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歸途(三)
蘇嵐到得水榭時,玄汐已是坐在桌邊。
他著了身墨綠色忍冬紋的衣裳,長發用玉冠束起,端坐在那,氣度雍和,周身雖是冷冽,但立身之處,自成風景。
蘇嵐微微一笑,算是打過招呼,便自顧自坐下,落在後頭的溫煦,倒也落落大方地坐在了另一個空位上頭,不理二人之間的眼神官司,倒是往那鏤空梅花椅上一靠,靜靜賞著這水榭風景。
這大概便是權貴與富豪之間的差別了。溫家雖是做鐵器生意,攢下不少家財,亦有財力修築這般的房舍,但卻也只能,龜縮在那草原小鎮,不敢暴露人前,更不要說,修築這等恢弘而精巧的宅邸。
而蘇家這處耗資數十萬兩的宅子也不過是主人家的別業,權當做北疆這邊一個歇腳的地方。他當真是頗為好奇,京中的安國公府,又該是何等樣子。
只是,他心想著,這等豪奢的日子,自己才剛剛過了一日,便已是迷惑,可這些錦繡堆里長大的人,卻為何活的如此凌厲。
這邊蘇嵐已是叫人傳膳,又對他與玄汐微微一笑,道:「晚膳合該清淡,可到底奔波了這些日子,我便做主,多加了幾道菜。之後,咱可就還是十二道的慣例了。」
「無妨。」玄汐點了點頭,便不再言語,儼然一副主人家的姿態,絲毫不將自己當做外人一般。
晚膳一共十六道主菜,有葷有素,雖是數量並不刻意鋪張,可細看菜品,便知主人家的貴氣。一道奶汁鱖魚,做的極好,那魚片細嫩,入口即化,顯然是新鮮的很,而高州並無這種鱖魚,真不知蘇嵐是從何處弄來的;一道荔枝釀核桃肉,用的荔枝煎,乃是嶺南的做法,將荔枝做成果脯狀的東西,這一兩荔枝煎,便要近十兩銀子才能弄得到,便是京中勛貴人家,拿來做小姐的零嘴,亦不是****都有的,偏生蘇家竟拿來做菜。其餘菜品,亦是力求精細,倒是真有幾分,拙中藏奢的意味。
晚膳過後,溫煦便告辭離開。方才桌上那食不言的氛圍,雖是雅緻,卻也叫他頗感壓抑,便也不想再呆下去。
這水榭里,一時便也只剩蘇嵐和玄汐相對飲茶,又是寂靜無聲。水榭邊上,隔著十步,便用石頭雕了蓮花,此時下人執著火燭走過去,玄汐才瞧清,那蓮花竟是燈盞。
一霎時,這水面便被燈火熏出昏黃之色,坐在這水榭里望去,竟有種朦朧而寧靜的美麗。
「夜裡,風還是有些涼。」玄汐倒是低聲一笑,語氣頗是平和,彷彿幾日里從未與蘇嵐有過半點尷尬。
蘇嵐瞧見他這幅樣子,便知道他有話要說。於是微微一笑,指了指水榭對面的一座二層小樓,道:「那是我的書齋,二樓臨水,亦能看得見池上風光,不如,喝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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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池邊小樓喚作,「枕水」乃是蘇嵐搬入這宅院之後,親自改建的書齋。她在平仲院中亦有書房,可春夏季時,獨愛在此徘徊。一樓特地留出一間卧房,以供她夏日在此休憩。
枕水居的二樓,蘇嵐和玄汐正坐在窗邊。夜色里,燈火正好,將這臨水的小樓,照的宛如畫境。
「清明時候,第一批安溪的新茶剛剛送來,此時啊正好,有新茶可喝。」蘇嵐泡茶的動作如行雲流水,「我那些陳茶,也可拿去釀酒了。」
「燕國的明前新茶,可是一兩茶葉一兩金。」玄汐晃著手中的定窯茶碗,微微一笑,「安溪茶業更是整個被莫梓蘇捏在手裡,真是叫人艷羨。」
「若非他掌握安溪茶業,咱還沒有機會喝這燕國新茶。」蘇嵐搖了搖頭,「燕國國主,可是最不喜歡這銅臭氣的商人,唯獨只給他幾分臉面。」
「既然如此,何不打下來。」玄汐將茶碗放在桌上,臉上掛著幾分漫不經心的笑意,彷彿攻打燕國便像是喝茶一樣尋常的事情。
「燕國哪裡那樣好打。」蘇嵐亦是微笑著,卻嘆了口氣,「就算是打,也不是現在。」
「欲克燕國,現下熙國。」玄汐此時倒是神色嚴肅了幾分,一雙眼裡,卻泛著亮光,「燕國這種國家,若是開戰,便得一戰而亡其國。」
「是啊,速戰速決,遲則生變。」蘇嵐點了點頭,「要不然,燕國沒有打下來,後頭,周國就來了,搞不好,齊國也摻和一下子,便是三向受敵,深陷泥沼。」
「要打,就要打周、齊一個措手不及。熙國之後,立即揮師攻下燕國,這仗決不能超過一個月。可是這樣打,北軍就要承受無可想象的壓力,就必須是一把鋒利的劍,見血封喉。」蘇嵐笑了笑,站起身來,眼睛亮的仿若星光碎在其中,「聖人慾在三五年之內,就打這場仗,那,後方就需得準備好一切。」
「錢。」
「朝廷有錢,可也支撐不了這種打法。」蘇嵐嘆了口氣,這燕國之戰雖然遙遠,但其實早在納蘭瑞登基之前,便已有決斷,「所以,陛下才迫不及待的想要括隱。」
「是你迫不及待地想要括隱。」玄汐倒是微微一笑,「若不是你的那第二道摺子,京中怎能攪成這樣。」
「可惜,京城裡的人,看的都不及玄郎透徹。似乎,都不覺得是我呢。」蘇嵐輕笑出聲,那一雙鳳眼裡,勾起水色瀲灧。
「你是兩道摺子一起上的,陛下一次拿出一道,群臣哪裡想得到。」玄汐嘆了口氣,又低低一笑,「你真是狡猾。」
「過獎了。」蘇嵐坐回桌邊,臉上的笑意張揚,將那一張臉顯得艷麗非常,即使是一身玄青,亦壓不住她那鮮妍之色。玄汐瞧著她,竟覺著她此刻的倨傲,倒也十分可愛。
「各州刺史裡頭,你瞧誰能擔此大任。」玄汐低垂眉眼,端起茶盞,只瞧著那一片新芽,才緩緩道。
蘇嵐亦是端著茶盞,依靠在圈椅中,微微一笑,道:「其實邵徽最合適,可惜,高州無隱田。」
「你或可直說。」玄汐放下手中茶盞,雙眼微眯,神情染上幾分慵懶,只瞧著蘇嵐的眼光,竟是有幾分放肆的意味,「這時候,不該是彼此拉扯一把?」
「括隱一事,我似乎不需要您的提攜。」蘇嵐唇邊仍掛著微笑,一雙眼裡,卻俱是戲謔神色。
「你可知道,京城那些人,夜裡睡不著的時候,都會咒罵你的名字。」玄汐眼光定在蘇嵐的臉上,「這樣的時候,也不需要我?」
「雍州刺史,你可有過接觸。」蘇嵐唇邊勾起微笑,瞧著玄汐,「那位馮大人,為人如何?」
「雍州,那可是廢太子攥在手心裡的地方。」(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