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一十八章 血宴(一)
一陣春日獨有的寒風吹過,將殘冬的痕迹吹盡,露出初春的嫩綠。
李得一剛十九,正是吃飯沒有飽的時候,一聽說要吃酒席,頓時來了興趣。他以前在洛都城,曾吃過富貴人家那些飯菜,雖然當時覺得膩歪,但幾年沒吃,腦海中的印象,也漸漸變了樣子,復又覺得那些飯菜美味無比。「師哥,是好酒好菜那種的么?」李得一高興地問道。
小劉團長皺著眉頭道:「你這麼高興幹啥?」
李得一撓了撓頭皮,嘿嘿笑道:「俺這是瞎高興,俺也不知道為啥。」
「你想的到挺美,好酒好菜,哼哼。這些世家大族,還有那些所謂的儒老世卿,向來是無利不起早。你若是聽他們嘴上花花的辭令,倒是都挺好,什麼憂國憂民,什麼世代忠良,什麼清正廉潔,什麼詩書傳家。先前那平周朝,有的是世代忠良,什麼世卿世祿,什麼累世官宦,什麼千年世家,結果怎麼樣?還不是一朝被突遼人攻破中神城,他們整天高呼效忠的皇帝陛下,直到如今都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他們整天高呼要治國平天下的口號,卻就那麼眼瞅著突遼人肆意塗炭這天下,殺死了億萬平周朝百姓。更有甚者,還會迫不及待參與其中,想要趁著亂世,博一博那九五之尊。你瞅瞅這鄴城的權貴豪門,現在還不是天天飲宴作樂,只顧自家豪奢的快樂生活。」小劉團長一番話,毫不客氣地戳穿了這些世家大族的嘴臉。
「然後,他們的後代,會拚命著書立傳,為其先祖洗白。把亡國的過錯都推到皇帝頭上,說什麼,皇帝是君,口含天憲,臣子只能規勸,又不能逆轉皇帝的惡行。我倒是不明白了,他們當初當官的時候,不都是信誓旦旦要致君聖賢的么?不光說自己要輔佐皇帝成為一代明君,還信誓旦旦要治平天下,為民請命。口號喊的震天響,什麼為生民立命,為萬世開太平。結果一個做到的都沒有。」說起這些整天扯大旗作虎皮,口號喊的震天響,甩鍋甩的最徹底的世家大族,累世官宦人家,小劉團長那是毫不客氣。
末了,小劉團長又加了一句,「可惜,這天下,絕大多數讀書認字兒的,都是這幫仕宦人家,能著書立傳的,大多也是他們的子弟。他們的子弟自然是想怎麼寫,就怎麼寫。」
「做不到,你就不要說么。說到做不到,是第一等惡人。這個道理,俺這個沒念過幾天書的半吊子都懂。他們這些號稱飽讀詩書,世代官宦,詩書傳家的大人們,怎麼凈幹些說到做不到的大惡事兒?」李得一有些疑惑。
小劉團長嘴角扯了扯,說道:「還不都是權和利這兩樣鬧的。很多朝廷的大臣原來都挺好,結果乾著干著,就被這兩樣扭區變了味道,深陷其中不能自拔。最可氣的是一些撈不著當官的書生,居然也學這些大官,喊空話,放空炮,妄圖引起朝廷注意,給自己某個一官半職。這些書生上任之前都喊著為國效命,為民請命的口號。可你瞅瞅,平周朝六百年國祚,有幾個這樣的好臣子?」
李得一點點頭:「確實沒幾個,平周朝混一寰宇六百年,扒拉扒拉手指頭數數,不足二十個。」①
