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風火連營
「師父,師父,那時候你先衝進去有什麼用啊,可別忘了,你們這隊人當時身上又沒帶著引火之物。」李得一忍不住插嘴道。「你這叫什麼屁話?為師如果率隊衝進了突遼人後營,就可以帥兵士在前頭為李有水開路,方便他在後面安全引燃火種。傻小子,你得學會隨機應變,打仗得多動腦子,不能光一根筋猛衝。」孫老醫官提高了嗓門訓斥道。孫老醫官現在訓徒訓的是過癮咯,等以後天下人都破口大罵他這寶貝徒弟詭計多端的時候,孫老醫官也不知是該紅臉,還是該高興。
「李有水當時正在陣中奮戰,聽見為師喊的這話,也知道這是到了最後的時刻,成敗在此一舉。李有水當即下令兵士們放棄守備陣勢,配合為師外面的攻勢,全員拚死往突遼大營里突進。你師父我當時手持一桿鐵槍,挺身拼殺在了隊伍最前列。為師仗著有原氣修為在身,宰殺那些突遼跪奴和雜兵就如屠豬狗一般,這些雜碎灑出的狗血都浸透了為師身上的甲衣。為師沖在隊伍最前面,那是見一個殺一個,見兩個殺一雙,後來嫌這麼刺殺太慢,乾脆把鐵槍當了棍使,憑著俱五通境的修為,一棍打出去,就能掃倒一大片雜碎。很快便殺的他們心膽俱裂,再也不敢來上前圍攻。一時間為師所到之處,突遼人的跪奴和雜兵盡皆抱頭狼狽逃竄。有為師打頭,帶著兵士們很快就殺出一條血路,接應上了被重重包圍的李有水他們那些人,然後護著兵士們一起,往突遼人的后營猛衝。為師在最前面開路,後面你三爺爺帶著兵士們緊緊跟著,趟著突遼雜兵的血水,終於趕在前面那隊騎兵趕來增援之前,摸到了突遼人大營的邊。當時為師見時間急迫,來不及找到營門進去了,只能強行破開眼前的營欄,便手持那根鐵槍,運起渾身的原氣,對著那木柵欄猛劈了下去,只一下就砸了個粉碎,強行破了個口子,帶著身後的人就沖了進去。」孫老醫官說到這兒,站起身來,揮手做了個下劈的姿勢,老人家此刻回想起自己當年的英勇,顯然是有些興奮,誰還沒有個當年勇的時候。
「沒想到師父年輕的時候也這麼兇悍,哈哈。」李得一忍不住笑道。孫老醫官也笑道:「哈,為師年輕的時候,那真不是吹。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馬上定乾坤,這句話拿來比為師我真是再合適不過。」孫老醫官別看一把年紀了,可回憶起年輕時候英勇奮戰的場面,仍然忍不住聊發少年狂,都開始自吹自擂上了。正美著呢,扭頭一看小劉醫官已經進來了,對著李得一說道:「師父年輕時確實英雄了得,可惜不知愛惜身體,一味的虛耗精氣神,再加上後來跟你三爺爺李有水學會了,每戰必然敢死當先。結果現在落下了一身的傷病,到如今老了,就只能每天靠藥物養著。咱倆可不能學師父這樣損耗身體,不然到老了難受的可是自己。」
