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司徒入京
三月初七的長平城被籠罩在喜氣之中,而城外車輦里端坐的蘇嵐卻臉色不善。她在前一日夜裡即陪著五王爺納蘭珩到了京兆三郡之一的扶風郡上,作為先遣使迎接抵京的司徒岩若一行。
見得蘇嵐一臉的不豫,相對而坐的納蘭珩笑著道:「你且笑笑,這般樣子,不像是迎接,倒像是等著給人家報喪。」
「喏,我知道。」蘇嵐和納蘭珩私交倒是不錯,對於這位一心跟隨納蘭瑞的王爺也是頗有好感,「不過是昨夜睡得不大好。」
「齊國那位何時到?」納蘭珩見她不再說話,只得胡亂尋個話題與她繼續閑聊。
「昨兒說是初九吧,估計今日六爺和鄭彧也該到雍州了。」蘇嵐緩緩地道,「說來,鴻臚寺此刻怕是嚴陣以待了。」
納蘭珩看著蘇嵐那張好看的有些不真實的臉,動了動嘴,卻還是沒有開口。
「殿下擔心我?」蘇嵐察言觀色的本事爐火純青,如何不知道納蘭珩那猶豫著沒有說出的意思,「食君之祿,自然忠君之事。至於我心裡如何百轉千回,都不重要。」
「隱之。」納蘭珩亦是嘆了口氣,復又微微一笑,看向蘇嵐的眼光里多了幾分不自知的憐惜。
蘇嵐瞧他這神情,倒是覺得好笑,對他擺了擺手,道:「快把你這眼神收起來,真是叫我渾身難受。」
「報!車駕已到十裡外!」遠處斥候搖旗吶喊,打斷了納蘭珩才脫出口的話音,兩人亦不再閑聊,只是理了理平整的袖口領口,走下車輦,站在早就搭好的帷帳下靜候。
「司徒岩若是何等人?」納蘭珩遠遠見那紫金二色的周國皇室旗幡,低聲問蘇嵐。
「蛇蠍美人。」蘇嵐眼光亦落在那遠處揚起的塵土,語意里染了幾分笑意,「美如春園,風流不羈,實則心狠手辣。」
納蘭珩幾不可聞地嘆息出聲,蘇嵐卻是扯了幾分笑意道:「即可便能見著真人了,你卻擔心起來了,還真是多餘。此人不會給你難堪的,放心便是。」
——
是有種人,自令立身之處成風光。看著司徒岩若從車輦重重帷帳后現身,納蘭珩的腦子裡立時就盤旋著這念頭。
周人尚紫,皇族服飾皆是明黃為底,飾以紫色紋飾。司徒岩若一襲錦袍,外罩的長裾的寬大袖袍皆是綉著雲紋,行走間紫色雲紋款款而動,內里的親王服,胸口飛龍盤旋,猶如行走雲端。
因著一半的胡人血統,司徒岩若生來膚白,即使領兵多年,仍舊是玉做容顏,唇色似朱,眼若春水,剔透的琥珀色迎著日光,光華瀲灧。發以金冠束在頭頂,顯得他身姿愈發挺拔,長身玉立。晨光熹微,落在他身上,碎落眼中,卻如神墮人間,惑人心魂。
蘇嵐噙著微笑看他在邵徽的陪伴下,緩緩行來,她對著邵徽淺淡微笑,觸到邵徽那柔和眼光時,也不由得發自肺腑的透出幾分暖意,襯得笑容都生動許多。
「睿王殿下,遠道而來,辛苦了。」納蘭珩雖被司徒岩若那一瞬容色晃了眼,倒也不曾失了心魂,只笑著帶著蘇嵐並禮部、鴻臚寺眾人上前去與司徒岩若見禮。
「勞郕王在此迎候。」司徒岩若亦是微笑還禮,姿態風、流,卻將那不羈之色盡數收斂,儀態端方,真如濁世之佳公子。
「隱之,別來無恙。」司徒岩若與納蘭珩寒暄幾句,便用含笑的一雙眼瞧蘇嵐,嘴角弧度柔和的一塌糊塗。
「殿下。」蘇嵐卻不想理這廝,只是神色平淡地行了個半禮,退回納蘭珩身邊,一言不發。
司徒岩若卻是不肯放過她,依舊神色溫和的近乎殷勤地道:「十二月時見你,到今日不及四月,你便就換了身官服穿,還真要道聲恭喜才是。」
「不敢。」蘇嵐依舊惜字如金,卻是不著痕迹地狠狠剜了他幾眼。司徒岩若與她熟稔,哪裡看不出她心裡已是不耐煩之至,便也不再同她玩笑。
納蘭珩倒是微微一笑,道:「睿王遠道而來,此處距離京城尚有數十里,不如就此啟程,也好早入京城歇息。」
