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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孤鸞不鳴(三)

  蘇嵐此刻,直迎上齊朗的目光,她拼力挺直脊背,微揚著下巴,看著他的臉龐,隔著這不遠的距離,卻看不清他的眼。


  他端坐御階,如隔雲端;她站立庭中,如披風霜。周遭喧囂,亦如潮水消散。


  她忽的啟唇一笑,世無其二的容色,如中庭芙蓉照水,漾開春、色當朝。


  色傾當世,才冠閨帷,從來都是形容她的句子,無論她是蘇嵐或是蘇顏。


  她將杯中酒一口飲盡,疏狂不羈之中,卻透著只有他才能懂的痛或絕望。


  他亦從容飲下杯中酒,收斂起笑容,只覺著這楚國佳釀梨花白,是這世上,最苦的酒。


  她將玉杯隨意一甩,卻是穩穩落回桌上,一撩衣袍,便坐回原位,行雲流水,率直卻不粗魯,直叫人覺著賞心悅目。鄭彧瞧她姿態翩翩,那已到了嘴邊的話語,卻如何都講不出來。


  倒是端坐蘇晉身側的玄昂,微微一笑,對著蘇晉低聲道了句:「二郎真是好風采,不卑不亢,是我世家子。」


  「過譽。」蘇晉微微一笑,投在蘇嵐身上的目光幽深難解。


  「齊皇。」司徒岩若懶懶挑眉,語氣透著輕佻,「您登基后,還是第一次見呢。」


  「朕亦記著做皇子時,和睿王你的一面之緣。」齊朗收回落在蘇嵐那的眼光,看向司徒岩若,「如今一見,風華依舊,不遜當年。」


  「陛下您亦是。」司徒岩若亦是一笑,無視身後不住咳嗽的周國官吏,「故人相逢,倒是歡喜。」


  「正是。」齊朗只做不知,端起酒杯向他一送,司徒岩若亦是飲盡杯中之物,一雙眼亮如星子,光華流轉,如同琥珀瑩瑩。齊朗眼如寒泉,此刻火燭映照,亦是流光溢彩。


  「二位融洽的很啊。」殿外傳來略顯蒼老的聲音,帶著幾分疲憊,卻又透著笑意。


  內侍高聲通傳:「太上皇駕到!聖人到!皇後到!」


  「臣等參見陛下,娘娘!」


  「起來吧。」太上皇由新帝夫妻一左一右攙著,瞧著臉色竟比前幾日坐在皇位上,還好了幾分。


  太上皇坐御案中央,身側便是新帝夫婦,一時父慈子孝,場景一團和氣。這舉動,當下便破了新帝軟禁太上皇的諸多流言,畢竟,太上皇這氣色並不能作偽。


  太上皇手執金杯,倒是與各國之使節、群臣共飲三杯,給足了納蘭瑞臉面。鄭彧方才不知在何處兜了一圈,這才回了席間偷偷湊在蘇嵐耳邊說:「方才聽了樁趣事。」


  「怎的?」


  「聖人夫婦去請上皇,上皇發了好一頓的火氣,下足心思,要給聖人難堪。」鄭彧誇張地搖了搖頭,「聖人也不惱,只說,父子嫌隙,鬧給他國看,自是無妨。」


  「我瞧上皇面色頗好。」蘇嵐借著飲酒,用袖子偏頭擋了下。


  「氣得紅光罩面。」鄭彧亦是一笑,「聖人怕也是故意的。」


  「父親可以不講道理,可為人子女,就得謙順恭敬。」蘇嵐仍是噙笑,「為人臣子,也不外如是。」


  「這太上皇啊,只怕亦是見一面,少一面。」鄭彧這回聲音倒是壓得極低極低,殿內絲竹聲起,蘇嵐亦不再言語。


  太上皇面露倦色,起身離場,歌舞便停,群臣跪送,新帝夫婦亦是起身攙扶,皇后更是侍奉著太上皇就回返內宮,這場上再鬧起來時,便只剩下一群男人。


  忽的響起胡笳聲聲,一隊胡人舞姬,進得場內,手鼓聲聲敲起,舞姬裙擺綴彩珠,隨著旋轉的動作,帶起斑斕光彩,宮燈映襯,這胡旋舞更添新奇,在場使臣官吏,倒是被這舞蹈勾起了幾分注意力。


  蘇嵐此刻斜靠椅背,手執玉杯,和鄭彧正閑話著。她所靠角度頗為精巧,正好用鄭彧的身子把她遮擋住大半,齊朗那隱秘卻始終流連的眼光,她可感受,卻也如此裝聾作啞地隱藏。


  這胡旋舞剛剛跳起,玄汐斜長入鬢的眉便皺了起來,這御階下第一二桌的氣氛顯得安靜了些許,蘇嵐亦微微挺起身子看向司徒岩若的方向,眼光掃過玄汐臉上,玄汐忽的對她眨了眨眼,這表情一瞬而過,再看過去時,玄汐又是微帶寒意的樣子。


  司徒岩若此時臉已是沉了下去,納蘭瑞亦是面帶難堪,只有齊朗的眼光仍舊看向蘇嵐,並不理會這場中情形。


  一舞已罷,熙國來使當先鼓掌,站起身來,向納蘭瑞祝酒,面帶討好:「今日真是開了眼界!這胡姬難尋,我此前還未見過這樣好看的胡旋舞,貴國真是大國風範。」


  燕昭承坐他上首,亦是暗自讚歎。燕國崇儒教那套禮儀之風,宮中宴飲多奏古曲,哪裡有這等袒露腰肢的異域舞蹈,他正是少年之時,自然喜好這般朝氣勃勃的盛世景象。


  司徒岩若握著玉杯的手,已是爆出青筋,一雙琥珀色眼睛,色濃如瑪瑙,周身氣息全變,連他身後欲開口的周國官吏,都不由得為他氣勢所攝,紛紛低下頭去。


  他本就是胡人舞姬所生,他娘正是在二十餘年前的一次宮宴上,因胡旋舞而大放異彩,得了還是代王的周國先皇的青眼,趁著酒醉,便將她納入府中。胡人雖美,但在周國還是下賤,他娘更是大字不識,幾次寵幸之後,便遭冷落,雖懷了他,但母子二人,皆不得歡心。這胡人舞姬,胡旋舞湊做一堆,正正噹噹,觸了他的逆鱗,還是那最不能為人所提的逆鱗。


  「今夜這一出歌舞,是誰排的?」鄭彧湊在蘇嵐耳邊問道。


  「後主剛掌宮禁,宮宴上不甚精通,故而宮宴乃是德王妃從旁襄助,其實算是老王妃一手打理的。」蘇嵐微微一笑,看向玄汐,「禮部亦是摻和了,不過,鴻臚寺沒有關係。」


  鄭彧的眼光正落在同桌的禮部尚書之子趙安身上,他此刻臉色如金紙,這幅樣子,鄭彧那到了嘴邊的嘲諷,都不好意思出口。


  玄汐對著蘇嵐努了努嘴,用眼神對她暗暗示意。蘇嵐心裡嘆了口氣,可實在沒法子拒絕,便直起身子,用力地拍了拍手,這一下子,在這大殿里顯得萬分突兀。


  連蘇晉都瞧著她,那副表情,俱是怕她真在這宮宴上不知輕重,畢竟,她十七歲時還曾在中秋宮宴上和玄汐打架,實在叫蘇晉吃不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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