孫老醫官被大徒弟頂了幾句,兀自強辯道:「為師年輕時若不奮勇拼殺,你們這些小崽子早不知被突遼人殺多少次了,還能活到今天?!」小劉醫官連連點頭道:「是,是,多虧師父您老人家保住了我們的性命,可能不能上陣之時穿點好甲。您老人家年輕時好歹也是俱五通境,穿兩層甲不妨礙吧,您非只穿一層,白受那麼多傷。」孫老醫官知道自己這大徒弟平時看著話不多,其實嘴巴厲害著呢,便直接繞開徒弟的話頭,徑直說道:「還敢說為師,去年,年前與蒙兀人那場大仗,你又穿了幾層甲?不也是一層么?」小劉醫官邊往裡間走,邊說道:「我倒是想批兩層甲,可當時哪怕咱們還多剩半套,我一定都批身上。實際當時咱們連一套破爛皮甲都沒剩下,全都給兵士們穿上了。」李得一瞅著不對勁,趕緊插嘴道:「俺以後一定注意,披甲上陣。俺一定認真學打鐵,爭取早日學會造甲,也好幫著咱威北營多制幾套鋼甲。師父師哥,你倆就別鬥嘴了,咱威北營日子過得窮,俺也知道。當初剛來威北營那工夫,俺還弄過木頭蓋子當盾牌使那,那時候好些個刀盾兵連個木頭蓋子都沒有,光拿把銹鐵刀。」
讓師弟這麼一打岔,小劉醫官也反應過來了,師父這麼大歲數了,自己還跟師父爭辯啥,讓老爺子痛快痛快也就算了。想到這兒,小劉醫官隨即改口說道:「你們爺倆接著拉,我取些東西就走。」說完,也不管這一老一小,進裡間拿了東西,徑自又出去忙活去了。李得一看師哥走了,對著師父說道:「俺現在還頂不上大用,師父您如今一身的傷病又只能在家休養,三位把總又是粗漢,弄不來那些精細費腦的活兒。如今咱們威北營的大事小情基本都得師哥參一手,這陣子師哥也是忙壞了。」孫老醫官點點頭:「為師也知道他忙,與他鬥嘴不過是解悶罷了。剛才說到哪兒了?」
「說到把突遼人的大營砸開了個口子,您已經帶著人衝進去啦。」李得一答道。「唔,衝進去之後,為師便獨自一人去尋找突遼人的草料所在,李有水則帶著其他兵士分頭亂竄,四下挨個營帳放火,挨個點突遼人的帳篷。雖說那時天寒地凍,可突遼人的帳篷都是皮毛製成,潑上火油,遇火即燃,很快便燒起了熊熊大火。那天正好還刮著西北風,火借風勢,燒的極快,眨眼間火勢就成了熊熊烈火,借著風力,從后營奔著前方突遼大汗的帳子就燒去了。這火一燒起來,突遼人的后營頓時就炸了窩,到處都響起了哀嚎呼喝聲,營里的突遼人也開始亂作一團,不知是該先救火,還是繼續追殺四下里放火的你三爺爺他們。一直坐鎮突遼人前營的突遼大汗這工夫再也坐不住了,不得不派出部分自己帳下的精銳騎兵,攔截砍殺那些慌亂的跪奴和雜兵,試圖穩住局勢。」孫老醫官說到這兒,臉上神情愈發激動,面色也因激動顯得發紅,邊說邊用手比劃著。
「突遼大汗雖然做出了應對,可惜已經來不及了,被西北風吹著,這火燒的極快,沒一陣功夫,突遼人的帳篷就一個接一個被燒著了,燒塌了。沒用一刻鐘,火勢已經燒遍了整個突遼大營,只有突遼大汗的王帳,見機行動的快,把周圍的小帳篷都拆了,又把人拿刀子驅趕開來,這才硬生生隔開了火勢。可突遼人這時再想組織人救火,卻已是回天乏力了。為師當時匯合你三爺爺趁機在混亂的突遼大營內四下亂竄,繼續試圖找到突遼人存放草料的地方。功夫不負有心人,為師終於在一處偏僻的角落裡找到了突遼人的馬料所在,那時這裡還未被火燒過來了。突遼人看來也是知道冬日作戰馬料的重要性,特意選了一處光禿禿的小土丘存放草料,還專門挖了壕溝,建了個小寨,來保衛這些草料。這裡與四下里的帳篷區都隔出老遠,即便火燒過來,也很難蔓延到小丘之上。既然找到了突遼人的馬料所在,趕緊進去放把火點了這批草料,也就大功告成了。為師和李有水並肩就往裡沖,不想剛衝進去,就被人攔住了。」
