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五十五章 黑雲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磚開
最近幾天,統萬城附近的雲一直陰沉可怖,如濃到化不開的愁怨一般凝聚不散,低低壓在城頭正上方,彷彿隨時都要塌下,將下方的統萬城攆為齏粉。
大權獨攬攝政王阿史那·豁耳最近也一直板著臉,從不見笑容。大概是突金國就這麼悄無聲息地滅亡,刺痛了他的神經。大概是兔死狐悲?又或者是物傷其類?
大概當年突遼國強盛的時候,把整個天下攥在手裡肆意蹂躪之時,將無數平周尋常百姓踐踏凌辱奴役之時,不會想到有一天,自己也會落得如此下場。
當其強時,其意也盛盛,其行也恣恣,其勢也囂囂。
當其弱時,其氣也弱弱,其行也惶惶,其勢也微微。
這天道輪迴,這天道昭昭,終究如此明明,終究如此煊煊。
然而這世間,也不知多少世家大族仍在夢想著有朝一日能夠化家為國,嘗嘗那肆虐天下,魚肉天下滋味。
這世間,也不知多少平頭百姓,在夢想著有朝一日能夠出人頭地,將家族晉陞成為世家大族。
這世間,也不知多少寒門士子,在夢想著有朝一日能夠位極人臣。
然而他們在努力向上攀爬,惡還沒有彰顯之時,都做如是說:我只是想過的更好一點,這又有什麼錯?我只是想穿更好的衣裳,吃更美味的佳肴,掙更多的錢,當更大的官,這又有什麼錯?這世界上,誰不是這麼想的?大家都這麼想的,有什麼錯?
這麼想固然沒錯,可問題是,誰又會中途停下,誰又肯半路滿足?哪個人不是向上爬永無止境,永不停歇。自己不行,就要兒子行,兒子不行又看孫子。自己豪富,兒子也要豪富,孫子更要豪富。自己當官,兒子也要當官,孫子也要當官。最終,各種紛至沓來的慾望,像一個無盡的深淵,將世人無情吞沒其中。
這永遠旋轉不停的無底深淵,就是無窮無盡永不停止的六道輪迴。善多升天,欲界天,色界天,無色界天……三十三重天層層向上。惡多為人。愚痴為畜生。貪婪入鬼道。大惡入地獄。又有爭強好勝者,生在修羅道,天修羅比如巡天夜叉,人修羅比如世間猛將,畜修羅比如暴虎餓狼,鬼修羅比如各大鬼王。
不見幾多人曾喊過:只要能過一天那樣的日子,便是死也心甘情願。
君不見幾多少年,揮斥方遒。待一朝功成名就,卻只顧名利雙收。
嘆當年意氣風發,到老來唯留爾虞我詐。
然而當結局真的到來之時,又有幾人曾記得自己當初說過的話?又有幾人肯坦然接受自己給自己定下命運?
皆如同被蛛網纏繞的小蟲,無助又無望地拚死掙扎,卻只能越掙扎越緊,永遠沒有希望掙脫。
輪迴,就這麼無窮無盡地循環往複,永無停止之日。
人道,作為六道輪迴的中間一道,卻也是惡多善少。人道,歷來奉行損不足而奉有餘。為什麼,因為人人皆不知足。強者永遠想要更強,就自然會損不足以奉自己。
但現在,有一個人,似乎想要強行停止這殘酷險惡的人之道,想要試試終止這無盡的輪迴。
他想到做到,從不猶豫,已經向前走在路上。儘管世人多對其不甚理解。
「你怎麼想的?居然會邀請三國皇室與權貴世家來觀看咱們攻打統萬城。」劉團長對師弟這種突如其來的行事方式有些不理解。
「師哥,俺就是想讓天下的權貴世家來看看,長長記性。免得突遼國滅亡之後,他們沒幾年就開始翹著尾巴肆意妄為,把這場亡國滅族的慘禍忘得太快。」李得一語調嚴肅地說道。
劉團長聽完,略尋思一陣點了點頭,再沒說啥。
前平周朝之所以最後亡國,導致天下大亂百姓慘死無數。塞外突遼族崛起固然是一方面原因。但根本原因還是肆意妄為的竇氏皇族和平周朝那些世家大族,在永不滿足的私慾驅使下,歷經幾百年奢靡腐朽,終於把把偌大一個國家徹底搞垮。
其實前平周朝能持續六百年,還要多虧平周開國太祖他老人家當初打下的底子好。若不是本錢雄厚,平周朝也就像更早那些王朝一樣,只有兩百來年,甚至一百多年國運。
