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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風波詭譎(三)

  王庭里正推杯換盞,就連倨傲似幽幽白蓮的魏則中,都少不得替司徒岩若擋了幾輪酒,此刻一張臉上亦是紅霞翻起。


  博格頗為開懷地舉起杯子,便向玄汐一點頭,玄汐亦是舉起杯子,道:「斗膽敬大汗杯酒。」


  「哪裡,玄先生雖是商人,可方才這一席話,叫我有醍醐灌頂之感啊。」博格連連擺手,「先生於政治上,亦有真知灼見,佩服之至。」


  玄汐微微一笑,與他一齊將杯中烈酒昂首喝盡。


  玄汐今日穿的乃是楚地袍服,外衫袖袍寬大,喝酒時手臂抬起,那半幅袖子便自然垂落眼前,他趁機將酒杯一斜,落入袖中。


  酒杯放回桌上,已是見底。玄汐捏了捏袖中那半截紗布,裡頭還放了個小小薄荷腦的香片,頭次覺著蘇嵐這人,真是心細如髮。


  方才他離開時,蘇嵐將這卷東西塞入他手中,只道:「扎魯赫人獷悍,豪飲烈酒,定然不會放過你的。我不在,你一人獨自應對,若吃不消,不必硬抗。這裡頭還放了香片,那酒液灑到身上,也不會被人聞出破綻來的。」


  博格臉上微笑極大,似是要再說些什麼,他身後一人卻匆匆而來,在他耳邊低語幾句。玄汐正瞧著博格,卻見他一隻手微微顫抖起來,雖是竭力控制面上五官,還是泄露出幾分慌亂與錯愕來。


  玄汐下意識地便去瞧司徒岩若,司徒岩若此刻卻是老神在在,似是並未察覺博格的不妥,正偏頭與身後的魏則中說話。


  博格擺了擺手,叫那人退下,自己握住酒杯又放開,如此幾次,倒是鎮定了不少。右賢王接到博格的眼色,便知今日情形不對,原本預備著的話,倒是沒有機會講了。非但如此,今兒這一桌大宴,只怕也立時便要結束了。


  又喝盡了桌上這換上來的第三壺酒,司徒岩若那邊便開口道:「我倒是忘了時辰,這臂上傷口,怕是要換藥了。」


  他既給了這個台階,博格便順勢接下,一時賓主盡歡,這宴席便散。


  殿外此時已是褪盡辰光,漸漸暗了下去。殿前的道上,也由著宮人點起數盞等來。


  太子若朗同金日磾兄弟二人,將司徒岩若一行同玄汐又送至宮門,臨登車輦,司徒岩若卻是忽的看向玄汐,還啟唇一笑。這笑意真誠,如雨後晴空,被夜裡風燈一照,倒正當的一句傾國傾城。


  玄汐見他這一笑,倒是沒有驚艷之感,心中卻是篤定,博格方才聽了消息后那片刻慌亂,定與他脫不了干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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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棧里,蘇嵐早已用過晚膳,正信手拿著本話本子在讀。在外到底不比家中,即便是夜裡,也是燈火通徹,內室亮如白晝。這小桌子上雖是點起了好幾隻蠟燭,到底有幾分黯淡,那靛藍色書皮上,只「臨川」二字,才將將瞧得清楚。


  「你倒是還看這樣的話本子。」蘇嵐內室並未上門,玄汐便徑直走了進來,朝雲遞上杯茶,點了點頭,便自個走了出去,還不忘給蘇嵐掩了門。


  「話本子讀好了,也有大學問。」蘇嵐笑了笑,搖了搖手中書冊,「我最喜歡這位臨川先生的話本子。夢耶?非耶?孰真孰假,誰能說得清楚。」


  「我便只讀過,南柯記,倒是記得頗為清楚。」玄汐臉色此刻也平靜如常,「一枕黃粱夢,誰不是那南柯人。」


  「玄郎竟也看臨川先生的話本子。」蘇嵐倒是頗是誇張地做了個驚訝的表情,「一枕黃粱不似你這般人會瞧的東西。太守醉入金鑾,便是大夢一場。而玄郎你醒時金鑾殿上,指點江山;若是哪日,醉卧金鑾殿,只怕世人還要道一句,好風雅。」


  「一枕黃粱夢,我讀著,比紫釵失又得,有趣許多。頗有幾分,醒世恆言的意味。」玄汐長眉一挑,「至於,今兒說,王維安打來了?」


  「不巧,我正看著的便是這,紫釵記。」蘇嵐將手中書冊放在桌子上,也端起杯茶來,「回來路上,瞧著宗南如何?」


  「路上行人神色匆匆,倒是一副風雨欲來的樣子。」玄汐搖了搖頭,道,「我倒是不知道,司徒岩若這一手玩的是何用意?」


  「付我的金瘡葯錢。」蘇嵐此時早已得了司徒岩若送來的信,雖未全信,倒是和自己所謀,相去不遠。


  「我正想著如何同博格表露自己的身份,他倒給我鋪好台階了。」蘇嵐毫不掩飾她與司徒岩若暗地裡的「私相授受」,只笑吟吟地道。


  「你說青牛部實力如何?」玄汐略略一沉吟,便笑著抬頭問她,「若是給博格……」


  「除了這絆腳石。」蘇嵐眼裡一片喜悅,顯然玄汐的話,與她所想不謀而合。


  「王庭的屏障,也沒有了。」玄汐搖了搖頭,眼裡寫著的明晃晃就是「幸災樂禍」四個大字。


  「兩害相權取其輕。」蘇嵐忍不住笑出聲來,「青牛部本就是他心腹之患,如今四部不安,和青牛部關係頗大。而且,自己被打和旁人被打,博格被逼的沒有法子,也得保自個王庭一部。」


