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零九章 此間有個少年,他不同意
李家這回自己想偷摸著把事兒做了,所以也沒通知「盟友」定北守備團。然而他李寺乃料不到,威北營的種子早就灑遍了天下,在他李家眼皮子就有這麼一顆。李家事先沒告訴定北守備團,小劉團長師兄弟倆商議事兒的時候,自然也就沒必要通知李家。
禮尚往來么,就是你做初一我做十五。這樣,大家才兩不相欠。
其實這事兒說白了,依然是李家那世家豪門一貫眼高於頂、目中無人的做派在作怪。縱然定北守備團當著他李家的面大敗突遼精騎,李家依然難改豪門權貴那一貫的傲氣,還是沒把定北守備團放在眼裡。
在李寺乃眼裡,你定北守備團能打又怎麼樣?想我堂堂李家,上晉省傳承千年的時代豪閥,如今更是坐擁西京洛都,帝王之基業,手下更是掌握十數萬兵馬。你區區一個定北守備團,地不過一縣城爾,兵馬總計才一萬(這麼重要的大戰就拉出一萬兵馬來,看來也就這麼點兒人手了)。我李家之前向你求援,那是看得起你,給你面子。你小小的一個定北守備團,居然敢遲遲不來,而且來了之後,又遲遲不肯動手,真是不識抬舉!
李寺乃你得瑟個pì啊!有本事,你敢當著李得一面說這話?你看他不抽你一頓大嘴巴子。這洛都城,當初威北營一天就給攻下來,你坐擁,呵呵,真是越老越不要臉。不過也是,上千年的傳承下來,世家大族的榮耀,如今也全都在這臉上和心裡偷著想想,也僅僅是想想罷了。現在這天下的世家豪門,如今被突遼人滅門一半還多,剩下的,不是瑟縮於西北西南角落裡,就是靠著雙水江天險,躲在東南一隅,苟且偏安。
人的傲慢,有時候就是這麼可笑。明明什麼都不是了,依然要硬拉著祖上的榮耀,套在自己身上,擺出一副高人一等的可笑嘴臉。更可笑的是,這世間人,還上杆子拚命往世家大族上靠,自己不行,就努力教育自己的子孫後代往上靠。可笑這些努力往上爬,想要成為世家豪門的傢伙們,忘了他們當初是多麼痛恨那些世家大族出來的人,處處高他們一頭,低看他們一眼。
他們總以為,自己有一天成了世家大族,就能把過去受到的蔑視,冷遇,譏諷,統統找回來。兄弟,醒醒吧,突遼人一來,這天下的豪門世家多少都遭了殃,被清了個冰消無蹤影。如今這天下江山,輿圖換稿,哪裡還有什麼樓閣鴻儒,談笑風生的世家大族,都不過是亡國的奴才,突遼人鐵蹄下的肉泥。
瞅瞅那中神城的廢墟殘垣,歷代宰輔所居的烏衣巷,如今不過是一堆殘磚廢瓦。舊時的宰輔庭院,天下權力中心,今何在啊?我可是瞅不見咯。可笑這天下的權貴大臣,當他大權在握,執政天下時,一個個無不是自詡治國英才,滿腹機智,縱論天下事,無一不在掌握中。那時節,天下多少受災百姓的身家性命,就在這些宰輔重臣一句話當中,一句話就是萬家生佛,一句話,也能餓殍遍地。
可如今,突遼人來了,馬蹄踏破這歷代宰輔治理了數百年的江山社稷,踏碎了那世家豪門代代延續,輝煌永不滅的黃粱美夢,將之攆為塵土,踩成血水混合的肉泥,踏進了土裡,再啐上幾口腥臭的口水,然後拿手指著他們的年輕貌美的妻妾,兒子,哈哈大笑。
這些曾經高高在上,權勢在握,手掌萬家生死的宰輔重臣們,連自己的生死都盡皆操縱於蠻族之手,可憐可笑哉。不知他們當初大權在握,肆意「治理」這平周天下時,想沒想到自己也會有生死不由己的一日。
當然了,這批被突遼人凌虐致死的權貴豪門還不算是最可笑的,更可笑的,是倉惶南渡,逃過雙水江那匹世家權貴。他們在渡江之後,依舊難改奢靡無度,治國無能的惡習,天天除了享樂,就是禍害東南那一小半天下。他們不光不改往日的惡習,還天天喊著口號,用腦子幻想著要北伐,收復失地,真是讓人笑掉大牙。
現在,李家依舊是高高在上那副模樣,明明已經落魄到要與突遼人暗中媾和,卻依然故作一副就該如此的高傲模樣。這時,李得一若是湊過來問一句:「你們為什麼要這麼做?」李寺乃肯定會擺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然後大咧咧說一句:「你不懂,這裡頭的事兒,太複雜。」
是啊,我是不懂,可看你李家如此下作,傾盡洛都一城的財富去舔突遼人的腚。這種事兒,我不想懂,也沒必要懂,我要懂的,就是血債血償!突遼狼畜生要把這平周天下的人當做豬狗肆意屠宰,任意欺凌。吾只會奮起反抗,寧死不屈,絕不妥協,絕不苟活。寧死不彎!誓要讓這天殺的突遼人,一命還一命!殺他個乾乾淨淨!