若是平周朝始終強盛,突遼族再怎麼崛起,也難以戰勝平周朝,甚至都不可能有機會崛起。
只可惜,王朝沒有永恆,幾百年安穩和平的日子,早已麻痹了平周朝的統治階級。當時平周朝統治階級上起竇氏皇族,下至低層權貴,無不以為自己可以隨意妄為,天下將永遠是他們的。
這種盲目狂妄下的肆意妄為,最終導致不可避免的階級固化,富貴之人永遠富貴,貧窮之人只能更加貧窮。
平周朝這種形態,就如同一顆李得一手裡的鐵蛋,只要一拉弦,隨時都能爆炸。
而范國師,不過是適逢其會,成為點爆整個平周朝的致命引線。即便當年沒有范國師,那麼多上進無門的貧寒士子當中,也會出現蔡國師,李國師,王國師,趙國師。
原本平周朝末年這場亡國大亂,若是按照原本的路線發展下去,最少也要亂上幾十年,近百年。當年不少歷經幾朝,傳承千年的世家大族,都已經根據過往歷史判斷出這一局勢。
在平周朝滅亡以後,實力最強的突遼國當時確實很有可能一統整個平周朝雙水江以北的大片土地,成為一個強大的帝國,但卻不大可能攻下雙水江以南。
一來入關以後,突遼國精銳金狼騎兵迅速被劫掠來的大量財富與女子腐化,戰鬥力急劇下降。不少金狼騎兵每晚都要享用三到四個搶掠來的嬌媚柔嫩平周女子,第二天騎馬時腿都是軟的。天天這麼折騰,鐵打的男人也遭不住,時間一久,戰力必然飛速下降。
二來,突遼國缺乏水師渡江。而雙水江南面的朱祿臣,手下有一支非常強大的水軍,足可憑藉雙水江天險,與突遼國分庭抗禮。
至於劉賴,必然會被突遼國攻滅,或者逃竄他處,絕不可能在雙水江北建立平漢國。
而上晉李家,最終可能就是死守上晉省這個大後方和洛都城一地,勉強頂住突遼國的強大攻勢,絕不會有今天這麼大片疆域。
然後,這幾國會紛亂鬥爭上百年,才會決出最終勝利者,到時候天下會再次一統。從而又開始新一輪「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輪迴。
當時有眼力,有底蘊傳承千年的世家大族,都在努力挑選亂世真龍,試圖依附一股最強大的龍脈氣運,維持住家族興盛。
然而後來,由於定北守備團橫空出世,幾乎是單憑一己之力,就將強大而不可一世的突遼國徹底擊垮。
那時天下有些底蘊的世家大族,都看出突遼國這股最大的龍脈已經被定北守備團一舉擊散。雖然他們從未聽說過還有人力能夠屠龍,但也不得不承認這個既定事實。
然而接下來事情的發展,守備團兩位團長卻出乎整個天下的意料,在付出那麼大的努力與代價擊垮突遼國之後,一點也無奪取天下之意。
最終被守備團屠戮擊散的突遼國這股最大的龍氣,一分為四,被現在的平漢國劉賴,平唐國李勢鑾,平明國朱祿臣各得一份。突遼國留下一小份,好歹保住國祚,倉惶逃回草原。
這導致現在平周朝被划而為三,平唐國,平漢國,平明國三足鼎立的局面。
而且由於定北守備團在這三國建立過程中,都發揮著極其關鍵與重要的作用。以及定北守備團牢牢掌握著一支讓整個天下恐懼顫抖的強大兵馬。
故此三國在建國之後,在摸不準定北守備團真實想法之前,都老實安靜地選擇休養生息,恢復國力。沒有任何一個皇帝敢順勢再發動一統天下的戰事。即便是三國之中國力最強的平唐國,也老實地像受驚的鵪鶉一樣,動也不動。
時至今日,平唐國皇帝李勢鑾仍然記得那一天,他那個好駙馬上門來求娶他的寶貝閨女。結果這位好駙馬當著滿朝文武的面,當著整個洛都城數百萬百姓的面,在洛都城下大聲叫自己李老二……
而李勢鑾,當時非但不能把氣憤表示出來,還得老老實實眼睜睜看著閨女跟那個膽大包天的駙馬一起飛走。
在李得一過往血淋淋的戰績威懾下,以及現在的可怕武力威懾下,三國皇帝與整個天下的權貴大族,都不得不老老實實,繼續夾著尾巴做人。
但李得一心裡清楚,這種威懾,並不會持續太久。
他知道,人總是習慣於忘掉那些讓自己恐懼的舊事,並且隨時想要再次獲得能夠讓自己肆意妄為的權勢和財富。