孫老醫官說到這兒,神情開始嚴肅起來,緩緩坐到椅子上,語速也慢了下來,壓低了聲音說道:「原來那突遼國師一見有人偷襲后營,便知道多半是奔著草料來的,當即與突遼大汗分說了一番。突遼大汗聽了他的勸告,居然直接派出自己的親衛騎兵隊長,帶著百名親衛精銳騎兵過來把守草料場。為師當時帶著李有水衝到草料場,身後還跟得上的兵士不足百人,且人人挂彩,再與這早有準備的突遼大汗親衛精銳騎兵交手,恐怕是凶多吉少。可事到如今,再也沒別的辦法,遇到這攔路虎,也只能拼了。為師一咬牙拎起手裡的鐵槍奔著那騎兵隊長就沖了過去。本以為憑著為師的原氣修為,能輕鬆拿下那親衛隊長,可沒想到這騎兵的隊長居然也修了原氣,而且已經氣壯境大成,差一步就邁入俱五通境。為師雖然原氣修為高他一籌,可當時早已是強弩之末,渾身原氣幾乎消耗殆盡,倉促之下,不過是憑著一腔血氣硬撐著上去打鬥。沒了原氣支撐,拼殺沒過一陣,便被那親衛隊長殺得左支右絀,眼瞅著陷入了絕境。」
話說到這兒,孫老醫官忍不住感慨道:「為師一生大小仗打了無數,若要論兇險,那一仗絕對是十死無生的局面。為師後來才知道,那隊長原來是突遼大汗的一位金刀駙馬,乃是草原上年輕一輩的最強者。當時為師已經力竭,渾身的原氣也是消耗殆盡,因此與他交手片刻,便連中數刀。雖說為師竭盡全力避開了要害,可其中一刀依然砍中了為師的左胸,傷了肺腑,血越流越多,為師氣一口一口也漸漸接不上來,眼瞅著就要支撐不下去了。就在這要命的時刻,你三爺爺李有水衝上來拚命幫了為師一把。」
「當時為師負責纏住這騎兵隊長,你三爺爺負責帶著剩餘的兵士對抗那百名精銳騎兵。在激烈對戰之中,你三爺爺眼瞅為師就要支撐不住了,便咬牙冒死過來相救。按說李有水當時沒修過原氣,根本不可能是這氣壯境的突遼強者的對手,可那突遼人是一名騎兵,他胯下那匹馬不過是尋常的突遼上好戰馬而已,看上去是匹千里馬,卻並不是那種開了蒙的,修過原氣有靈智的戰馬。你三爺爺腦子活泛,人雖然悍勇,但絕不一味傻拼。他當時是對著那匹戰馬動上了心思,趁著那突遼騎兵隊長又一次全力出手,想把我劈死的機會。你三爺爺李有水忽然就猛衝過來,緊接著低頭閃到馬腹下面,抬手一刀,用手裡鋒利的短刀捅穿了那戰馬的腹部。那匹戰馬哀鳴了一聲,轟然就倒在了地上,上面的突遼金刀駙馬此刻正盡全力一擊,想把為師擊殺,這下子猝不及防,立即狼狽地從戰馬上跌落下來。為師抓住這機會一撲而上,直接用手裡的長槍扎透了他的脖頸,再用力一絞打斷頸骨,這突遼金刀駙馬當場便死的不能再死了。你三爺爺這時也從馬腹下鑽了出來,手持短刀直接割下哪金刀駙馬的人頭,笑道:俺估摸著這是個大人物,人頭俺就先收下了,回頭的軍功忘不了會分你一半。」孫老醫官說到這兒,又有些激動,居然試圖模仿李有水當時得意洋洋的神情,一手做執刀狀,一手拿著個酒壺,假裝自己拎著個人頭,挺胸拔背,滿臉的志得意滿,居然起身繞著屋裡溜達了一圈。李得一廢了好大勁兒才憋住了沒有笑出聲,他知道這時候若是笑了場,肯定又要挨師父一通責罵。
