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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烈火焚城

  中神城,這座由平周太祖修建,屹立了六百年的天下第一城,也迎來了它的黎明。突遼人的大軍在黎明時分準時出現在中神城下,吹響了進攻的狼號。


  中興三年,天子竇弼呆坐在皇宮之中的御座上,聽著下面的大臣用顫抖地聲音啟奏道:「袁吹忠不戰而逃,已經放棄經營三載的平遼防線,任由突遼人隨意穿過。」遼餉征了三年,這三年用無數老百姓的血汗錢,賣兒賣女的人命錢堆起來的平遼防線,就像垃圾一樣被袁吹忠隨意丟棄。不僅如此,袁吹忠還丟棄了三年訓練出的近十萬的步卒,帶著逃跑速度的最快的騎兵,一路上不惜馬力,直接跑死了一半的戰馬,用最快的速度逃到中神城下。


  「陛下,袁吹忠已在城外,正在那兒鼓噪,要求開城門放他騎兵入城,說他千里馳援回來只為幫助守衛中神城。非常之時,此事該如何處置?還請陛下下旨。」天子竇弼聞聽此言,從御座上直接站了起來,抓起桌上的奏章直接就往地上摔,再也不復往日的春風得意,也沒有了天下大權盡在我掌握的志得意滿,那被酒色掏空了的肥胖的身軀甚至忍不住開始顫慄。天子刻意壓低了嗓子說話,想盡量掩飾自己聲音中因為恐懼而抑制不住的顫抖,「他還有臉進城!?當初他怎麼對朕許諾的?!說什麼五年平遼,這幾百萬枚銀錢的遼餉砸出來的防線,就這麼被突遼人攻破了?賊子爾敢!他這是欺君罔上!這些年他時時奏報斬首幾千,幾百,大仗小戰斬首累計幾萬有餘,殺了這麼多突遼人!這城下的突遼大軍是哪裡來的?!難不成突遼人會撒豆成兵!?」天子暴怒著把御案上的東西瘋狂砸向下面的群臣,都砸光了還想掀桌子,可惜已經沒有了力氣。


  到了這時,天子再也顧不得什麼威嚴,罵了這幾句,就累得呼呼直喘,腿腳發軟,不得不伸手去扶著御座的金把手才能勉強保持站立。往常天天為天子歌功頌德,高唱天下太平,沒少聯名為袁吹忠擔保,聲稱他戰績屬實的東南系一乾結黨營私的文臣此刻也都變成啞巴,一個個早沒了動靜。也不知這些年那五百多萬的遼餉,有多少進了他們的私囊。此時此刻,這幫東南系的結黨文臣們再也拿不出往日高唱聖天子在位,士大夫與天子共治天下的那股子氣勢,一個個瑟縮在下面,嘴裡默默念叨著:「我是木頭人,我是木頭人。你看不見我,你看不見我。」生怕天子忽然想起自己,生怕自己成為天子的出氣筒。這時城外傳來了突遼人進攻的狼號,這凄厲的一聲,徹底打碎了天子這一場黃粱大夢。再也顧不得喝罵,再也顧不得什麼帝王威儀,天子竇弼聽到這聲狼號,直接跌坐在九龍盤繞的黃金御座之上,用顫抖的雙手手死死抓住了身旁服侍的太監。那瘦弱的老太監猶如波濤中天子的一根救命稻草,在他會意喊出一聲尖利的「退朝」聲中,天子由幾名小太監攙扶著,匆匆躲入了後宮之中。


  兩個月後,威北營,一盞昏暗的油燈照亮了整間小屋,孫老醫官坐在書桌旁念著最新送來的軍情,「天子於城破之前讓袁吹忠單獨進城,之後治了他十條大罪,千刀萬剮,中神城的百姓人人爭搶著花錢買他一塊肉吃。」放下手中這薄薄的一片紙,卻好似有萬鈞重的軍情,孫老醫官長嘆了一聲,在旁邊的小本子上用蠅頭小楷仔細記下「牛皮不要吹太大,不然會死很慘。」一句,然後合上小本子,封面上《授徒筆記》四個鎏金大字在燈下閃閃發光。合上小本子,孫老醫官拿起軍情繼續讀了起來,「中神城被突遼人攻破之後,突遼人在城中燒殺擄掠,大肆屠城十日,最後抓走城中百姓上百萬,縱火焚城,大火月余不滅……」讀到這兒,孫老醫官好似失去了渾身的力氣,顫抖著嘴唇再也讀不下去。哆嗦著手從懷中取出一粒藥丸服下,閉目歇息了許久之後,孫老醫官好似用盡了渾身的力氣,才強撐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渾身打著哆嗦走到門口,倚著門框,注視著東北邊草原的方向,久久不曾挪動。