  「最遲明天正午,便見分曉。」玄汐站起身來,推開半掩的房門,瞧了瞧天井裡頭的情形,轉過半個身子,只用那被月光和燭火照亮的側臉對著她,「金日磾是招險棋,你是不是那,南郭先生,就看他,以何報你。」


  「他知趣,我就以完完整整地那恰報他,來日再奉上什麼,也無可無不可。」蘇嵐拈著茶杯的手,被桌上燭火一照,顯得極是好看。只是,那燭火紅芯,躍起複又降落,似是在她手上,劃下血痕。


  瞧著天空皓月愣愣出神的玄汐,一片月光透射眉眼之上,照不徹他眼底,只一片慘白光影;輕轉著茶杯,瞧著燭火發獃的蘇嵐,眉心一束燭火倒影,起起伏伏,卻是山水也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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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大汗今晨便吩咐我來請你。」金日磾陪著蘇嵐走在昨日玄汐走過的宮道,「您來了,玄先生卻又避而不出。」


  「我瞧你神色,十分得意。」蘇嵐今日倒是一襲青衫淺淡,只領口袖口用銀線,細細綉了纏枝蓮紋飾,兩側肩頭,俱鑲了同色暗織鸞紋,一身衣裳看似平淡,實則暗藏玄機。


  「您這般說,我都不知道該如何接下去了。」金日磾倒是赧然一笑,「竟覺幾分惶恐。」


  「惶恐?」蘇嵐低低一笑,拍了拍他肩膀,「別裝了,如今,不興這扮豬吃老虎的戲碼了。雖說,先頭,我真差點就被你唬住。」


  金日磾臉上笑容漸漸隱去,唇邊弧度,亦是緩緩守住,一雙瞧著蘇嵐的眼,褪盡笑意,此刻一片銳利,如草原之上的狼一般,兇狠而警惕。


  「如此,我倒是,有幾分惶恐了。」蘇嵐被他這眼光一觸,面上仍是從容平和,倒是緩緩露出個微笑來,「本是要誇你的,到現在為止,小王子你,比之其他尋常十七歲少年強上了不知多少。便是,我自個兒十七歲時,也很難做到你這般。」


  金日磾眼裡銳利一霎時便褪去,那一雙眼裡頃刻便俱是盈盈笑意,周身氣息一片平和,半分狠厲樣子都不剩,倒似只草原上的小羊羔一般。


  蘇嵐對他這變臉功力也嘖嘖稱奇,早知曾錯估了他幾次,卻不想他竟還有這般本事,倒是心中有幾分慶幸。


  「其實,我要謝您,當日多心一舉。」金日磾卻沒有引她入大殿,而是走了左側的宮道,往更深處而去,「若不是您,我便是悄無聲息地像個俘虜一般死在詔獄里,也不會有人知道,哪裡談的上,叫您惶恐。」


  「人間哪有人能事事籌謀,都料定。」蘇嵐仔細打量著周遭環境,瞧著竟是往內廷樣子的地方而去,「多得是偶然之下,做的決定。可既然有了第一步,就得繼續走下去不是?」


  「那昨日一場鬧劇,您要如何收場?」金日磾聽了她話,緩了腳步,笑著回頭瞧她,「可是叫宗南城內外,一片混亂呢。」


  「別心急,博格可汗這不是來向我討教這事情?」蘇嵐瞧著前頭有個花園似的地方出現,周遭侍衛也漸漸多了起來,心知博格怕就在這周遭,「既然你也在場,我何必多說一遍。」


  「我舅父,如今八成篤定,你便是蘇嵐。若不是蘇嵐,也絕對是個官身。」金日磾忽的頓住腳步,在她耳邊低聲說道,「你倒是不必擔心我,我為你所救這一節,我自個圓的很好,你若有何手段,就盡數使出來吧。你全身而退,不是難事。」


  語罷金日磾臉上笑容便是單純的客套,瞧著卻又有些複雜,那臉上神色,有幾分對恩人的尊重,卻又不乏疑惑、試探甚至是防備,倒是契合他倆如今在這台大戲里的身份。


  「多謝。」蘇嵐亦是聲音極低地回了一句,便不再言語。


  一張臉上瞬間便掛好了,她最得意的面具,笑容淺淺,連弧度都精準算計。一雙眼裡,水霧漸起,將她心思藏得嚴嚴實實,叫人一望,便被那氤氳水汽,拖入她的幻境之中,再不能喟嘆她所思所想。


  花園深處,便是一處頗似不垂簾的帳房的亭台,裡頭一個昂藏身影,正負手而立,周遭奴僕侍衛,皆是往來無聲,瞧著這排場,卻是不小。


  「博格倒是比我上次見時,氣派了許多。」蘇嵐低低一笑,便隨著金日磾緩緩走進這花園,卻是不受這裡頭氣氛所影響,只瞧著博格這花園裡景緻,北地花園,多蒼松翠柏,瞧著倒是別有嶙峋意趣。


  「舅父,蘇先生來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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