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九十四章 都是造化弄人
突遼皇帝滿腔忿恨被范國師一盆冷水從頭澆到腳,這哪是正常人能受得了的。這位范國師也真是大膽,明知道皇帝正在氣頭上,也敢澆冷水。伴君如伴虎啊,兄弟。
別說,范國師還真就這麼說了,不光這麼說,說完了,他還挺直了身板,倆眼直勾勾盯著皇帝。臉上的神情,滿滿都是我正在等你悔過。
怨不得當年在平周朝沒人肯用你,就你這跟上司頂著乾的勁頭,時間一長,誰都受不了,只能想個辦法把你遠遠打發了,來個眼不見為凈。范國師這種人,說得好聽點,叫有骨氣,說難聽了,就是恃才傲物。這樣的人,一生若是遇不到明主,下場往往都很凄慘。所謂空負凌雲萬丈才,一生襟抱未曾開,就是形容範國師這類人才。
但好歹,范國師算是個走運的遇到了當今突遼皇帝。而突遼皇帝也相當走運,能在自己最難的時候憑空得這麼一位文武全才輔佐。這位突遼皇帝雄才大略,雖然身為蠻夷族長,自小在生存條件極其惡劣的草原長大,卻極有容人之量。當年他遇到范國師之後,不但能容忍范國師的傲慢,甚至還給其最好的待遇。
只可惜,他二人的幸運,是整個平周百姓的不幸。
可能是當皇帝之後,有了皇帝的風光,也漸漸有了皇帝脾氣。突遼皇帝這回並沒有容忍范國師的犯言直諫。
聽到范國師冰冷冷來這麼一句不可,突遼皇帝登時勃然大怒,朕已經如此憤怒,你還敢說反話!難道是朕手裡刀不快,殺不得你么?!突遼皇帝大怒之下,劈手就把手裡的金刀向著范大國師擲去。
突遼皇帝雖然稱帝,但依舊未曾修原氣,不過是個普通人。他這含怒一擊雖然力氣不小,又怎麼能傷的了范國師。只見范大國師不慌不忙,隨手揮手把這金刀打落在地,然後依舊直挺挺站在那裡,等著皇帝認錯服軟。
下面是突遼話,你們不懂,所以直接翻譯成平周話,哈哈。
「你大膽!」突遼皇帝暴怒道。
「陛下若是還想要這天下,且聽臣一言。陛下若是要臣的命,就請現在動手吧。」范大國師從容而立,面上表情十分淡定。他還是那副傲慢的表情不變,讓普通人一看就來氣。
好在這工夫,突遼皇帝及時清醒了過來,上前一把拽住范國師的手,親切道:「剛才是朕氣糊塗了,還請國師不要如此。」
范國師把手抽出來,整理整理衣袖,躬身施一個最標準的禮,然後說了一個重要軍情:「陛下,臣聽聞東路大軍已然圍困東平周石康城多日,恐怕破城之時,近在眼前。那隻平周傳國紫金鼎,陛下可是一直未曾得到,若是讓完金部先攻破石康,萬一那紫金鼎流落在阿史那·狼青王爺手中,可是極其不妙。」
突遼皇帝聞言,立即徹底冷靜下來,回身想要再到座位上坐好,結果一看,剛才自己暴怒之下,揮手連凳子都一塊兒劈了。沒了座位,突遼皇帝乾脆一腚坐到地上鋪的精美羊毛毯子上,然後對著范國師招招手示意他過來同坐。
范國師一臉的激動,小心走到突遼皇帝對面,做足了禮節,這才坐了下來。
倆人面對面席地而坐看著沒什麼,卻是范國師一生最高的追求,與帝王對面而坐,共商天下大事。
這位突遼皇帝當年,正是靠著這麼一手,才讓范國師為之傾心,徹底拜服,從此死心塌地,替這位如今的突遼皇帝出謀劃策,鞠躬盡瘁。
多年以前,范國師還是個年輕的平周朝讀書人,學成之後,滿腹經綸,一身本事。年輕人本就有傲氣,再加上他本領高強,文武精通,使得范國師信心十足,直覺自己能與帝王坐而論道。故此他心懷天下,壯志滿滿開始謀求出仕,想要憑藉一己之力,扭轉平周天下這近百年來衰敗景象,挽大廈於將傾,單掌托天,再造六百年盛世王朝。
結果,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這位范國師仕途處處碰壁,甚至連朝廷公試都過不了,最終只能屈居給人當門客,但沒過多久便因為不收紅包,被同僚擠兌,最後不得不凄涼出走。當時年輕的范國師並不服氣,他不信憑自己一身本事,就找不著伯樂。咬咬牙,他親自去敲了當朝宰相的朱漆大門,還不錯,門開了。但他手裡拮据,連門子那關都過不去。
俗話說宰相門人七品官,范國師那時連個官都不是,又拿不出枚銀錢,那位門子哪裡看得起他,更不肯為他通傳消息。門子當即叫來家丁,把他好一頓羞辱,然後給趕了出去。范國師強忍滿腔忿恨,臨走前問了一句,「你可敢留下姓名?他日我必報今日之辱!」
