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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風起

  「風起!」來人趕忙回答出口令,「雲聚!」一聽口令接上了,守備的兵士走就上前搭話。「俺是劉伍長,韓把總派我回來探探路,我們在草原上已經弄到了頭一批羊,有上千之數,你們的路開好了沒有?兩天之後這一批羊就要進入清源山了。」錢把總回到:「你回去讓老韓放心,兩天後路肯定能通,我們后兩天準備日夜趕工。今晚上你也沒法進城了,我讓他們給你倒個帳子歇歇,明一早你再回去報信給老韓。王壯彪,給拿倆餅子,你藏的肉乾也拿出塊來給劉伍長,大老遠跑這一趟怪不容易的。」「是!」王大胖子痛快的答應著,「這麼說兩天後就有羊了?!上千隻,這是大買賣啊,今年的草原真肥啊。」王大胖子倆蒲扇大小的手不停地來回搓著,滿臉的肉都在興奮地亂顫。


  城中,傷兵營,一點燈火閃爍著。這點燈光說不上明亮,看上去隨時都會熄滅,卻足夠照亮整個軍帳。孫老醫官喝的酩酊大醉,卻緊攥著徒弟的手腕子,一遍又一遍的問著:「徒兒,你說,陛下會不會強硬一次,不向突遼人低頭,不簽這城下之盟?」小劉醫官緊緊的抿著嘴不肯再答,臉上神情嚴峻。孫老醫官終究是年歲大了,再加上這些年在軍中操勞,得不到良好的休養,到如今身體被傷病折磨的越發虛弱,不一會兒就沉沉睡去。


  天蒙蒙亮,城外伐木的民壯就回了城。雖然勞作了一夜人人都疲憊異常,一個個臉上卻都帶著笑。等會兒就能喝上熱羊湯了,每人還都背了一捆柴火,懷裡還揣著餅子,能不高興么。李得一這回連熱湯都沒喝一口,就直接趕回了傷兵營,整個人直挺挺歪在床上,倒頭就睡。


  一覺醒來,李得一迷糊著眼,忽然鼻子里就聞到一陣羊肉的香味,肚子里飢餓感直接把人完全弄醒了。四下一打量,發現桌子上不知何時擺著倆餅子和一碗羊肉,還寫了個『吃』字。李得一撲到桌前,甩開腮幫子就是一頓猛吃,吃罷了飯,李得一才注意到旁邊桌上還擺著幾張紙和一張字帖,一絲不苟的把手洗乾淨,李得一坐到桌前開始練字。


  這兩天頓頓都有羊肉吃,偶爾還能吃個白饃饃,長這麼大頭一次頓頓吃這麼好,李得一嘴上不說,心裡有數。這肯定是孫爺爺給自己安排的,小孩家心裡覺得暖和,越發練得認真。


  眼一眨,兩天飛快過去了。李得一記得清楚,今晚上第一批羊就要到了,今天山間的小路就通了,連著定北縣一路直通清源山北面。清源山北側的一片林子里,伐木的民壯都在這裡集合,等著林外來人或者說來羊。林子外就是一眼望不到邊的草原,草都有半人多高。


  錢把總命眾人原地歇息,自己則帶著幾個兵士親自蹲在林子外放哨。民壯們都知道這是關鍵的時候,一個個屏住了氣,大氣都不敢喘。近二百號人沉默的等待著,寂靜的林子越發沉靜,靜的讓人發慌。


  沉默的等待持續了沒多久,忽然有人聞到了羊騷味兒,先是林子外放哨的兵士站起身來,抬頭望草甸子上張望,然後由外到里,眾人紛紛站起身,朝林子外張望。


  一隻頭羊率先拱開半人高的草從,現出了身形,接著越來越多的羊群從草原中走了出來,從高空看,一個個的白點慢慢的彙集起來,在草地上形成一大片白雲。


  錢把總跟趕著羊來的三個兵士交談著,這三人一人雙馬,不用說了,都是從突遼人那兒搶來的。王壯彪咧開大嘴哈哈笑著,吩咐人把道路讓開,把羊群趕進林子。上千隻羊,只要趕著頭羊進了林子,其他的羊都會跟進去一點也不費事。林子中的兵士舉著火把,沿著開出來的小路走著。回去的路由錢把總帶隊,王壯彪帶著十幾個兵士留在北邊靠近草原的林子里繼續守著,等著接應後面的兄弟。晚上幹活的民壯也一起幫忙趕著羊往回走。一路上,大夥都不說話,忙著趕路,趕羊。李得一看著周圍的民壯,雖然他們不說話,臉上卻都帶著笑,那笑容跟莊上秋日裡收了糧的莊戶一樣。李得一看著看著,覺得這笑有點刺眼,來打草谷的突遼人,臉上也是帶著這種笑。渾身打了個哆嗦,李得一不敢再想下去。趕緊跟上大隊,臉上也掛上笑容,一起連夜往城裡趕去。


