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六十三章 黑雲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磚開（完）
寒風裹挾暴雪，驟然加劇，鵝毛般的雪花刮在人臉上，如小刀子般割的生疼。漫天的雪片密密麻麻落下，漸漸遮擋住人的視線。
天空中陰雲越發陰沉，整個戰場變得更加黯淡。即便劉團長運神目通能，也開始有些看不清突遼國的金狼大旗。
這風，越加肆虐。這雪，越發瘋狂。一眼望去，好似一場更暴虐的暴雪正在雲層中醞釀，即將朝著下方戰場劈頭砸下。
然而有經驗的老人卻知道，這樣狂暴的風雪，非但不會持久，反而預示著暴風雪即將過去，晴天就要到來。
戰場上，守備團終於發揮出步騎配合的戰術。此刻，守備團步陣騎兵相互配合默契，形成一個雁型陣，步陣在中間內凹腹部，騎兵在兩側前翼。
守備團步陣在中間接敵，兩翼前突的騎兵從兩側發起攻擊，不斷將突遼騎兵趕到中間守備團步陣面前，配合中間步卒迅速高效地絞殺突遼騎兵。
戰場上，沒有爆箭掩護，也沒有乞活軍短刃手幫助，突遼騎兵對著守備團的鋼鐵槍林，根本毫無辦法。
守備團這陣勢就如同張開的虎口。兩側騎兵是鋒利的尖銳虎齒，不斷從突遼騎兵身上撕下大塊鮮肉。中間步陣則是厚實的后槽牙，將被吃入口中的突遼騎兵無情碾碎。
守備團這頭猛虎，正一口一口地將突遼騎兵吃掉。突遼騎兵拚命衝突，極力掙扎，也根本無濟於事。
大量突遼騎兵被王猛和李無敵率領的守備團騎兵不斷擠向中間，然後被守備團步陣的密集長槍當場刺死。
伴隨著步陣的鼓點聲，守備團步卒每前進一步，突遼騎兵都要付出巨大代價。突遼騎兵的傷亡開始迅速增加，成片的騎兵接連被守備團刺死。
失去乞活軍短刃兵，突遼騎兵根本再無法對守備團步陣造成任何威脅。後方金狼騎兵也因為遲遲未能拿下李得一，導致再不敢動用爆箭。
戰至此時，突遼騎兵所有的手段都已被守備團破解，再也難以保持之前的勝勢。
戰局，已經扭轉。
定北守備團憑藉自己強大的實力，硬生生頂住阿史那·豁耳的兩板斧，在開始戰局不利的情況下，頂住巨大戰損，鏖戰半晌，終於將局勢扭轉。
定北守備團憑著鐵打鋼鑄般的戰力，勝勢一旦顯現，就絕不會再失去。
勝利又一次從阿史那·豁耳手中被定北守備團硬生生搶走。李得一和他師哥聯手，在付出巨大代價之後，終於扳回局面。
阿史那·豁耳騎在裝飾華麗的雄健戰馬上，一言不發，靜靜看著面前的戰局。儘管暴雪已經模糊他的視線，但阿史那·豁耳仍然用力瞪大雙眼，似乎仍在尋找戰機。
此時的阿史那·豁耳，早已不見之前猖狂大笑的模樣，取而代之的是面如死灰一般的絕望。頭頂那鎏金雕龍的閃閃金盔，怎麼也掩飾不住他鬢角那一縷蒼白。
守備團步陣中敲打的密集鼓點聲音不大，但在這血火籠罩的戰場上，卻格外清晰。「咚咚咚……咚咚咚……」沉穩堅毅的鼓聲，猶如催命符一般，一片片收割著突遼騎兵的狗命。
無論是突遼騎兵拚命地喊殺，還是絕望的哀嚎，又或是窮途末路的瘋吼，皆無法蓋住守備團步陣中這節奏沉穩如一的鼓點聲。
隆隆鼓點聲，彷彿是為突遼騎兵敲響死亡的哀樂。
最敢死善戰的乞活軍，被守備團步騎配合迅速絞殺，殲滅。沒了這些不怕死的乞活軍頂在前面，後面擒生軍根本頂不住守備團的猛攻。
失去制約的守備團步陣，在兩翼騎兵配合下，就如同一頭飢餓的猛虎，狼吞虎咽一般將突遼騎兵撕碎之後，再吞吃乾淨。
突遼騎兵死亡數急劇上升，當達到三成之後，便再也維持不住那脆弱的陣勢，迅速開始潰敗。
突遼騎兵能在傷亡三成時才發生潰敗，已是殊為難得。若是今天他們的對手換成天下任何一支兵馬，勝負恐怕就要改寫。但今天，他們面對的，是這世間至強，擁有鋼鐵般作戰意志的定北守備團。