現在,該是動手的時候了。光動嘴,突遼人是不會償還這平周天下億萬百姓血債的,只有動手,去跟他們討!
到了十月二十日這天,李得一下令兵士四更開飯,五更出發,全營出動,天不亮就直撲洛都城下。而且這一趟行軍為了隱蔽起見,李得一親自帶著十三個學生,掃清沿途遇到的突遼斥候,任何一個都不放過,一定要殺死在當場。
當守備團的兵馬來到洛都城北二十里的時候,李得一下令全軍停止前進,就近藏入附近的一個山丘上,躲在山林子中,眾兵士在林中暫且歇歇。然後李得一親自出騾,來到洛都城西面,遠遠監視著濁水河上那座小小的便橋。
這橋之所以叫便橋,只因為是前人為了方便來往行人過河所造,因橋修的甚小,所以也沒特起個名字,隨口叫做便橋,取方便行人來往之意。
直到時近晌午,洛都城的西門終於悄悄打開了,李家的人馬浩浩蕩蕩從裡面走出來,端得是旌旗招展,人山人海。看來李寺乃也深知談判要多帶小弟撐場子的道理,不愧是當了這麼多年老大的老油條。
李家最前頭是一名掌旗手,李寺乃就在旗后,穿著一身最華麗的金色鎧甲,身披紅色大氅,老遠瞅著真是英武不凡,氣勢駭人。緊隨其後的,是他的四個兒子。人人都穿著最好的甲胄,擦的金光瓦亮,力求在氣勢上壓突遼人一頭,輸人不輸陣。
李家兵馬雖然前不久才被突遼人打的大敗,其實並未傷筋動骨,李家佔下洛都城后,擁有了西京這片富庶之地和上晉一省的財富,糧食,短短兩年間,就擴軍至十五萬。光洛都城裡就屯駐了十二萬兵馬。
今天李家為了壯聲勢,直接拉出六萬兵馬,騎兵兩萬,四萬步卒。這些兵卒個個都是甲胄鮮明,手裡兵器錚亮,身形壯碩非常,看著就讓人害怕。整六萬大軍,從洛都城西門開出來,浩浩蕩蕩,真是一眼望不到頭。
李寺乃帶著自家的兵馬一路來到便橋南端。李寺乃把手一揮,六萬兵馬立即齊齊停下,一個個站立不動,瞬時變得鴉雀無聲。只有軍中那多不勝數的旌旗,在秋風的吹鼓下,依舊獵獵作響。
不多時,便橋北端響起一陣戰馬的嘶鳴聲,緊跟著,就是萬馬奔騰的蹄聲隆隆傳來。打頭一名突遼將領,下騎一匹通體雪白的神駿寶馬,身穿一套烏金山紋寶甲,頭戴著一頂突遼人特有的水獺皮帽子,顯得不倫不類。
這人正是突遼西路軍統帥,阿史那·黑背,他那身鎧甲,是當年從中神城搶來的,硬穿在身上,與突遼傳統行頭搭配起來,就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阿史那·黑背從便橋北端躍馬而出,身後緊跟著是三萬突遼精銳騎兵,人人手舞細彎馬刀,嘴裡發著奇異的尖嘯,怪叫,一哄而出。光看氣勢,還真是李家更勝一籌。其實若有老手在場,就能看出,李家雖然兵馬齊整,但不過是樣子貨,大部分兵士還是頭一次上戰場,腿肚子都在悄悄哆嗦著。反觀突遼騎兵,雖然陣勢散亂,人馬吵雜,但仔細一看,個個騎兵都透著一股子煞氣,顯然皆是久經沙場的精銳。
見到橋對面突遼騎兵大軍現出身形,李寺乃面上也帶出幾分凝重,揮揮手,把早已準備好的十幾大車財貨拉了出來。
