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一十四章 一頭霧水，一將功成萬骨枯
最後這一嗓子，聽著就不像是好人動靜，像極了劫道的土匪。
范中舉聽到這一聲吼，頓時大吃一驚！慌忙扭頭往南面看去。
只見一人一騾，正快速朝著自己衝來。
「快！分開快跑！」范中舉聲音中透著顫慄，狠狠一抽馬鞭，顧不得胯下戰馬，強行以最快速度狼狽逃竄。
而他身邊那幾輛裝著人頭的馬車車夫，聽到這聲命令，慌忙各自分開，分頭逃跑。
李得一縱騾緊追一會兒，隨後就放棄不再追趕。
「難得突遼國又出一個這麼蠢的統帥，可得留著點，以後攻統萬城城時好能派上用場。」李得一心中壞壞想到。假裝狠追一陣，把范中舉嚇得差點尿了一褲襠，隨後就調頭回去支援自家的夷人騎兵。
范中舉要是知道李得一對他如此評價，也不知會不會氣的調頭跟李得一拼個你死我活。
王猛正在渾身浴血，奮力一搏，想要扭轉敗局拼殺出一場大勝，忽然耳邊就聽到這麼一嗓子：「俺來也！」
「是李副團長到了！」王猛聽到這聲吼，頓時大喜。他知道，只要李副團長在，那頭騾子必然也會跟著一起。
有了那頭騾子幫忙，面前這些選鋒騎，已是煮熟的鴨子！
悍馬大爺一來，自然是秋風掃落葉，風捲殘雲般，將剩下仍在頑抗的選鋒騎掃而光。最後，僅有千餘選鋒騎因為撤的早，得以活命。其餘零散獨自偷偷逃離戰場的選鋒騎，不計其數。
戰後清點。王猛這一仗，從夜裡直打倒早晨天亮，最後在悍馬大爺的幫助下，殲滅選鋒騎一萬八千有餘。
能殲滅這麼多選鋒騎，其實主要功勞不是王猛，而是范中舉的。若不是范中舉為了能多收人頭，故意下了那個奇怪的軍令，使得選鋒騎雖然一直攻勢疲弱，卻也一直與王猛的夷人騎兵持續作戰一宿。
本來按照道理來說，這種帶有突襲埋伏成分的遭遇戰，並不會持續多久。只要埋伏方攻勢兇猛一些，很快就能將對手擊潰，然後變成追擊戰。
但范中舉卻要借著這一仗，多弄些人頭軍功回去，自然就不能按照常理來打。所以，他才故意緩緩用力，一直拖著守備團的夷人騎兵，拖著雙方在一起纏鬥。
並且在戰鬥過程中，范中舉故意讓守備團帶兵將領看到獲勝希望，從而打消退意，全力拚殺爭勝。
這樣一來，定北守備團夷人騎兵看到反敗為勝的希望，不想走。仗就能一直打下去，他自然就能收集到更多人頭。
只可惜，李得一最後橫插一缸子，將他原本完美的一份大軍功給攪成了碎片。
這場仗，選鋒騎打的看似醜陋，實則范中舉所顯露出的臨陣指揮能力，極為強悍。王猛看似絕地翻盤，實則一切都在范中舉掌握之中。
當然了，王猛也是不了解自己的對手是這麼一位，而且中計被范中舉埋伏，也有守備團偵察不到位的原因在。想必下次遇到，王猛就會有所防備。
戰後清點，夷人騎兵同樣也損失不少，戰死五千餘，重傷二千多，其餘也是個個帶傷。這一戰，夷人騎兵居然損傷三成，雖然最後獲勝，但也不可不謂之「遭受重挫」。
就連王猛自己，臉上也被突遼彎刀砍出一道血口子，身上其餘的創口，加起來總有十一二處。看來王猛這金剛通能，也未能徹底修成。
顧不得收拾自己身上的創口，王猛就急急找到李得一。
王猛頭一次單獨帶兵打這種大戰，就損傷如此多的兵馬，雖然獲勝，但此時他也有些難堪。
對著李得一小聲道：「副團長，末將有辱使命，傷了這麼多弟兄。」
李得一瞅著傷兵，默默點了點頭道：「以後須得謹慎些。」
說完，李得一不管王猛，走到一名受傷的夷人騎兵面前，親自施展戰場急救術，給這名看著受傷不重，卻容易因傷口處理不當，導致感染而死的夷人騎兵清理傷口，包紮繃帶。
定北守備團所有一等戰兵皆會戰場急救術，王猛看到李得一這麼做，恍然大悟，趕緊拿出自己的單兵背包，盡自己所能給這些夷人騎兵簡單急救一番。
將自己所攜帶的繃帶與一小壺醫用酒精使完，「等這些夷人騎兵再學些平周文字，就把戰場急救之術教給他們。」李得一擦擦手上的血，對王猛吩咐道。