此戰剛開始，突遼騎兵憑藉出其不意的戰法和長射程的爆箭，重創守備團步陣。在那一輪打擊之下，守備團精銳步陣直接潰散近四成。
在當時，陣后觀戰的三國世家子弟，皆以為守備團敗局已定，紛紛掉頭準備先走，以躲避戰禍。因為在他們看來，普通兵馬戰損超過一成，就已經宣告戰敗。精銳兵馬戰損超過兩成，也會立即潰敗。他們從沒見過或者聽過，戰損超過三成，仍能堅持作戰，甚至扭轉敗局的兵馬。
定北守備團能！所以定北守備團才有資格讓整個天下顫慄，恐懼。
阿史那·豁耳獃獃看著眼前的戰局，任憑周圍殺聲震天，就好似忽然變成一根木樁子，立在那裡。也許他是嚇傻了？
阿史那·豁耳怎麼都想不明白，為何自己針對守備團長槍步陣的弱點專門研究出來的戰術，又秘密訓練如此之久，卻依然對付不了定北守備團。
這一戰，阿史那·豁耳已是傾盡所能，甚至初一交戰，就擊潰八個守備團精銳長槍步陣，最終卻依然被守備團給硬生生將戰局扭轉。本已到手的勝利，如流沙一般，從他指縫溜走。
失敗，再一次盤旋在阿史那·豁耳頭頂。
阿史那·豁耳痛苦地閉上眼睛，似乎不想承認這次失敗。但他微微顫抖的身軀，頭盔上那正在顫抖的活靈活現的金龍，已將他出賣。
「大韃扎，局勢不妙！容某先保護大韃扎安全。」負責貼身護衛他的那名超凡境能人一看守備團正步步逼近，突遼騎兵節節潰退，就知道戰局已經無可挽回，立即建議阿史那·豁耳後撤。
阿史那·豁耳仍舊一動不動坐在馬上，彷彿全未聽見。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大韃扎還有統萬城雄牆堅城可為依仗，捲土重來也未可知！大韃扎，恕某僭越。」這名超凡境能人看到阿史那·豁耳似乎無動於衷，不得不大著膽子強行保護阿史那·豁耳先行後撤。
阿史那·豁耳直到被這名超凡境能人背起來，似乎才反應過來，急忙高聲傳令，全軍撤退。
突遼騎兵兵敗如山倒，潮水般倉惶逃向統萬城方向。
李得一揮錘砸碎一名突遼騎兵的腦袋，本待一刀結果另一名金狼騎兵，卻發現那名金狼騎兵已經趁機逃走。
猛抬頭，原來突遼騎兵已經倉惶敗退。象徵突遼國的金狼大旗，早已歪歪斜倒，倉惶退往統萬城方向。
李得一剛想讓悍馬追殺上去，卻忽然感到一陣脫力，手腳發軟。
一個不注意，李得一竟然直接從悍馬背上軟軟滑落下地。悍馬驚覺不對，立即扭頭，瞬間用嘴咬住李得一的鎧甲，這才沒摔著他。
李得一手扶背倚悍馬，好半天才勉強重新站定。他手中刀錘早已摔落，兩條腿也在顫抖著。
抬起頭，發現金狼騎兵主意早已遠遠逃走。在漫漫大雪的盡頭，金狼騎兵主力已經化作渺小的黑點，漸漸消失不見。
漫天大雪突然在這一剎那停住，空中的陰雲忽然散開一道口子。太陽透過這條細微的裂口，灑下一片溫暖。一道冬日陽光照在李得一身上，撫慰他滿身創傷。
掏出繃帶，簡單包紮止血，李得一輕拍悍馬。悍馬會意，朝著四眼走去。
李得一扶著悍馬，緩緩來到四眼身邊。
眼裡淚水崩落，李得一直接雙膝跪地，伸手抱住四眼已經毫無生機的軀體，將四眼的頭摟在懷中。一滴眼淚，倏地落下，落在四眼的雙目中間。
在李得一周圍，是一片狼藉的戰場。到處屍橫遍野，流出的血液化開雪層，旋即混雜雪水又被嚴寒凍在一起，凝結成血色冰晶。
狼藉血色的戰場中間，李得一靜靜跪在地上，雙手用力抱著四眼死去的軀體，渾身無聲地抽搐。
這時，天空的雪雲忽然裂開一大片，一柱陽光終於透過其中射向地面，正把李得一罩在當中。
劉團長的秘術斬龍訣此刻也不再沸騰，開始平復下去。顯然，草原狼王四眼的死，已經應驗斬龍訣之前的異動。
那一柱陽光，忽然變得格外奪目刺眼。似乎是四眼的魂魄，正在緩緩離開。
李得一竭盡全力，死死摟著四眼的軀體，一絲毫不肯放鬆。彷彿一旦鬆手，他就將永遠這麼失去四眼。
李得一摟得如此用力，以至於不知不覺就將渾身創口再次擠裂。鮮血再次從傷口中滲出，頃刻就染紅繃帶，將這將四眼身上大片蒼白而毫無生機的鬃毛染成血紅色。