「多謝。」司徒岩若微微一笑,點頭答允,臉龐如同春日枝頭桃花。
禁軍引路,納蘭珩的親王儀仗當先,周國使團綴在其後,隊伍也足足有數里之長。司徒岩若令手下去了車輦上掛著的數重帷帳,他身懷武藝,自不畏寒,便只留一層金絲垂帳,他毫不掩飾地坐在車廂中細細瞧著這楚國京兆風光。
此時正是春耕時節,楚國京兆四周俱是平原沃野,物產豐富,風調雨順,正和了「長平」這二字。官道平闊,兩側便是農田,農夫見了這車駕亦不驚慌,只是識趣的離了這官道數里,自在耕種。司徒岩若見此景象,心中卻是百折千回,也不得不嘆,如今天下諸國,楚國之雄,確實不容小視。
楚國的國都長平城,數百年前,便是上清王朝的中京,其地位僅遜於毀於戰火的上清舊都長安,遠非齊國所佔的南京宛平、周國的北京鄴都所能相比。端坐車中的司徒岩若亦是不由得挑簾去瞧那長平城的巍巍高牆。
外使入城,為顯鄭重也為自彰國威,皆由明德門入京。明德門由上清王朝的第十四代君主修築,耗時數載,所用石料皆為燕地所產青石並花崗岩,經水路運來此地,便是這石料便耗資巨大,卻也使得此城牆堅固非常,可抵萬鈞之力,故而楚國太祖攻克長平一役,亦是慘烈非常,在攻下這城后,楚太祖即定國都於此,從此有楚。
明德門下依仗更顯鄭重,玄昂並鄭鐸二位家主代天子親往迎接,城內朱雀大街上神策軍設崗,五步便有一全副武裝的甲士,將沸騰的人群攔在身後。
楚周之間關係微妙,百年來更是對峙頻頻,最近一次便是去年九月兩國對峙楚國雲關城,江源坐鎮高州,而蘇嵐則與司徒岩若於雲關城下鏖戰一月有餘,高州督軍李斌亦是死於此戰。此一戰後,兩國議和,欲重開榷場,卻引出了江源勾結司徒岩若誅殺李斌一事,議和便就此叫停。十二月蘇嵐押解江源回京,這從北疆吹來的罡風,直將納蘭瑞送上帝位,而今亦未曾完全平復。因而,於楚國,司徒岩若確實算不得被歡迎的客人,但京城向來是風雲會聚之地,人人對這位容色傾國的周國王爺亦是好奇,這矛盾之中湧上街頭,只欲一窺真容。
司徒岩若似有所感,伸出一隻手來,緩緩挑開眼前的金絲垂帳。他動作刻意放的輕緩,那隻手手指長而骨骼分明,食指上套著一顆祖母綠戒指,襯得手背如玉,卻無半分女氣,倒叫人覺得華貴萬方。只這手一露出來,便叫圍觀之人讚嘆不已。楚國國風開放,女子地位亦不低下,街上行走或是拋頭露臉並無禁忌,此時人群之中更是女子頗多,見得司徒岩若若隱若現中緩緩露出的臉更是被勾的激動萬分,早將方才還激憤的國讎家恨忘在腦後,更不記得自己聞得開戰是咒罵司徒岩若的話語,直將身上的香囊、扇墜一齊往他車輦上丟,惹得車輦周圍的周國護衛緊張萬分。司徒岩若本人亦是愣了一瞬,才低低道了聲:「無妨。」
他早聞楚國由此風俗,女兒家常往俊俏兒郎車駕上丟這等信物,今日一見,倒真是開了眼界,這楚國,確實彪悍,三國之間,周國以悍勇著稱,這兩相比較,他倒是有些心虛。
當先的車輦中,納蘭珩自然也聽見這外頭的熱鬧,不由得苦笑著對蘇嵐說:「只怕晌午都到不得驛館了。」
蘇嵐亦是無奈,嘆了口氣,頗有些惡狠狠地說:「他當這是勾欄院了吧,哼,我倒是想把他丟去做小婠。」
「你與他,看來熟稔非常,並不似仇人見面。」納蘭珩從外頭喧囂收回眼光,只看著蘇嵐,緩緩道。
蘇嵐倒也神色平靜,亦是一笑,道:「我與他是少年之交,十二歲便認得他。那時,他還是周國一小小皇子,尚未有如今的權勢滔天。」
「但這世上,就是有他這種人,無論身處何處,都自有萬千風、流。」蘇嵐嘆了口氣,「只是,如今我與他,亦是國讎家恨。」
「家恨?」納蘭珩愣了一瞬,追問道。
蘇嵐卻是冷了顏色,並不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