  草原上,李得一湊近了小劉醫官,一臉擔憂的說道:「師哥,俺這兩天眼皮總跳,你說是不是有啥事兒?」小劉醫官也點頭說道:「我也總是心神不寧。」李得一下意識的伸手摸了摸跟在身旁的「悍馬」說道:「突遼人留下守家的唯一一支人馬都被咱們打垮了,還能有啥難事兒?這些天遇上的十幾個突遼人小部落都被咱們殺乾淨了,也不必擔心有人能去通風報信。」小劉醫官沉聲說道:「不可大意,突遼人一向崇拜狼這種畜生。草原上的野狼就算只剩最後一口氣兒,也要狠狠地咬住獵物,一直拼到力竭而死。我們現在深入突遼人腹地,若是情報沒錯,再有兩天就能看到統萬城。這時需得時時戒備,刻刻小心,稍一疏忽,不知道哪裡就可能躥出埋伏的突遼騎兵,咱倆和這幾百弟兄只怕就要死無葬身之地。」小劉醫官說著,用很嚴肅的眼神盯住師弟,李得一被師哥盯的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脊背,用力點了點頭。


  小劉醫官嘆了口氣,看著前面不遠仍在飛速蔓延燃燒的大火,說道:「我朝的最後一絲機會,就在這草原上第一場雪什麼時候來。若是在大火燒到統萬城之前下雪,這大火熄滅,那咱們只能立即後撤,退回定北小縣先力求自保,苦熬到來年雪化。若是僥倖今年的第一場雪來得晚,讓這火燒到了統萬城,借著這大火的濃煙遮掩,咱們興許還能做點什麼,讓此時正在咱們平周朝腹地肆虐的突遼人分分神。」李得一試著開口,想緩解一下這緊張的氣氛,說道:「咱們現在已經很賺了,這場大火,草原南面這片地,水草豐美的地方基本被燒光,今年冬天在草原南面過冬的突遼人別想餵飽他們的戰馬。他們倒是可以搬到北面去過冬,就怕他們的馬匹也受不了北面的嚴寒。」小劉醫官慎重地點點頭說道:「今年冬天突遼人是不會太好過。但恐怕我們也強不到哪去兒,需要小心防備突遼人的報復。」


  李得一學著師哥的樣子也一臉慎重地點了點頭,小劉醫官被師弟這個下意識的動作逗的啞然失笑,拍了拍師弟的肩膀說道:「你現在擔憂這些還為時過早,最重要的仍是提高你自己的本事。」李得一趕忙一拍胸脯說道:「師哥你放心,俺這些天仍然堅持晚課修原氣不曾放鬆。」小劉醫官噗呲笑道:「是啊,這些天打來的糧,光填你這個肚皮去了。幸虧咱們掃蕩了不少突遼人的部落,不然光你一個就要把師哥我吃窮啦。」


  「走吧,陪我去看看那些受傷的兄弟們恢復的如何。」小劉醫官拉著師弟往隊伍後面走去。之前那一仗,威北營的兵士雖說死的不多,但是傷了不少兄弟。在這草原之上,即便有急救術,環境依然太過惡劣,對於傷口復原非常不利,若是處理不當,很容易由輕傷變成重傷,最後白白丟掉性命。說起來這事兒還是多虧了李得一,他提出用新鮮的馬肉敷在傷口上可以有效治癒傷口,防治傷口流膿惡化。這個說法雖然新鮮,但是小劉醫官相信師弟不會信口胡說,加之那一戰殺死突遼人不少戰馬,最不缺的就是新鮮的馬肉,小劉醫官下令給傷兵都敷上了新鮮的馬肉。好在效果不錯,有幾個傷的很嚴重的兵士傷口也不曾惡化,漸漸恢復了過來。


  這些天雖說每天都要行軍幾十里,但是有傷兵營出身的兩位小醫官在,一眾受傷的兵士恢復的都還不錯。兵士們現在一見到兩位小醫官,都主動打招呼問好。現在那些還打光棍的兵士對李得一則是格外的熱情,無他,上次李得一出主意幫一眾老兵說媳婦的消息,早已經在威北營流傳了開來。威北營不少兵士現在不光把李得一當成小小醫官,他身上儼然還多了一層小男媒婆的光環。這趟出門又救回去那麼多女子,不少兵士的心都熱了起來,個別活泛的,甚至故意在李得一跟前多多走動,希望藉此讓小小醫官心中落個印象。可惜的是,他們這番媚眼都拋給了瞎子看,李得一現在根本沒心思管那些事兒。