  李得一邊趕著羊,心裡也美美的,這麼多的羊啊,敞開了吃,也吃不完啊,今年冬天不用挨餓了。傻小子這會兒光想著這麼多羊足夠自己一人吃的……


  城內傷兵營中,孫老醫官剛收到最新傳回來的軍情,喊過徒弟道:「我歲數大了,最近眼開始花了,你幫我看看。」「師父您都修成神目通了,自己不忍心看直說就是。」小徒弟揭破師父的心思,接過紙條開始念:「兵圍京城,用百姓填壕,死傷無數。城未破,勤王兵馬畏縮不前。」孫老醫官聽完,老淚縱橫:「京城的護城河十多丈寬,這要死多少百姓才能填上!陛下,您敢不敢上城頭看一眼,看看您治下的子民如何慘死。事到如今,陛下您可有一絲悔改?」孫老醫官站起身,正正衣冠,對著京城方向一揖到底,滿眼的淚水就此灑在地上。


  「師父,您明知故問,當今陛下從未上過太祖親創的扶國軍校,不通兵事。更兼膽小如鼠,只知享樂,任用的大臣都是聽他話的磕頭蟲,如何敢登上城頭觀戰?至於百姓的死活,當今聖天子自登基二十年以來,加賦一十三次。百姓因此破家者不計其數,更甚還有插草賣兒賣女的。天子可有停止加稅?師父醒醒吧,這是個徹頭徹尾的昏君。」小徒弟滿臉悲憤,說道後面,嗓子已哽咽。


  「為師豈能不知啊,豈能不知。為師哭的是我平周王朝六百年傳承,如今亡於無知蠢兒之手。想太祖當年英明神武,於亂世中提三尺青鋒,憑著親創的長槍軍陣,掃平八方諸侯,一合寰宇,再造太平。更是親自製作出馬鐙,馬蹄鐵,自此我平周朝騎兵打的草原蠻人騎兵抱頭鼠竄。就此驅逐佔據中原百載的北方蠻族,建立我平周王朝,而後兵出塞外,破滅強盛一時的匈奴汗國。征討四方蠻夷,掃除無數胡虜,草原蠻族始稱太祖為天可汗。」


  歇了口氣,孫老醫官接著嘮叨太祖的豐功偉績,「太祖掃平寰宇之後,回朝親創扶國軍校,自任校長,我軍中由此代代人才輩出,邊關更是穩如鐵璧。政事上也是高瞻遠矚,首創三權分立,軍政分開,嚴禁軍人干政,文人統軍。如此種種英明決策,開千年未有之盛世,保天下天下數百年之太平,四夷賓服,萬邦來朝。未曾想後輩小兒一番胡為,便讓太祖一生心血付諸流水。」孫老醫官越說聲音越大,身體也開始抑制不住的顫抖起來。小劉醫官一看不對,趕緊上前扶住師父,把師父扶到床上躺下。轉過身找來安神藥酒,「師父,喝點酒,歇歇吧,您這幾天太累了。」孫老醫官喝了藥酒,又嘮叨了一陣,不一會兒就沉沉睡去。


  小劉醫官看師父睡安穩了,轉回身走到桌旁坐下,開始一條條整理這些天的軍報,從突遼人破北門關,一直到兵臨殘陽關,破殘陽關兵圍京師。一條條按日子羅列起來,數數日子居然僅用一個月多了一點。「北門關到京師,上千里的路程,突遼人騎兵晝夜前行都要半月之數,這一路上大小關隘六七處,北門關,大散關,殘陽關三處大關,突遼人居然只用一月有餘便悉數攻下!」倒吸一口涼氣,小劉醫官暗忖道:「突遼人此次攻城快如閃電,多有『爆箭』之功,我朝猝不及防,傷亡必定極大。以我朝軍隊現在的模樣,這麼大的傷亡,肯定立馬四散潰逃,哪裡還能擋得住突遼人南下。話說回來,天下兵馬近年越發不堪,早已腐爛透頂,陛下又多派不通兵事的文官領軍,敗的如此迅速倒也不足為奇。」此刻傷兵營的那一點燈光隨著吹進營帳的一股冷風不停搖曳,看上去隨時都會熄滅。


