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燕景雲
「你瞧,這安溪,真是天地風水含蘊之地。藏風納水,獨得上蒼眷愛,彷彿為神庇護。」
安溪地處大陸南方,此時已是近夏,山間的風,緩緩吹來,捲動莫梓蘇一襲青衣,如謫仙臨塵。
「學生,許久不見先生,亦是許久不曾來安溪了。」燕景雲神色恭謙,一襲白色常服,素凈的沒有半點紋飾,唯有腰間環佩,昭彰他尊貴無匹的身份。
「太子已然學政,必是日、日操勞。叫您來安溪見微臣,卻是不妥。」莫梓蘇微微頷首,臉上笑意謙和,將那一張年輕的臉,顯得沉穩許多。
他容色俊美,周身卻是半分浮躁之氣也無,讀書萬卷,遊歷南北,手握萬貫家財,這樣的人,便是話本子中,都不曾出現,卻是這人間里真真正正存在著的人。
「先生這是說哪裡話。我雖為太子,學政到底不是為政,哪裡稱得上是日夜操勞。倒是先生,才是日理萬機,還叫您特意回來燕國,與我相見。」燕景雲儀態風雅,一雙眼裡,俱是孺慕之色,那謙和的學生之態,半分不似作假。
「微臣今日,能小有成就,皆賴您與今上,賴這燕國一方水土。」莫梓蘇亦是姿態謙和,端方君子,溫潤如玉,映射人間,便是眼前人的模樣,「太子如有詔,千里亦得赴約啊。」
「可先生,確實許久未到都城了,便是四月里安溪下新茶,我雖也在,卻是沒等到機會與您晤談,便回返京城了。」燕景雲緩緩執壺,給莫梓蘇添上一杯新茶,衣帶被山間微風緩緩吹動,茶香清苦,似是縈繞周身,「先生在這茶園裡,築此亭台,當真風雅。讀書飲茶,或是閑坐觀天上星宿,都是極好的。」
「聽聞殿下,三月里,曾為使臣,出訪了一次楚國,感官如何?」莫梓蘇緩緩執起茶杯,抿了一口,卻是笑著道,「殿下這茶,當真是好。我喝著,應當是下面,劉家茶莊的茶。」
「父皇以往教我,燕國乃是詩書禮樂定邦,耕讀傳家。不好兵戈,不興商貿,因而能立足大國之間,而不惹戰火。」燕景雲回答這問題時,倒是姿態極端正,神色也嚴肅許多,「我長到這樣大,從來都是認同的。只是,今次到楚國,雖是驚鴻一瞥,卻是十分疑惑。也正因此,才迫切想見老師一面,請您為我答疑解惑。」
「殿下請講。」
「楚國地廣物博,人丁興盛。無論是世家還是皇室,掙下這天下間頭一份的基業,都是依靠著,清江水路上的商貿繁榮。」二十三歲的燕景雲雖已是一個兩歲孩童的父親,可眼神之中,仍有十分的淳樸之色,在與他年齡相仿的莫梓蘇面前,倒是像個十六七歲的少年郎一般,「楚國世家當真是人才濟濟,名士風、流,姿態各異。無論是文華或是姿態,亦或是手段,皆有叫人心生仰慕的人物。尤其是,您的師兄,冠軍侯蘇嵐,當真是上蒼眷愛之子,近乎完美。」
「而且,楚人風貌,叫人印象至深的一點,便是,無論是何人,臉上都有種,似是無懈可擊的自信。他們神態之間,驕傲而自信,似是對於這天下,這未來,充滿無盡的信心。這等姿態,實乃我平生少見。」燕景雲嘆了口氣,「彷彿就是先生所說的,生於大國之底氣。」
「權力與榮華,會涵養人的自信,您瞧見的那些楚國世家子,皆是如此造就。家世不凡,少年得志,生在繁華錦繡之中,姿態若不是如此,倒叫人奇怪。」莫梓蘇點了點頭,倒是微微一笑。
「楚國街市繁華,便是夜晚,亦是車水馬龍。城鎮,多不設宵禁,因而歡宴通宵達旦,亦是常見,店鋪多整日無休,生意極好。」燕景雲亦是點了點頭,一雙眼裡,卻是不加掩飾的擔憂,「隱隱有幾分,盛世之態。楚皇躊躇滿志,麾下人才濟濟,這一統天下的野心,便昭然若揭了。」
