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教育很有用
第二天,李得一照舊天不亮起床,帶著孩子們開始晨練,修原氣,吃早飯,然後帶著孩子們學完文字課程,又帶著孩子們簡單練習了一下列陣,一上午就匆匆過去了。吃罷了晌飯,下晌有了工夫,李得一這才動身去找那仨鐵匠。
這些年到現在,李得一好歹也經歷了許多事,大仗小戰近百,又挨了師哥小劉醫官那麼多打,總算是長了記性。遇到事,學會了不動聲色,按部就班,先把該乾的都干,再來辦昨晚想好的事情。
李得一救回來的那仨鐵匠,現在一人分了一個屋子,單獨住著,吃穿一應都按著威北營二等戰兵的待遇給。
把他們三人叫到一個屋裡,李得一沒說事情,先開口問道:「最近過的咋么樣?身體恢復的咋么樣?」三人忙不迭地點頭說好,還不忘交口稱讚威北營待人寬厚。
若是小劉醫官看到這一幕,肯定會大為高興,他平日里關心兵士,為他們治傷,都是這個路數。李得一這麼些年看下來,總算學到了師哥的一點毛皮。吾家師弟初長成,可惜小劉醫官不在眼前,沒看到。
這仨鐵匠原來在中神城皇家鋼鐵局的時候,可沒有現在這種好日子過。那時候他們仨人每天都累死累活,日復一日地干著數不清,也永遠干不完的活計,工錢卻一直被拖欠、剋扣,每日僅僅能勉強混個飽肚。隨便遇上個人,都比他們大三級,稍有不慎,就要被拖出去鞭笞。他們是匠人,身處賤籍,比平民百姓都不如,被監工太監打死了,草席一裹,隨手扔到亂葬崗里,根本不會有人記得他們。即便有人報到官府,也不會有人理睬他們這類賤籍的死活。
這些鐵匠干一輩子,唯一的出路,就是熬到四十多歲,開始收徒。他們這個行當里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徒弟頭十年的收入,全歸師父所有。有了這筆錢,他們才能勉強娶上一個年老色衰的寡婦,姐兒,湊合著過完後半輩子。你還別嫌棄,就是這種最便宜的媳婦,有好些鐵匠,一輩子攢下的錢,都不夠娶個,只能去最下等的瓦子里,找最便宜的姐兒。
但要說起來,鐵匠這個行當,最早也不是這麼凄慘。據他們的師父口口相傳,幾百年前,平周太祖治世的時候,鐵匠身份極高。那時節,他們鐵匠最頂尖的幾位,那都是有官職在身的,最高的甚至能官居一品,封侯拜相。據說,現在被文人士大夫佔據的工相一職,太祖年間,就是他們鐵匠的。
雖然一代代鐵匠都會講這個事情給年輕的徒弟聽,給他們美好的期望。但上了年紀的鐵匠,對此,只是一笑了之。他們一生都在賤籍,日日做著苦工,卻只能勉強混個飽肚,稍有不慎,還要被人鞭笞辱罵,當宰相?官居一品?那不過是哄孩子的話罷了,怎麼可能。
雖然他們也曾在無數個夜晚,在心中偷偷問自己,太祖年間,鐵匠真的能當工相?能當官?能衣食無憂?能封妻蔭子?那為何數百年過去,自己不但身在賤籍,日子還過的苦不堪言?鐵匠們想不出為什麼,只能把這事兒深埋心中,當做一個不切實際的夢。
仨人自打學了這打鐵的手藝,在中神城皇家鋼鐵局辛苦幹了幾十年,也就是勉強沒餓死。此時離著李得一把他們仨救回來,已經大半年過去。這麼長時間,威北營一直好吃好喝養著這仨鐵匠,什麼活也不讓他們干,更是給他們分了單獨一間房住著。對三位鐵匠來說,這段日子,就是他們做夢也不敢想,他們夢過最好的日子,也比不上這段時間在威北營過的日子。
因為在威北營,他們不光能吃飽穿暖,有瓦遮身,最重要的,他們感受到了尊重。他們在營中溜達時,經常有兵士向他們行軍禮,只因他們身上穿著二等戰兵的軍服。仨鐵匠久在賤籍,下九流的行當,這一輩都被人瞧不起,何曾想到,他們也有被人行禮問候的這一天。
這半年住下來,仨鐵匠早已堅定了信心,就呆在威北營,哪兒也不走了。仨鐵匠甚至暗中商議過,就算是要他們拿出不傳的絕活,只要能留下,他們也願意。