那位門子把倆死牛眼一瞪,怒喝道:「本大爺還怕你不成,瞧你那窮酸破落戶的窩囊樣,一輩子也是個沒出息的。告訴你,大爺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王七就是!還不快滾!就你這模樣的,窮酸還想見我家老爺,也不掂量掂量你幾斤幾兩。你這種人我見得多了,總想一步登天,實話告訴你,在平周朝,你這樣的永遠沒出息。」卻沒想到,最終一語成讖(chèn)。
范國師家裡這些年供他念書學藝,早已經耗盡家財,其妻更是衣著破舊,每日為大戶人家漿洗縫補,這才能勉強撐住這個家。
滿心以為丈夫學成之後,出去參與仕途,能夠飛黃騰達,一舉成名,自己也能跟著過兩天好日子。結果沒多久,丈夫衣衫襤褸,灰溜溜悄沒聲地就回來了。范國師這位妻子真是賢妻,一看丈夫這落魄樣子,渾身枯瘦,面色如菜,二話沒說,抄起刀把家裡唯一僅剩那隻下蛋蘆花雞也給宰了,給丈夫燉了補身子。
范國師永遠忘不了,那碗雞湯,他妻子一口沒喝,那雞肉,他妻子一口沒吃。當晚,范國師獨自坐在屋裡吃著雞肉,淚流滿面。
等天亮,范國師起身一看,桌上好好地擺著一串枚銅錢。他的妻子看他醒了,端來一碗稀粥,沒等他開口,訕訕笑道:「這是我連夜回娘家給你借的。別嫌少,你拿著這錢,再去仕官,我就不信你這輩子不能出人頭地。」
范國師那老丈,自從他考取功名失利之後,就跟他家斷了來往。這麼些年來,哪裡借過他一個枚銅錢。范國師不是那種書獃子,仔細一看,就發現妻子頭上的銀簪不見了。他默默接過錢,一口把稀粥喝光,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范國師這回出門,是鐵了心要為妻子掙來一世榮華,「南面平周朝既不能容我,乾脆,我就遠走塞外!」
這位范國師一路跌跌撞撞來到草原,好在他那時原氣已經修習有成,邁入俱五通境,這才能熬住這千里跋涉。路上沒了乾糧,他就吃野菜,野果充饑,渴了就喝兩口河邊生水。晚上冷了,仗著身子骨湊合,本領在身,就那麼硬抗著。
一路風餐露宿,數月之後,范國師終於走進突遼人的地盤。此時他已瘦脫了人形,一身整潔的衣裳也被風沙徹底吹爛,看著就跟乞丐一般。
此時草原上戰火紛飛,突遼各大部族正在忙於爭奪汗位,彼此征伐不休。
范國師沒走多遠,就被斥候騎兵給遇上了。那斥候騎兵當他是別的部落探子,本待要宰了他。等湊得近了,一看又不像,於是改為將其活捉。
范國師當時已經連續八天沒吃東西,餓得根本沒有反抗的力氣,再高的本事,也只能束手就擒。這位突遼斥候把范國師捆著,一路擱在馬背上顛簸,帶到當時突遼大部落契遼。
到了之後,並沒有什麼范國師高呼得喊叫,終於初見明主,然後范國師一番高談闊論,突遼大汗親手為其解開繩子,俯首而聽的話本故事。
范國師只是被當做抓來的跪奴,給關押起來。關了幾天之後,范國師被放了出來,然後有人端來一盆子吃剩下的煮羊骨頭,讓他吃頓飽飯。吃飽之後,有人發給范國師一把長木棍,木棍頂上,綁著個斷剩一半,銹跡斑斑的爛鐵刀。
原來這時契遼部落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一戰若敗,則契遼將不復存在,闔族被其他部落吞併。當時的突遼皇帝,還僅僅是契遼這個部落的首領,叫做阿史那·鐵律骨。他下令動員全族所有能騎馬的男丁,把全部的鐵器都要用上!鐵鍋砸碎了,用鋒利的邊緣綁在木棍上當武器。把牛羊全部宰了,讓所有男丁吃最後一頓飽飯,最後放手一搏!全族生死存亡,在此一戰。
族長阿史那·鐵律骨這個命令一下,全體男丁立即都行動起來,把刀子磨快,肚子吃飽,馬匹喂好,準備與對手決一死戰。就在這時,那個偵察斥候忽然想起,自己曾抓回來一名跪奴,也是個男的。
要麼說突遼人就是實在,族長既然下令全族男丁都得拿著武器拚命,這跪奴是男的,當然也算在內。於是范國師就這麼稀里糊塗被放了出來,最後甚至還分到一匹瘸馬供他騎乘。突遼人打仗全是騎兵,當時還沒有步兵這個概念。
那一仗,契遼的對手是當時突遼的五大部落之一,干卑。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