說起這戰場急救術，還是得感謝平周開國太祖這位先賢。他老人家對這世間一大貢獻，就是製作出醫用酒精，用來殺毒，從而使得戰場上更多受傷兵卒能夠活下來。
據說，他老人家當年還研究過一種極為隱秘的秘術，甚至能夠將傷口已經感染化膿的傷兵救過來。但很可惜，李得一翻遍史書，也未能找到詳細記述。倒是後世學者貶斥妄言虛構，為聖人捧臭腳的批評之詞，找到一大堆。
而之所以一直沒教夷人騎兵戰場急救術，倒不是守備團私藏，而是這些夷人騎兵自己的問題。這些夷人在投靠定北守備團之前，久居北面苦寒之地，生活極為窮困。好些夷人只是從族長那兒聞過酒味，根本沒喝過酒。嚴寒的冬天，能喝一口熱酒，激出渾身的熱勁兒，那是相當舒坦。
當初李得一曾試圖交給這些夷人騎兵戰場急救術，可他們一聞到醫用酒精那股味道，直接就忍不住。不少人偷偷就把這酒精給喝了。這酒精度數極大，一些頭次喝酒的夷人騎兵，甚至直接醉死過去。
而且這些夷人不通文字，未受教化，李得一責罵他們多次，也是難改這一惡習。最後逼得沒辦法，只能停止教授夷人騎兵這急救術。
這次見這些夷人騎兵傷亡慘重，李得一無奈之下，只能重提教授他們戰場急救術一事。希望在王猛的教導下，這些夷人騎兵能夠改掉惡習。
簡單清理一遍戰場，王猛帶著夷人騎兵開始返回。李得一則先走一步，回去安排傷兵營，準備護理救治這些傷兵。
這些夷人騎兵當中，不少人是初次遇上這樣規模的大戰。頭一次經歷大戰就負傷，而且眼見身邊袍澤個個帶傷，甚至直接昏死過去，對於新兵來說，非常容易傷到他們的士氣。
將夷人騎兵安排下之後，劉團長還特意讓師弟過來看看，講幾句話，激勵一下這些受傷的夷人騎兵。
別看李得一平時說話經常胡吹，甚至動輒要打要殺，其實他真的一本正經起來，講出來的話也是一套一套，頭頭是道。他給守備團精銳一等戰兵上思想教育課程時，師哥劉益守也曾旁聽過，那真是講的有理有據，讓人不由自主就信服。
所以這回，劉團長毫不猶豫把師弟派來，鼓舞士氣。
一路來到傷兵營，李得一也一直在打腹稿。
然而李得一沒料到的是，等他進入傷兵營，看到那些受傷的年輕夷人騎兵，發現他們士氣非但沒有低落，反而還很高漲。而且似乎看上去，這些受傷的年輕夷人騎兵，一個個都很興奮。
在傷兵營里，繞著各個床位走了一圈之後，李得一就弄清楚了原因。這些年輕的光棍夷人男子見到那些身穿全套白衣的女護士，一個個眼珠子瞪得溜圓，瞳孔里簡直透著紅光。
尤其是女護士在給這些夷人騎兵清洗傷口，更換繃帶時，難免用手碰在這些夷人騎兵身上。李得一眼瞅著，好幾個夷人騎兵甚至激動地打了個冷顫。沒反應的，都是重傷昏迷過去的夷人騎兵。凡是清醒的，一個賽一個的激動。
這些受傷的夷人騎兵，在這些女護士面前，一個個絕不肯示弱。再疼，也都咬牙忍著，還要拚命挺起胸膛，鼓起身上的腱子肉，就怕丟了自己的男子氣概。
這些夷人騎兵在加入之後，可都聽前輩說過，只要能在戰場上奮勇殺敵，就能娶一個年輕貌美，溫順聽話的傷兵營女護士做媳婦。萬萬沒想到，今天居然親眼見到了那些女護士，而且還能得她們親手救治。這經歷，對一幫年輕的夷人騎兵光棍們來說，實在太刺激！
定北守備團的傷兵營女護士同樣都是經歷過嚴格訓練，這些女子大多經歷過苦難折磨，因此她們照顧起人來都格外細心，因為她們知道忍受痛苦的滋味，有多折磨。
不用說，那些年輕的夷人騎兵，對這些女護士的治療要求，是相當配合。
在傷兵營看了一圈，慰問過幾名夷人騎兵之後，李得一就帶著王猛就走了出來。這情況，哪還用他說什麼鼓舞士氣的廢話？等到過一陣，把戰功統計結果拿來，將其中戰功卓越的，安排一個女護士當媳婦，這夷人騎兵的士氣自然嗷嗷叫。
「王景略，你把這一戰的經過，詳細跟俺說說。為何會打的這麼慘烈？」李得一對著王猛問道。
說實話，李得一也有些納悶。雙方交戰的時間非常之不好，大晚上的，黑咕隆咚，基本看不清楚對面砍來的刀子。