李得一看了看他們仨,忽然張口說道:「俺打算讓你們替威北營煉製鋼鐵,打造鎧甲刀劍,你們願意么?」這仨鐵匠面面相覷,心說:「你不遠千里把俺們仨救回來,不就是沖著俺們這手藝來的么?」雖然心裡有疑問,這仨鐵匠還是痛快點頭。
其中一個年歲較大的,名喚周全的老鐵匠說道:「小英雄你是老漢的救命恩人,若不是小英雄,老漢早就被突遼人折磨成一把白骨,仍在野地里等死。如今小英雄用得著老漢我,只要你一句話,老漢我這條命都是威北營的。」其他兩位鐵匠也跟著一起點了頭,表了態。
李得一搖搖頭,他這一搖頭,可把三位鐵匠給嚇壞了,眼瞅著頭上急的就冒了汗。李得一把他們仨的神情看在眼裡,這才不急不慢道:「好端端俺要你們的命幹啥,只要你們能為咱威北營造出鋼鐵,打出上好的刀劍鎧甲就行。」「小英雄放心,這是我們吃飯的手藝,絕沒問題!」仨人滿口答應著。
看他們仨人答應了,李得一高興地接著說道:「俺當初孤身犯險,來回數千里,深入統萬城救三位出來,可不光是為了讓三位為咱們威北營打制鎧甲刀劍,更重要的是希望三位替我們威北營教導一些年輕的鐵匠。」
仨鐵匠紛紛點頭道:「這是自然,這是自然,不用小英雄多說,我們也是要收徒弟的。」未料李得一卻搖頭道:「俺不想讓你們仨像威北營那些老鐵匠那樣收徒。俺也學過打鐵,很清楚這裡頭的門道。你們這些老鐵匠為了保住自己的飯碗,往往都會留下些絕技不肯傳授給徒弟,就怕教會了徒弟,餓死師父,是不是?」
這話一出口,三位鐵匠臉都有些發紅,低著頭不敢看李得一。猶豫了半響,年歲較大那個老鐵匠周全一咬牙,開口說道:「實話不瞞小英雄,我們代代相傳的技藝就是這樣,老漢的師父當初就留了一手不曾傳我。他老人家臨死前囑咐過老漢,說只要老漢也留一手當做絕活不傳,這一輩子就一直能有飽飯吃。」李得一點點頭道:「哎,你們日子過得苦,俺師哥曾給俺提過,說你們受到層層盤剝。干一輩子活,攢下的錢連媳婦都說不上。可你們想沒想過這是為啥?」
那年歲最大的鐵匠周全點頭認了這事兒,就做好了李得一以救命之恩脅,迫他們說出各自絕技的打算。可等聽了李得一這番話,仨鐵匠都愣住了,誰也沒想到,小英雄居然還知道他們的苦處。仨鐵匠被李得一這話一問,直接就呆那兒了,過了好一陣子,周全喃喃開口道:「這世道,多少窮苦人家賣兒賣女,最終還是難逃餓死道邊。我們這些鐵匠,能有口飽飯吃就不容易……」
李得一張嘴打斷了這鐵匠的話,說道:「按照你們那套老路子來,你們一輩子也不過是個匠人身份,脫不了賤籍。俺有個想法,能改變你們的匠人賤籍身份,你們想不想聽聽?」李得一這話一說完,仨鐵匠眼睛頓時都瞪得溜圓,直愣愣盯著李得一猛瞅。
李得一看他們這模樣,也知道他們心中那是一千個,一萬個願意,點點頭說道:「俺這個辦法,就是辦學!」「辦學?」「不錯,俺打算辦一所專門教授生產鋼鐵,打制刀甲技藝的學堂,名字俺都想好了,就叫『定北鋼鐵學堂』。」李得一略有點興奮地跟這仨鐵匠說著自己昨晚識海中冒出來的點子,可這仨鐵匠顯然完全不知道這裡頭的名堂,只能繼續大瞪著雙眼,等著李得一的下文。
先沒急著給仨鐵匠解釋,李得一伸手從身後摸出一個墨染的漆黑烏木牌,在仨人眼前晃了晃,說道:「這木牌是啥你們知道吧,這是俺搞出來的,威北營正式一等戰兵身份的象徵。只要有了這塊木牌,就能永遠享受威北營戰兵的待遇,娶媳婦,蓋房,分田地等好事一樣也少不了。」李得一話說到這兒,故意停頓了下來,看了看仨鐵匠的反應。
他現在也學精了,不急著說自己的打算,只把好處先拿出來,吊住這仨人的胃口。這仨鐵匠一看李得一手中這塊木牌,頓時都紅了眼,他們仨在威北營也呆了大半年,自然知道這木牌的作用。那些流民不過是領著一塊最普通的木牌,就能頓頓吃飽,還有衣裳穿,有地方住。如果有幸選上威北營的戰兵,能領到這種烏木牌,那就更了不得,媳婦,田地,還有房子一下就全有了。他們仨雖然這半年衣食無憂,可都知道這不是個長久的日子,若是能領到這種木牌,那下半輩子就震有了指望。