  李得一跟著大隊趕著羊,美滋滋的來到城下,雖是深夜,因早有商議,西城門並未關閉,知縣帶著幾名衙役也守候在此,連人帶羊繞道西門開始入城。入了城,縣令帶著人分走事前商量好的的部分羊,剩餘的在軍營中就地宰殺。一時間軍營中羊騷味混著血腥氣瀰漫開來。到了地方已有安排好的軍士過來親自指導李得一學著殺羊,這也是孫老醫官早安排下的,為的是讓李得一見見血。


  第一次殺羊,一刀子紮下去,李得一被羊血濺了一頭一臉,雖然嚇得腿肚子打轉,好歹沒當場軟倒。到了此時,天也快亮了,山林子里負責殿後的軍士也陸陸續續回到兵營中,火頭營也開始鼓搗早飯,就地取材做起了羊骨頭湯,剛殺的羊骨頭,撒上點鹽,熬上片刻,香味就飄了出來。那些跟著威北營進山伐木的民壯,今天每人都分了一碗帶著羊骨頭的肉湯,好些民壯不捨得吃,把羊骨頭偷著從碗里拿出來,用嘴嘬幹了上面附著的羊湯,然後揣進了懷裡,打算拿回去給家中父母,老婆孩子也嘗嘗。


  李得一自然是有小灶的,照例是一大碗帶肉的羊湯,就著幾個餅子,美美地吃了一頓。吃完飯,抹抹嘴李得一就要睡下,小劉醫官走了過來,手裡還拿著一張弓,「從今兒開始,你每天還要練習射箭,以後與突遼人打仗不會射箭可不行,這是專門給你準備的一石弓,平日練慣用的。」李得一耐著性子聽完,等小劉醫官一走,頓時睡意全無,從床上蹦起來兩手捧著弓仔細打量起來,越看越開心,不自覺的就笑出了聲。李得一是高興壞了,可終歸是個孩子,抵不住睡意,到最後竟是捧著弓睡了過去。


  小劉醫官從營外回來,一看李得一這副睡像,搖搖頭,笑著把弓從李得一懷裡拿出來。「也不怕把弦弄壞了。」轉身給李得一把弓掛到了牆上。


  接下來十幾天功夫,隔幾天就有一群一群的羊被趕進威北大營中。威北大營頓時熱鬧起來,羊騷味兒、血腥味兒瀰漫整個大營,全營的人都動員起來幫著殺羊。羊皮拔了掛在太陽下晒乾冬天做成厚皮襖,又保暖,又能防身,羊肉掛在陰涼通風的地兒風乾,羊下水就先給兵士們開了葷。


  到了最後,出門打突遼人草谷的兵士回來了,受到大營中兵士們英雄一般的熱烈歡迎。當火頭兵把羊血腸和燉羊肉端上來犒勞這些英雄時。英雄們一個個都變了臉,連連擺手說這些天吃羊肉吃的都吐了,強烈要求換成平時吃膩歪的餅子和鹹菜。


  整個威北大營熱鬧非凡,人人都在為這個冬天有了足夠的吃食而高興。


  京師,呼嘯的秋風吹乾了城頭的血跡,一員鬍子花白的老將正緊裹披風,迎風孤立觀察著城下突遼人的動向。不多時,有親兵護衛來到身邊,「老將軍,今日守城的金汁,器械都已完備,請查驗。」這員老將意興闌珊的擺擺手,「不必了,你代我查看一番便是。我再觀察一陣突遼人的情況,你先下去吧。」親兵領命匆匆而去,與一位身穿大紅鬥牛服的官員擦身而過,親兵匆忙之下,好似故意忘記了行禮。那位官員卻不計較,徑直往前走去,來到老將身旁,一拱手,朗聲道:「種經略,令弟的事我已得知,節哀。」老將回身施禮,「舍弟為了掩護大軍進城,孤身帶兵與突遼大軍周旋,雖說兵敗身死,但雖死猶榮,不愧為我種家子弟!對得起我種家列祖列宗。」說罷扭過頭去,再不願多言。


  來人不得已主動往前走了兩步,與老種將軍並列而立,說道:「朝中諸公畏突遼人如虎,不敢開城門接應小種經略入城,致使小種經略慘死城門下,所帥一萬西軍人馬也被突遼人徹底擊潰。此事確是朝堂諸公之過,可如今滿城百姓生死,都繫於老經略一身,還望老經略不計前嫌,竭力守衛城池。」「王復河,老夫敬你是朝中唯一知兵文臣,這才與你搭話。你又何必來此聒噪,即便老夫失守城門,這滿朝的官員也大可投降了突遼人,繼續當他們的公卿大夫。老夫竭力守城非是為這些尸位素餐之輩,乃是為了身後一城的百姓,這百萬人的性命!」老種將軍說著這話,滿頭鬚髮皆張,顯然已經在極力控制怒火。