一般將領按照常理，如非別無選擇，絕不會選擇夜戰。
而且這一戰，王猛所率領的夷人騎兵還是被埋伏的一方。按照道理，遭到伏兵之後，應該由王猛親自殿後，立即指揮夷人騎兵有序撤退才是。
雖然定北守備團從未明文規定長官在撤退時要負責殿後。但他們兩位團長長久以來就是這麼做的，上行下效，定北守備團絕無貪生怕死的。王猛作為接受過守備團正式訓練，並且被晉陞為一等戰兵的精銳，絕對也學到了這點才是。
更加讓李得一感到奇怪的是，這支選鋒騎，居然會選擇在如此偏遠的地方，夜間設伏引誘埋伏守備團夷人騎兵。
而且這選鋒騎在引誘埋伏成功之後，交戰時卻一直沒有盡全力，就是在慢慢與夷人騎兵纏鬥，似乎在有意拼消耗？
重重疑惑之下，就連久經戰陣的李得一，到現在也沒能弄清那名選鋒騎統領到底作何打算。
李得一其實早就得到自家偵騎報告，說發現北面有異動。他聽傳令兵報告了夷人騎兵的動向之後，心裡放心不下，就一直暗暗跟在夷人騎兵身後。只不過為了觀察王猛臨戰指揮能力，這才一直忍著沒有出手。
最後看著到了決一勝負的關鍵時刻，李得一這才突然殺出。
李得一也是不放心王猛，怕他剛上任不久，一旦吃了虧，不好交代，這才騎著悍馬一路跟在後面看著。原本定北守備團不少戰功赫赫的一等精銳戰兵，就一直對兩位團長這個任命有意見，如果王猛初次大戰就兵敗，必然會激起更多反對聲。
好在最後總算及時幫了王猛一把，將勝利牢牢攥住。
這會兒，聽李副團長終於問起先前那一戰的經過，王猛心中忍不住先鬆了一口氣。
說實話，昨晚那一仗打的，王猛自己也覺著太過慘烈。從見到李得一那一刻起，王猛心裡就一直綳著，等著這位副團長開口詢問，甚至責罵自己。
此刻，王猛心中擔憂終於被挑明，他索性就把先前那一戰的經過詳詳細細說了出來。
聽完后，李得一忍不住驚訝道：「如你所說，這支選鋒騎，在成功埋伏你之後，居然未立即將全部兵力投入，而是與你慢慢纏鬥？」
王猛點點頭，他到現在也沒想明白，為何選鋒騎的統帥會如此行事。如果那統領把兩萬重兵直接投入，並且在戰時全力作戰，不分兵收搶人頭，自己恐怕早就已經被打得敗退。
這下，王猛和李得一倆人，都糊塗了。
而唯一的明白人，范中舉，他此時正在懊惱地看著僅剩三車的人頭。七車人頭，跑丟四車，就剩下三車。死了那麼多選鋒騎換來的一大份軍功，硬生生沒了一半。
范中舉也不敢回去尋找，天知道那頭騾子在不在後面繼續等著自己。
拉著這三車人頭回到統萬城，范中舉立即就成了突遼國一顆冉冉升起的將星！甚至於，風頭比當初的阿史那·豁耳都要更盛！
經金狼騎兵老兵辨認，范中舉帶回的這些人頭，雖然不是守備團騎兵的，但是卻是隸屬於守備團的一支草原騎兵部隊，也是一支精銳騎兵！
關鍵是，定北守備團從來都是集體行動，絕不落單。范中舉能帶著選鋒騎擊殺如此多的夷人騎兵，這說明他很可能用計騙過了守備團精銳騎兵！（當然沒人敢想選鋒騎擊敗守備團精銳騎兵這種可能）
守備團那兩個團長向來足智多謀，范中舉居然能用計賺得如此多的夷人騎兵，不得不說這是大功一件。不得不說，范國師這位二公子，是個真有本事的！
但已經得了父親囑咐，范中舉在與那些年輕的阿史那貴人們說起這一戰的經過，就略說自己用計，引出這支騎兵，然後伏殺之。這支騎兵雖然中伏，但仍頑強作戰，選鋒騎幾乎與其拼光。
從頭到尾，范中舉皆是面色沉重地訴說著這場「艱難」的戰鬥，絕口不提自己如何英明決斷，如何運用計謀。最後，趕在那頭騾子帶著精銳騎兵來支援前，我只來得及砍了這麼些人頭下來，帶回來作為證明。
然而，他此刻越是謙遜，在那些阿史那貴人眼中，就越顯得其胸有城府，氣度沉穩。
「看啊！不愧是范國師的兒子。立下這麼大的戰功，還能如此沉得住氣。咱們突遼國，總算是又出了一位大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