  帶著李得一轉了一圈,發現兵士們狀態都不錯,小劉醫官一直惴惴的心也略感平復,帶著師弟又去找兩位把總反覆確認了一遍行軍路線,這才回去歇息。


  中神城,這座昔日的天下第一城,太祖當年親自營建的雄城,統治了平周朝六百多年的都城,如今已經被燒成了一片廢墟,大火到現在仍未完全熄滅。那些昔日華麗的亭台樓閣,蔡太師家高三層的異珍樓,氣勢恢宏的金頂皇宮,都已經被燒成了一片廢墟。其他高官顯貴的深宅大院,也都化為了黑灰一堆,秋風一吹,四處飄落。曾經住在這些樓閣之中的嬌妻美妾,大家閨秀,數千捧主人臭腳的文人墨客,雞鳴狗盜之輩,如今也不知去了何處,想來多半逃不脫被突遼人擄走欺凌或者殺掉的命運。曾經的富麗繁華,曾經的廣廈萬千,曾經的高樓遍地,曾經的豪宴奢侈,都在這大火中如同冰雪一般消融無蹤。空寥寥的大地真乾淨,只有城牆的殘垣斷壁,還殘留著這座城池曾有過的恢弘。


  這裡還有一則笑話,在突遼阿史那大汗入城之際,也有那可笑的,自以為書讀的很多,智慧超群的讀書人,在突遼大汗入城之際,勇敢的衝上前去攔住車馬,效仿前賢高聲喝問了一句:「居馬上得之,寧可以馬上治之乎?」卻不料這貨喊完了這句口號,剛挽了挽袖子,正準備一展自己引以為豪的口才說服突遼大汗把自己引為治世良臣,便被幾個突遼兵士衝上來直接亂刀剁成了肉泥。此無恥文人,徒貽笑大方爾。自以為自己有幾分小聰明,以為到了天下革鼎之際,便迫不及待想在新主子那裡邀買一番功名富貴,卻不料這異族的主子根本不拿你當人。在人家眼裡,你不過是「兩腳羊」,唯一的作用就是平時養肥了,等主子什麼時候餓了,宰了你來吃頓肉。


  又是一天的黎明,借著草原上大火的掩護,威北營出征的這些人馬終於接近了突遼人的統萬城。小劉醫官選了一處地勢較高的草坡,定住身形,望著遠處已經若隱若現的統萬城城牆,就那麼迎著草原清晨的寒風怔怔的站了半天,直到師弟喊自己吃飯。小劉醫官吶吶自語地走下草坡,「這才幾年功夫,突遼人居然築起了這麼一座大城。」小劉醫官下了草坡早飯也顧不上吃了,直接就奔兩位把總那兒去了。


  李得一在師哥後面緊緊跟著,嘴裡嘟囔著:「師哥?啥事兒這麼急?」小劉醫官這會兒也顧不得回答師弟,只是一路小跑找到正在吃早飯的兩位把總。小劉醫官急匆匆對兩位把總說道:「咱們的計劃得改改,不能硬功統萬城了。剛才我看到了他們的城牆,目測了一下,怕是得有八丈多高,咱們不可能攻得上去。」韓把總一口肉乾正要咽下去,聽了這話,給噎得直翻白眼。錢把總遞到嘴邊的水也不喝了,直接往地上一擱,失聲道:「你說啥?再說一遍!」小劉醫官低聲把自己觀察到的情況跟兩位把總又細細分說了一遍。


  「咱們費了這麼大的勁,死傷這麼多弟兄,這都到了突遼人城下了,說沒法攻城,這讓我怎麼跟兄弟們交代。」韓把總忍不住抬高了聲音嚷嚷道。小劉醫官接話道:「咱們此次前來本也沒打算破城,就咱這五百人,想要破城那是絕對不可能的。突遼人就是全剩下來婦孺守城,只依託那高大的城牆,也能拖死咱們。咱們這次本就是為了襲擾突遼人的後方而來,希望在突遼人後院放把火,給入侵咱們平周腹地的突遼大軍製造點混亂,最好就是能迫使他們分兵回防。如今看看這場大火,草原上南邊水草豐美的地方基本被燒了個乾淨,咱們也達到目的了,可以撤了。」


  錢把總忍不住插了句:「突遼人的統萬城就在眼前,不走過去看看我實在是不甘心。」李得一也說道:「不如咱們讓走得慢的步卒在此地等候,騎兵去統萬城下鼓噪一圈,學著突遼人,咱們也往他城裡射射火箭,你們看這主意咋樣?」


  「可行。我和老錢帶著步卒在此等候,小醫官你倆就帶著騎兵前去襲擾一番。把所有的馬都帶上,一旦不對,別怕跑死戰馬,弟兄們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我看多半不會出事。突遼人之前那一仗被咱們打怕了,打殘了,這回多半不敢出城迎擊咱們。此番進攻安全的很。」