所以先前李得一才會下力氣用利益拉攏三國皇族,進而與他們合夥成立「定北勞務派遣公司」,搶先一步利用這家公司,避免三國皇帝與官員借著徭役再繼續盤剝奴役天下普通百姓。
然而光有利益還不夠,必須還要有血淋淋的事實,來教育這些永遠不安分的世家大族。故此,李得一才會傳出消息,邀請三國的皇族和世家大族來觀戰定北守備團如何攻滅統萬城。
三國皇族也將派代表前來觀戰,平唐國太子李承乾已經在準備出發,平漢國和平明國太子已在守備團軍中。
「那你為何又趁機搞出這個暗中炒作,讓三國皇帝狠賺一筆?如此一來,必然有些世家大族不肯出錢,也就看不到咱們這次攻滅統萬城之戰。」劉團長接著問道。
「師哥,中神城被攻破的慘劇如今才過去多少年,可當年親眼目睹那一幕慘劇的人中,到現在誰還記得中神城的教訓?那些三國之中苟延殘喘下來的世家大族,還不是如前平周朝時一樣,日日歌舞昇平,奢靡度日。日日貪婪無度,依然永不饜足地追逐著自己的利益和權勢?」李得一道。
「接著說。」劉團長沒想到這次的事情師弟居然想的這麼深,一時間也被師弟勾起興趣,想要知道他究竟作何打算。
「俺這次即便把天下所有的世家大族弄來,讓他們親眼目睹統萬城破滅的慘狀。相信最初幾年,他們還會興沖沖把這事兒掛在嘴邊,但用不了多久,他們就會徹底將此事遺忘。俺不記得誰曾說過一句:人們從歷史中學到的唯一教訓,就是人們不會從歷史中吸取任何教訓。」李得一說到這兒,顯得有幾分激動。
「唔。你說的倒也是。」劉團長點點頭。
「可俺這次想出這個辦法,把觀戰資格炒高到一個天價,事情就變得不一樣咯!人都有種賤骨頭,越是得不到的,越是看不見的,越感興趣。尤其是那些自命不梵谷高在上的世家大族,豪門權貴。若是聽說天下還有什麼他們沒見過的事情,必然會百爪撓心,想方設法也要見識一下。如此一來,這次來看過咱們攻打統萬城一戰的那些幸運兒,回去之後必然會大肆宣揚這一戰。俺保證,在短時間內,統萬城這一戰就會被他們誇大十倍百倍,大肆傳揚到整個天下。也許這樣,天下人能記住這個教訓長久一點兒。」李得一話說到最後,居然有一絲無奈。
劉團長聽完師弟的計劃,忍不住就喜上眉梢。「好好!居然懂得把握人心,好!」劉團長無論什麼時候,都對師弟的進步感到由衷高興。
最終,定北守備團攻打統萬城的參觀門票,在較為富庶的平唐國被炒到三十萬枚銀錢一個。平漢國窮一些,也要十萬枚銀錢。平明國二十二萬枚銀錢。
你還別嫌貴,名額有限,每國只有十個名額,而且這次沒撈著,可再也沒有下回咯。
非但如此,定北守備團還限制那些買到門票的權貴弟子多帶僕從,防止有人魚目混珠。守備團專門規定,每人僅限帶一名隨從,決不允許多帶。這下好,各大權貴豪門內的奴僕們,又是一番激烈爭鬥,畢竟誰都想看一看這個幾百年難得一見的熱鬧。
至於這次收的錢,李得一僅僅從三國皇室逢十抽一,略微意思一下。三國皇室對於那位李副團長僅僅抽走十之一的錢財,還都感到有些意外。
在天下紛紛攘攘擠破頭想要弄一個名額的同時,定北守備團卻沒受到任何影響,仍舊在按部就班朝著統萬城推進,抓緊時間修建那座離著統萬城僅有七十里遠的新營盤。
阿史那·豁耳則一直對此保持著克制,仍舊不肯輕易出動大軍與守備團正八經打一場。也幸虧他現在大權獨攬,把所有反對自己的聲音都給強行壓制住,不然統萬城內那些阿史那貴族早就鬧翻了天。
對於阿史那·豁耳近來這種極為克制的態度,劉團長十分警覺。李得一察覺到師哥的擔憂,立即拍著胸脯表示,自己可以再去統萬城一趟,想辦法查看查看。
如今離著統萬城僅有七十里遠,李得一行動起來,比以前可方便的多。
說干就干,拿出夜行衣,叫上李無敵。李得一再次朝著統萬城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