  王韶,王復河見種老將軍已在憤怒的邊緣,也不再廢話,轉而說道:「不知老將軍今日守城有何難處,我盡量為你辦妥。」老種將軍用手點指城下:「如今護城河還有兩丈就要被填完,我觀突遼人早已造好攻城器械,到時攻城時這些器械一旦上城,我軍未必能守得住。我帶來的兵士這三日死傷慘重,不得已補充許多京營的人馬,這京營的兵士你是知道,膽小如鼠,缺乏訓練,如何抵擋突遼虎狼?我已把剩餘的西兵精銳整備好,待突遼人攻城時,我親自率隊從側門殺出,燒毀突遼人的攻城器械,如果功成,尚可守住京城,如若失敗,請王相公早早從南邊的水門逃走吧。」


  王韶道:「何需老將軍親自上陣?」「哈,哈,哈……如今這京中諸將,朝上重臣還有誰敢出城與突遼人野戰!?」種老經略不怒反笑。


  王韶接過話來:「種老將軍坐鎮城上不可輕動,到時即便順利燒毀突遼人的攻城器械,種老將軍必然身陷敵營。那時必然無人可救援老將軍,老將軍若是身死,還有誰來守城?到時突遼人只需緩緩攻打,中神城必然指日可破。」種老將軍沉吟許久,喟然長嘆:「唉,我豈不知啊,但如今我若不出城野戰,怕是三五日,突遼人就要攻破城牆。如今除我之外,並無人有膽領軍。舍弟若是尚在,倒是不懼,現如今為之奈何?」


  「老將軍切莫憂慮,我來替老將軍領兵出戰,如何?」王韶上前捧住種老經略雙臂,直接說道。老鍾將軍驚訝道:「王相公,若無上命,老夫豈敢指派相公出戰。況且此次出戰,十死無生。王……」王韶直接打斷種老經略的話,「不必多言,我早已為今日出戰做好準備,你來看。」說罷,直接撕下外面的大紅鬥牛服,露出裡面的一身鎧甲。清晨的一縷陽光直射在這鎧甲上,反出耀眼的亮光,照的王韶此時狀若天人。


  「王相公,這,這……」種老將軍目瞪口呆,一時說不出話來。「我身為樞密副使,本有節制眾將之權,老種相公接令!」「末將在。」老種相公不由得抱拳應道。「軍令,種老將軍死守城牆,不得擅自出戰,由我親自率軍狙擊突遼攻城隊。」「末將接令!」


  言畢,王韶怕再生事端,與老種將軍一抱拳,要過老將軍的令牌,匆匆而去。


  「來人,將戰鼓運至城頭,待會兒老夫要親自擂鼓,為王相公助威!」老種將軍高聲喝令。


  城下,老種將軍事前校點出來準備出擊的兩千多兵馬正在給戰馬喂黑豆,雞蛋等細料,眾兵士都知道此次出戰全靠馬力,把平時捨不得吃的好東西都拿出來餵了戰馬。王韶走下城牆,在自己的幾名親兵護衛之下,直接來到眾兵士中間,把老種將軍令牌一舉,高聲喝道:「本官乃是樞密副使王韶,此次代老種將軍帥諸位出城迎敵,希望諸位拚死一戰,凱旋而歸!這裡是老鍾將軍令牌!」底下的兵士一聽臨陣換將,頓時有些炸鍋「王韶,是不是收復河湟那個?」「就是他,聽說他當年殺的西羌血流成河,在河湟說起他的名號能治小兒夜啼。」「對對,就是他,由他領兵,定可凱旋而歸。」這是王韶早就安排好的自己的親兵家將混入人群中故意大聲說話,以求短時間掌握軍心。這次出擊,本就各軍混雜,雖然西軍人馬占多數,但西軍傷亡慘重,湊不齊出擊人馬,故而也有不少其他兵士混編其中,才將將湊夠兩千騎兵。


  忽然有人高聲喝到:「願隨相公死戰!」隨即有人高聲應和「願隨相公死戰!」王韶見軍心可用,點點頭,開始整隊。


  種老將軍看到王韶短時間內整軍完畢,點點頭暗自稱讚:「王相公雖是文官出身,到底是收復河湟的宿將,一身本事不曾被這朝堂上的權利富貴腐化,卻是不凡。」


  「嗚……」城外,突遼人進攻的狼號,隨著猛烈的秋風傳入城中,「今年的秋風真猛啊。」老種將軍嘀咕了一句,一抖披風,振奮精神,擂響了戰鼓,指揮眾兒郎迎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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