」


  夏霜寒的呼喚把陷入沉思的陸紹雲拉回了現實,他回道:「劍還在,沒丟,還能用。」


  「是么,若是有所破損還希望陸公子不要客氣,修補的費用我定不會賴賬的。」說話間步出竹林的夏霜寒回到了瀟湘園的入口,估摸著時辰,她認為自己該回清風院了。「陸公子,幼弟朝陽現下應當已經洗漱完畢,到清風院找我了,你忙,霜寒先行一步了。」


  目送著夏霜寒離去時的身影,陸紹雲的心中有一個念頭縈繞不去:無怨無悔,不求回報地戀慕著柳子潤么,夏霜寒,你這般重情重義,勇敢堅強的女子,為什麼非要鍾情於一個不可能與之廝守的男子呢?你難道,就不想得到幸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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