巨大的悲痛刺激著李得一心間，震顫著他的識海。
「啊~」李得一仰天發出一聲痛苦的嘶吼，如同受傷的野獸一般。
隨著他這一聲吼，渾身原氣終於失去意識的控制，瞬間猶如炸開一般，順著他滿身傷口噴涌而出。大量血液，也被原氣帶出，順著傷口一縷縷噴洒在地，猶如在雪地上盛開一朵曼珠沙華。
在劉團長和王壯彪兩人眼中，李得一猶如一盞即將熄滅的油燈一般，正在肆意燃燒著身體最後一絲生機。
李得一識海里的那道裂隙在巨大悲痛衝擊下，終於再也穩定不住，迅速變大，最後龜裂成一片片。籠罩在李得一今生識海上的籠罩，開始變得極不穩定。
劉團長見師弟情況不妙不妙，立即下令步卒停止追擊，就地整頓。又令李無敵和王猛繼續帶著騎兵追趕殘敵，隨後急匆匆來到師弟身邊。
王壯彪謹慎地護衛在副團長周圍，唯恐他出現什麼意外。
然而在場眾人都沒注意到，李得一周身瘋狂溢出的原氣，有一絲絲正向著四眼體內流去。
這種情況，在很多年前，曾出現過兩次。那是李得一和悍馬之間能夠心意相通的緣由。
「師弟，四眼已經身死……」劉團長開口想要勸一勸，卻發現自己再也說不下去。
李得一自幼失去雙親，少時更是滿庄被屠。四眼從李得一十來歲就跟著他一起長大，在他心中，四眼就是他一個親人。
當年李得一帶著四眼，一起縱橫天下，肆意暢快。後來四眼長大，心也隨之變大，時時望著外面的廣闊草原。
當時李得一縱然心中有萬分不舍，最終還是放四眼出去闖蕩。
直到不久前，才再次重逢。那次重逢，短暫卻又驚心動魄。人狼之間攜手並肩作戰，一如當年那樣默契。
卻不想，今日李得一命在旦夕，卻是四眼及時出現，捨命相救。
今天這一仗，李得一與阿史那·豁耳兩條龍拚死相搏。二龍不相見，見必斗。二龍相鬥，必有一死，才能結束。
本來今天，死的應該是李得一。不想到了最後，卻是四眼這個草原狼王，有著橫生龍氣的狼族帝王，捨命替李得一死去。
四眼本是狼族帝王，身死之後，自然就應了斬龍訣的異動。
李得一用破碎的袖子狠狠擦一把眼淚，卻不料只摸自己滿臉血水。站起身，李得一用異常冷靜的聲音對師哥道：「師哥，俺想讓四眼進英烈祠。」
劉團長略一尋思，即點點頭答應道：「四眼與你兄弟相稱，又在咱守備團服役多年。按照他的功績，位列一等戰兵綽綽有餘，死後入英烈祠也是應當。」
王壯彪扎著蒲扇大的雙手，想要說句什麼，卻最終也沒說出來，只有一句：「副團長，待洒家弄些肥膩的五花肉，最後送四眼一頓。四眼兄弟生前，最喜吃這個。」
李得一用力點點頭，努力忍住眼中飽含的淚水。
清理戰場，救治傷員，將戰死將士遺體火化，裝骨灰入壇，把象徵榮耀的烏木牌掛在骨灰罈上。這些事物，守備團活著的兵卒安靜地做著。
不料，李得一卻怎麼也不肯答應火化四眼。「師哥，如今天氣寒冷。再留四眼幾天吧，俺想多看他幾眼。」
劉團長忍著泛紅的眼眶，點頭答應著。
四眼戰死後，他的狼群圍攏在狼王身邊，集體低嚎哀悼之後，也就此離去。
李得一將四眼的屍體運進自己的營帳內，徹夜枯坐。
這一戰，守備團的獲勝，大出三國那些前來觀戰的世家子弟意料。他們本以為守備團必敗無疑，卻沒想到最終依然能扭轉敗局，反敗為勝。
一時間，三國這些世家大族子弟心中，五味陳雜，不知該如何表述。
平唐國太子李承乾前番被毆打一頓，心中一直憋著一口氣。看到朱標和劉盈兩個從戰陣上返回，立即趕過去，要求再比試一番。
二人在戰陣上眼看著師父李大哥身受重傷，與師父情同手足的狼王戰死，此刻哪裡還有什麼好心情。
朱標和劉盈這一戰也跟著守備團騎兵一起奮勇砍殺，此時早已渾身乏力。但朱標依然鼓足最後一點力氣，將實力超過自己的李承乾狠揍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