孫老醫官裝完了威風,接著拉道:「為師這裡打的萬分兇險,那百十號弟兄打的也不輕鬆,都是拚死作戰。為師曾親眼見到一位被突遼馬刀砍斷了一隻手臂的兵士,在咽下最後一口氣之前,用自己的殘軀硬是絆倒了一匹突遼戰馬,好讓身邊的袍澤能有機會殺死從馬上掉下來的突遼騎兵。為師與李有水解決了這隊長,氣都來不及喘,就匆忙去幫其他的兵士。當時為師雖然已是強弩之末,可對付這些未曾修過原氣的普通精銳還是湊合的,單等著兵士們把一名騎兵纏住,讓他無法縱馬衝撞之時,為師便趕過去用手中鐵槍把那騎兵刺下馬來。」李得一點點頭道:「對,對,只要修成了和合境,反應速度便不是普通人能用肉眼看的清的了,要是氣壯境能大成,渾身的筋骨便會異常的強壯有力。出手的速度和力道就根本不是普通兵士能抗住的。這時即便不運轉原氣,憑著身上的氣力,師父肯定依然能輕易殺死普通的突遼兵士。」
「傻小子,人力也有窮盡啊。為師當時原氣消耗殆盡,一身力氣也幾乎干竭,每刺死一人都得喘口氣歇上一歇,圍攻的事兒就只能靠著周圍的弟兄了,為師只負責那致命的一擊而已。要說打仗的小聰明,還得數你三爺爺,他趁著這支突遼精銳騎兵與我們糾纏在一起,居然偷偷從旁邊溜了,摸到後面的小土丘上草料存放處,把火點了起來!我們正在這邊與突遼人打的熱火朝天工夫,後面草料場已經起火了,李有水高興地大喊道:弟兄們,火點起來啦,纏住他們片刻,等火燒大了咱們就撤!等那幫突遼騎兵反應過來,草料場已經燃起了熊熊大火,這可是他們胯下戰馬的吃食,萬萬不能有閃失。一見火起,他們當即再也顧不得截殺我們,紛紛跑去試圖救火。突遼人一撤,你三爺爺喊了聲:風緊,扯呼!帶著頭就往外跑,為師與其他弟兄們緊跟在他身後一同跑了出去。突遼人後營此時已經大亂,到處都是四散奔逃的跪奴和試圖救火的突遼兵士,趁著這股亂子,最後還真讓我們逃出來了。」說完,孫老醫官又重新坐回椅子上,拿起酒壺給自己倒了一盅酒,美滋滋喝了一口,然後長出了一口氣,好似自己剛打完一場大仗一般。
孫老醫官歇了口氣,接著說道:「待我們跑遠了回頭一看,根本沒人攆出來追殺我們這夥人,那工夫突遼人都忙著救火去了,哪裡還顧得上我們這小撮人。為師當時大略清點了一番人數,出發時兩千人,如今就剩下不到三百多。你三爺爺一看還有不少弟兄陷在營里沒出來,眼一紅,扭頭就要回去找他們。為師趕緊一把拉住了他,苦勸道:此處離突遼大營不過一里地,咱們的力氣早就使完了,你要是再回去,說不得也要陷在裡頭。李有水當時紅著眼哽咽道:咱們的任務已經幹完了,可眼瞅著弟兄們陷在營中一個個白白送死,俺這心裡難受。你別攔著,俺拼了這條命也要回去接他們出來。為師當時一看這不行啊,咱們這些人好容易才跑出來,如今任務已經完成,大家都精疲力盡,無力再戰了,是萬萬不能把這些逃出來的弟兄再陷進去,否則那就真是送死了。為師略一尋思說道:不如我們略回去幾步,在突遼人營外大聲叫喊,若是有還活著的兄弟聽到了,應該能趁著這亂子跑出來,咱們正好就近接應他們。對著跑不出來的弟兄,咱們也算儘力了,畢竟不能把這些已經生還的弟兄們再派去送死。就這麼著我們又往突遼大營方向走了半里路,在外面高聲叫喊,還真又接上一百多弟兄,等了小半個時辰后,眼瞅著再也沒有兄弟從裡面衝出來。你三爺爺也知道此地兇險,萬一突遼人派兵追殺,我們怕是要全軍盡歿,略一商量,便帶著這些剩下的兄弟回撤了。」
李得一插嘴問道:「師父,回撤你們還走青羊峽么?」孫老醫官用手摸著鬍鬚,仔細回憶了片刻,說道:「回撤之時我們沒走原路,而是往南邊北門關方向撤退,此時北門關狄大帥那邊的戰局也已到了關鍵時刻,該分勝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