對面阿史那·黑背一見到這十幾大車財貨,頓時心裡樂開了花,同樣揮揮手,讓部下帶出數千頭羊來。
老遠處,李得一瞅見了這一幕,撇了撇嘴道:「幾千頭羊就能換來數千萬枚銀錢,這阿史那·黑背還真是會做買賣。哎,兵強馬壯就是好啊,羊都能賣出天價。」
現在雙方既然都擺明了車馬,又不是真要抽刀互砍,那麼接下來,就該兩邊的老大到橋上談判咯。由於擔心雙方語言不通,兩邊協商,各允許多帶一名通譯。
李寺乃縱馬來到便橋南端,跳下馬,把韁繩遞給旁邊的親兵,讓通譯帶上擺著盟書的木盤,向著便橋中間走去。
對面阿史那·黑背,同樣如此,不過他讓身邊通譯牽了一匹白馬。突遼人的規矩,約定盟約時,要殺一匹白馬,以示莊重。馬在突遼人的心中有著極其重要的地位,白馬因為數量稀少,更是珍貴無比。殺白馬盟誓,取意在天神的見證下,發下神聖的誓言,締結盟約。也是意在震懾結盟者,違背盟約將要受到跟白馬一樣的下場。
李得一遠遠瞅見這兩人都往橋上走了,立即把提前準備好的狼糞,馬糞,騾糞,從背後拿了出來,倒在地上,堆成一堆,潑上火油,拿起早已點燃的火把,把這堆「三鮮」糞點著了。霎時間,濃煙滾滾,這股狼煙瞬間就沖向了天空,隔著幾十里路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李家和突遼人自然都看見了,可這時兩家的老大正在橋上會盟,誰敢上去打擾?都是各自派出小股偵騎,趕緊過去看看怎麼回事,但誰也不敢大動干戈。萬一不小心,引起誤會,兩邊再打起來,這責任算誰的?
這狼煙飄到空中不過片刻,那濁水河的河面就開始上漲。此時,正在橋上盟約的李寺乃和阿史那·黑背尚未察覺這一變化,兩人仍在按部就班地完成著締結盟約的步驟。
終於,會盟進行到了最後,李寺乃遞過盟約書,兩人拿出小刀,歃血,滴在了這盟書之上。然後李寺乃把盟書遞給阿史那·黑背一份。阿史那黑背則猛然拔出馬刀,一刀砍下身旁那匹白馬的馬頭,伸手從通譯那兒接過兩個大碗,接了兩碗熱乎乎的馬血,遞給李寺乃一碗。
兩人把這碗熱乎的馬血一飲而盡,然後丟入了腳下的濁水河當中。到此,締結盟約就算完成了,阿史那·黑背扭頭沖著身後的三萬突遼騎兵嘰里呱啦大喊了一頓,然後三萬突遼騎兵齊聲高喊「拔禿廝啊啦!」
在通譯的翻譯下,李寺乃明白了,阿史那·黑背這是在扭頭高聲喝問:「有誰不同意這天神見證下締結的盟約?」突遼騎兵則是齊聲回答:「同意!」
千不該,萬不該,李寺乃看著這手挺霸氣,居然也想學這麼一手。李寺乃隨即扭頭高聲喝問道:「孤今天與阿史那·黑背締結兄弟盟約,各自罷兵休戰!有誰不同意!?」李家的兵馬當然不會有異議,都高聲應和道:「同意!」
李寺乃滿意地點點頭,然後扭回頭,對著阿史那·黑背友好地點頭示意,你瞅我的人也同意了。怎麼樣,老子也霸氣十足,哈哈。
正在這時,遠處忽然傳來一聲大煞風景的吼聲!「俺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