「結果現在亡國了,這些要賓士天下的「人才」又會換一副腔調,呲著牙說,這不是我的過錯,都是君主昏庸無能所致。我倒是納了悶,你們當初不是說好的要致君聖賢的?這怎麼又怪皇帝昏庸無能了?每當這時,這些累世官宦的後代又會跳出來,大言不慚道:皇帝如此昏庸,如此暴戾,即便是再賢能的臣子,也不能使這樣的皇帝轉變。我心說這不是廢話么?皇帝要是都是聖賢,聖明君王,還用你們致君聖賢?哦,我明白了,感情你們這些世卿世祿的朝廷忠良,完全是一幫兩面三刀的小人,賭的就是皇帝是不是聖明。若是聖明,這些鳥廝就會在史書上大吹特吹,把皇帝聖明的功勞,都吹成是自己輔佐的。若是皇帝昏庸無能,這些鳥廝就會在史書上大黑特黑,把過錯都推到皇帝身上,說的自己多麼無辜。」小劉醫官說著說著,還帶上點怒氣。
李得一接過話道:「師哥,聽你這麼一說,皇帝這個行當還真慘啊。感情這些大臣,都是在合夥糊弄皇帝一個?」小劉醫官一揚眉,扭頭看了師弟一眼,問道:「何以見得?」
李得一放慢「悍馬」的速度,與師哥胯下的馬并行,接著說道:「師哥,俺剛才聽你這麼一說,原來這皇帝完全是孤家寡人啊,怨不得他們都稱孤道寡。感情手底下的大臣,看著一個個都是賢良忠臣,其實不過是在糊弄皇帝罷了。這些所謂的賢良忠臣,最根本的目的,還是為了個人的權勢和利益。至於什麼治國理政,扶濟賑籌俺們這些平頭****,不過是順手做做,用來刷個人聲望的罷了。至於什麼輔佐皇帝,也不過是能輔佐就輔佐,不能輔佐就混日子,反正只要自己能當官,有權,有功名富貴就行了,管他皇帝和天下人去死。」
小劉團長點點,「確實如此,但也有極少數全心為國,不為自己謀私利的忠臣。可惜的是,這樣的忠臣,未必能有好下場,這樣的忠臣往往都下場凄涼。我聽說三百年前,有位賢相叫孫舉海,他把當時平周天下治理的四海昇平,萬邦來朝。這位賢相一聲清廉盡忠,在其身死之後,家無餘財,他的兒子甚至貧困到要背柴去集市上賣,才能度日。後來有位專門為皇帝表演的藝人,叫做孟優,模仿這位孫賢相的樣子,在當時那任平周天子面前表演,引起了天子的注意。那天子當時還感慨那,說:『你這個樣子,讓我想起了死去的賢相孫舉海。』那孟優趁機把孫家凄慘的境況稟告給天子,這才給孫賢相的兒子封賜了一塊土地,讓其度日。」
「清廉的忠臣下場都這麼慘,怪不得這幫當官的都喜歡假做忠臣,不喜清廉。」李得一撇著嘴,不屑道。
「你也別嫌棄這幫假忠臣不清廉,你不也是整天就想往家划拉東西,過上寬裕日子么?」小劉團長毫不客氣,一句話就戳穿了師弟的醜惡嘴臉。嫌棄這些當官的不清廉,你也沒少往家划拉啊。黑碗裝醬油,誰也別嫌誰黑。
「俺那能一樣么?俺那是為了咱威北營,守備團的兵士能過得寬頭點兒,又不全是為了俺自己。」李得一不服氣,出言辯駁道。
「這些世卿世祿、世代官宦的前朝重臣們,也都跟你也是一樣。他們也不全是為了自己,為了自己的老婆孩子能吃飽飯,穿好衣裳,住起碼三進的高廣大宅。他們有時候爭鬥,是為了士人的利益,或是為了讀書人的利益。他們也不全是為了自己。結果為來為去,一朝身死國滅,老婆女兒孫女成了突遼人的胯下坐騎,家裡男丁全被處死,或者被閹割成了跪奴。呵呵,真是可笑。為來為去,卻斷了後世子孫的一條生路。可憐他們在世時,一個個都口口聲聲說自己要為後世子孫謀一個千秋萬代。」
小劉團長說到這兒,忍不住就笑出了聲。這些朝廷重臣,累世公卿,一輩子為了權,為了利,為了子孫後代的世代富貴,權利,爭來斗去,結果到頭來,全都便宜了突遼人,連一個子孫也保不住,真是可悲可笑。
俺曾見,金陵玉樹鶯聲曉,秦淮水榭花開早,誰知道容易冰消……放悲聲唱到老。
只這可憐這天下人,代代忙碌仍為此操勞,卻不見那平周朝,它樓塌冰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