「可長平真是繁華,便是與之齊名的宛平,都要遜色三分了。說到這,齊皇與周王司徒岩若,亦叫人實難忘懷。皆人主之才,我與之相比,真是相形見絀,不及他們半分。」
「殿下倒是不必妄自菲薄,齊朗與司徒岩若確實是人間龍鳳,您亦不必與二人攀比。他倆之所以能造就如今風姿,皆是經過少年時,旁人不堪忍受的坎坷。便是納蘭瑞,亦是如此。他們少年時,皆是隱忍蟄伏,因而心智堅韌,手腕胸襟俱都傲視群雄,也是自然。否則,也不可能從那般嚴酷的政治鬥爭之中勝出啊。而您半生順遂,與他們從性情上便不同,也無需與之相比。燕國也不是那三國。三國可謂禮崩樂壞,篤信弱肉強食,勝者為王那一套,與詩書禮樂立國的大燕,本質上便不同。」莫梓蘇搖了搖頭,又把話題帶回方才的話題,「可偏偏,楚國是最不信晴耕雨讀這一套的國家。而楚國農桑,或是書院文士,卻絲毫不遜於任何一個國家。」
「而且,楚國開拓天下的野心,可謂是昭然若揭。」燕景雲嘆了口氣,看向莫梓蘇的眼光一片苦澀,「祭旗的,當然就是燕國。」
「這也就是殿下您力主與齊國修好的緣故了。」莫梓蘇倒是微微一笑,看向他的目光,溫潤如舊,卻更是深沉,「可是,齊國就沒有開拓的野心?你可知道,齊朗剛剛借故發作了太尉穆柯,將虎賁軍,整個收攏到自個手中。」
「那先生教我,夾在兩個大國之間,該如何自處?」燕景雲姿態雖是仍舊溫潤謙和,可這話的語氣,聽起來就有些微不善。
「治國與外交,共同之處,便是制衡二字。」莫梓蘇嘆了口氣,仍是那副君子端方的樣子,循循善誘,謙和而不卑下,「燕國實力不弱,自保沒有半點問題。那有何必急急倒向哪一國?不如,在兩國之間,謀求制衡。」
「先生是教我,左右逢源,卻是哪個也不輕易許諾結盟。」燕景雲苦笑一聲,「可是先生,這般左右逢源,得要多高的政治手腕,才能撐得住。腳踏兩隻船,難免不翻啊。」
「太子託庇於丞相王愫,這步棋,走的不錯。」莫梓蘇緩緩起身,緩緩拉開糊著半透明高麗紙的木門,眼前卻是一望無際的澄碧茶園,「何不再走一步?我師門,可是三人。」
「蘇嵐?」燕景雲也站起身來,走到莫梓蘇的身邊,微微眯起雙眼,「這位冠軍侯,恕我直言,與先生與王丞相,都不一樣。蘇嵐叫人,心中畏懼。」
「您認為,燕國如今,最珍貴的是什麼?」
「是您足下的安溪。茶葉,生絲,還有青岩書院。」
「燕國的茶葉生意,十之八分都握在我手中。如果,放開交易,以榷場形式開放貿易,您以為如何?」
「先生是要我燕國也摻和進楚國的榷場中?」燕景雲目光一轉,「燕國此前可從未如此大規模的通商啊。」
「這本身向楚國示好的意味更濃。不過,茶葉生絲,俱是一本萬利的貿易。若是放開,其賦稅,遠比我上繳國庫的要多上數十倍。」
「殿下可信我?」莫梓蘇微微一笑,看向燕景雲,一雙眼,眼角微微上揚,隱約有幾分鳳眼的樣子。
「先生是我師長,我自然信您。只是,此事還需父皇允准,先生不妨給我一個具體的章程。」
「青岩書院,倒是三日後,便是這一年的入學大考,您可有興趣,停留幾日?」
「那我便在安溪,在呆上幾日,也想瞧瞧今年,青岩書院,可有那驚才絕艷的學子。」
「倒有一人,據說天資頗高,在今年應試的士子之中,已是名聲大噪。殿下不妨,關注一下此人。」
「哦?是何人?」
「郭解,字裕之。」
「能解惑而後學問裕之。」燕景雲倒是微微一笑,「是個妙人。」(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