「你們來了也有半年了,現在也都知道俺在威北營是個什麼身份。這威北營現在一應大小事務,基本都交給俺和師哥倆人辦理。這半年威北營統兵作戰,也都是俺與師哥領軍出征。你們想必也打聽到了這些事兒。」李得一開始拿話引這三人。
「實話跟你們說,俺這次辦的這個『定北鋼鐵學堂』那是得到了俺師哥小劉醫官的全力支持,地皮都已經划好了,馬上就要動工。俺這既然是個學堂,到時候當然就得聘請先生、夫子來上課。俺這是專門教打鐵的學堂,這些授課的夫子、先生,自然就得是你們這些鐵匠。如此一來,你們就徹底擺脫了匠人的賤籍,在俺威北營轄下的宗安府地面上,是正經夫子、先生的身份。到時候,這塊烏木牌就是你們身份的象徵,過日子一應待遇的保證。」這話說完,仨鐵匠呼吸都急促了起來,眼裡也放出了亮光,彷彿已經見到了自己將來的好日子。
仨鐵匠當中,還是年歲較大的那個周全比較沉穩,過了一陣工夫,沉聲問道:「那老漢敢問小英雄一句,不知這學堂要教授些什麼內容?」聽到這歲數較大的鐵匠問出這句話,旁邊兩個一直沒說話的鐵匠也緊張了起來,拿眼一眨不眨地緊盯著李得一。
李得一見他這麼問,就知道他是動心了,只是對自己的那點吃飯的絕活還有顧慮,害怕自己強迫他教出來。想到這點,李得一扯著嘴角笑了笑,說道:「這事兒卻要與三位商議哩,畢竟若論鍛冶鋼鐵,打制鎧甲刀劍,俺可是個門外漢,只不過是跟著威北營的幾個老鐵匠略學了點手藝罷了。」李得一這話,既把自己有求於人的心思說了出來,又暗示威北營也有精熟的鐵匠,自己也曾學過鍛冶技藝,並不會被他們仨瞎蒙過去。
按照自己昨晚識海中出現的畫面,李得一開始與三位鐵匠仔細商議起來,最後根據各位鐵匠掌握的絕技不同,按照一般鍛冶鋼鐵和鑄造刀劍鎧甲的流程,劃分出了幾個課目。三位鐵匠每人只負責教幾個課目,這樣,每個人都可以保留住自己的絕技不泄露,又能傳授自己掌握的鍛冶技術。
三位鐵匠在這個過程中,還小心翼翼地討好李得一,說他們三人掌握了打制精鋼百鍛寶刀的方法。若是需要的話,就要給他們三人準備一間密室,不許外人出入,每日送飯到門口來,一年時間可以制出一把百鍊寶刀。不料三人剛把自己掌握的絕技說出,李得一直接就搖拒絕。他們仨起初以為李得一是嫌棄打制速度太慢,就張嘴想要辯解,說一年能打出一把百鍊寶刀,那也是三人日夜趕工的結果,絕無偷懶。
李得一不等他們說完,徑自打斷了他們仨的話:「俺威北營不需要什麼百鍊寶刀,那都是給貴人們耍的玩意。俺要的是,能在短時間大量打制出抗用的制式軍刀和槍頭。最重要的就是,量大和抗造兩條,至於精美華麗這些虛的,俺都不要,好看的刀可砍不死突遼騎兵。來來,俺來把今日咱們商議下的課目先寫下來。咱們眼前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把軍刀和長槍制出來再說,至於製造鎧甲,先不著急。」
四人經過商議,最終定下了軍刀和槍頭的模樣。軍刀主要是用於騎兵砍殺,現在威北營騎兵數量稀少,就不必著急製造。當務之急,還是製造出大批規格統一的制式鋼質槍頭,先把威北營步兵手中那些從各家手裡弄來的,五花八門,長短不一的長矛長槍替換了再說。
最後李得一在紙上寫下了製作鋼質槍頭具體幾個課目,「識字。選礦,煉鐵。鍊鋼。鑄范。澆鑄。淬火。磨製」等等總共十幾個課目。其中「識字」這個課目,是李得一親自來教。
而且這些課目也只是暫時先這麼定下,若以後有了新的技術,能更快,更好地造出大批刀槍,到時候隨時可以再增加新的課目。仨鐵匠雖然不明白教授那些鐵匠學徒識字有什麼用,但既然是李得一提出的,他們自然不敢有疑問。李得一教授鐵匠學徒識字,卻不是一時突發奇想,而是覺得識字很有必要。
只因他識海中的種種設想,全都建立在一個前提之上,那就是需要有大量讀書識字的學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