  「我這就讓人去預備些火箭。」


  李得一騎著「悍馬」跟著小劉醫官,一路多樹旌旗(其實就是些突遼人那兒弄來的些破布,撕成長條掛在槍尖上)鼓雜訊勢,來到統萬城下。李得一看著面前這高聳的城牆,忍不住說道:「師哥,突遼人這是有高人啊,不然怎麼就能築起如此高大的一座雄城。」小劉醫官抬眼看著這不可逾越的城牆,嘆聲說道:「怕是三年前他們那次入寇抓走了不少能工巧匠,裡面有擅長築城的。從此以後突遼人的城池只怕要一座座拔地而起了。」李得一拍了「悍馬」的脊背一下,打騾上前,嘴裡說道:「管那麼多幹啥,咱們今天先給這統萬城射通火箭再說。」說著話,掏出攜帶的皮口袋,往地上撒了一溜線的火油,扔下火種,忽的點著了。一干騎兵一個個上前來在這火線中點著手中的火箭。


  「讓馬跑起來,拋射入城!每人三發!射完咱們馬上就撤!」小劉醫官高聲指揮著。馬蹄聲轟隆隆的響了起來,連片的火箭射入了統萬城中。城上突遼人中偶有使強弓的人能射幾支箭過來,卻也無濟於事,威北營射完了三波火箭,調轉馬頭,拍馬就走了。李得一跟在小劉醫官身邊,興奮地笑道:「哈哈,師哥,真過癮啊,這下城裡縮著的突遼人有的忙活了。」小劉醫官說道:「咱們的火箭恐怕不能起多大作用,我剛才湊近了觀察,這統萬城緊鄰著額倫河修建,此時河水尚未凍上,取水救火很是便利。」李得一小手一揮,豪氣干雲地說道:「那不是咱們能管得著的,好歹這次咱們也算是打到了突遼人城下,還射火箭攻了一次城,也算出了口惡氣。」


  「說的不錯,那波火箭射完,確實舒緩了我心中的抑鬱。剛才我在城外還瞅見了不少未收斂的白骨,想必是修築這座城池時,被活活累死的我朝百姓吧……」話說到這兒,小劉醫官再也說不下去了,乾咽了一口唾沫,緊緊地抿住了嘴唇。


  「師哥,接下來咱們該回家了吧!」


  「對,回家,回咱們的威北大營去。弟兄們,讓馬跑起來!咱們回家了!」小劉醫官高喊了一聲,已經連續作戰幾個多月,早已感覺疲憊的一眾兵士也紛紛跟著歡呼起來。轟隆隆的馬蹄聲再次響起,威北營的兵士們歡快的踏上了返家的回程。


  來的時候因為時時要提防突遼人,所以人人都是神經緊繃著,戰馬每日也只能騎一個時辰,好保留馬力,以備隨時與可能來襲的突遼人廝殺。回程卻不需要顧慮那麼多,韓把總與錢把總商議了一下,把繳獲的戰馬給步卒也配上了,步兵也做到了一人一馬,威北營用最快的速度開始往回撤退。


  回程卻不敢再走來時的老路,小劉醫官帶著隊伍先往南先插了一頭,兩天走出去一百多里,然後才往西南走,打算沿著南面草原邊緣的群山一路返回。小劉醫官與兩位把總商議過,此時突遼人派來堵截他們的大軍必然已經在路上了,兵士們都已疲憊,無力再戰,能避開還是盡量避開的好。


  回程中,威北營一路上哨兵散布的很多,六十里以內散出去近百號騎兵,讓部分未受傷的步卒讓出了胯下的代步馬匹,給每個哨兵都配了兩匹馬。


  安然趕了十幾天路,這天天黑之後,遠征的隊伍終於來到了草原最南邊的無定河邊。過了無定河,草原就被徹底甩在身後了,到了那時即便遇上追兵,威北營也可以鑽入山中躲避。一眾兵士在河邊抓緊時間歇息一陣,積攢體力準備好連夜渡過無定河。


  夜色中,李得一借著月光走近了無定河,想試試水的深淺,好找一處淺灘渡河。李得一用臨時制的長棍探著河底,忽然感到棍子被什麼東西礙住了,沉重的很。李得一低頭仔細看了看,大叫了一聲「俺的娘啊!」直接嚇得把棍子丟出去多遠,一屁股蹲坐在河岸邊,緊接著一個骨碌爬起來,扭頭連滾帶爬地朝著小劉醫官跑去,嘴裡帶著顫音兒高喊著:「師哥,師哥,你看河裡那些是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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