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國士無雙(三)
已到宵禁之時,蘇嵐和玄汐退出內宮。這二人皆是禁軍之統率,因而宵禁之時亦能在京城暢行無阻。前後禁軍儀仗隨扈,蘇嵐和玄汐並轡而出。
「我欲叫邵徽這次也進京城來。」蘇嵐聲音不大,靜夜中卻也聽得清楚,「司徒岩若來了,正好給了個理由,叫他這位高州刺史隨扈進京就是了。」
「你欲重用邵徽?」
「邵徽雖是出身不顯,眼界氣度卻異於常人。」蘇嵐微微一笑,「難得此人極為通透,是國士之才,區區刺史委屈了他。」
「你可要知道,他與廢太子的首尾,知悉之人不在少數。」玄汐亦是一笑,「你要如何用他。」
「且先要叫聖人過眼,記住了他,才算把這步棋走活了。」
「你我如今不算握手言和吧。」玄汐笑意延展,竟是化了一臉的冰霜,五官柔和而更顯清雋難言,「不怕我阻邵徽青雲之路。」
「只怕你將邵徽收歸羽翼之下。」蘇嵐搖了搖頭,「那等人物,你若想阻,當年就會把他困在東宮,你既然當年能放他出去,便不會阻他回來。」
「算來我與他也是東宮同儕。」玄汐繼續維持著少見的笑意,「你既然在我這開口,便是叫我以這一層為他轉圜,我應了便是。只是,我也有件事叫你相助。」
「且說。」
「我欲入戶部,兵部侍郎你兄長和劉彬二人足矣。」玄汐眼裡波光粼粼,極有神采,「至於神策軍,叫劉玉成試試。」
「他是你的人?」蘇嵐這才真有些詫異,當日球賽出盡風頭的劉玉成她可是蓄意拉攏呢。那一日雖是出了張平的事,可眾人仍舊談論劉玉成許久,足見此人風頭,「難得玄郎竟捨得告訴我。」
「瞧著你蓄意拉攏太辛苦。」玄汐微微一笑,「我住東坊,便於你就此別過。」
語罷,便一騎絕塵而去,身後禁軍亦緊追相隨,剩下蘇嵐和護衛,原地發獃,醒過神來,這人已是不見。
——
街市上一片平靜,只有馬蹄敲地的「噠噠」聲,風燈將長安街的夜色也照的發亮。
「譽伯?怎的在這?」蘇家宅院燈火煌煌,管家蘇譽立在宅子前,見她回來便迎了上去。
「大少爺和國公爺,鬧起來了。」蘇譽親自給蘇嵐打著燈籠,急急地引著她走,「足足吵了半個時辰,正欲使人去告訴您,便接了您回來的信。」
「可知道為何?」蘇嵐也帶了幾分急色,「大哥和爺爺鬧起來?真真叫我詫異的很。」
「事涉新皇登基。」蘇譽臉上露出幾分難色,「齊國。」
蘇嵐聽得這二字,心中便有了計較。自家哥哥沉穩練達,老成持重,自從那場慘禍之禍,更是成熟的不成樣子,唯一能叫他失控的便是齊國二字。
近了書房,蘇譽便自動地止住了腳步,蘇嵐亦只是微微一笑,道:「勞譽伯給我兄弟二人備桌夜宵吧。」
蘇嵐才進了二進便聽見裡頭的動靜,兩人情緒大抵平復了許多,可爭辯之聲還是不住地傳出。
「祖父。」蘇嵐深吸一口氣,在書房外叫了句。
「進來。」房裡安靜了下來,蘇晉緩緩道。
蘇嵐進了房才知道蘇譽方才絕非誇大,甚至還弱化了事態的嚴重程度。蘇晉端坐書案之後,蘇峻坐他下首第一張椅子,一切看似平靜。可地上散著茶葉渣還未曾來得及收拾,蘇峻長袍膝蓋處的褶皺更是一眼就叫她看了出來。
「祖父。」蘇嵐依著蘇峻坐下,也不去瞧他,只笑著同蘇晉請安,對兩個人方才的爭執的視若不見。
「李家那邊你再盯著些,李由雖是個識時務的,可如今情形卻是凄涼了些。」蘇晉對著蘇嵐倒是溫和了許多,「喬二郎這回差事辦的如何?」
「我與他私交不多,卻覺此人胸中是有丘壑的。」蘇嵐點了點頭,「若非喬氏一味守著自家的清貴家聲,喬安禕怕是早往著經世致用的路上奔了。」
「你這番成算,我亦不欲插手,只是,你要記著,施恩這事你要自個計算好了才行,得叫人領情。」
「是。」蘇嵐微微一笑,看了一眼一直沉著臉當背景板的蘇峻,才對著蘇晉道,「倒是方才離宮前,聖人交代了這次登基大典各國來使一事。我雖是也得了消息,還是詫異的很,齊國,竟是齊君親至。」
蘇嵐這話說完,蘇峻一下子便抬起頭看她,眼底寒霜被疑惑覆住。
「是讓人詫異。」蘇晉說著這話,便看向蘇峻道,「阿峻如何看?」
蘇峻神情已是恢復了往常的樣子,又帶了幾分陰沉,道:「哪裡有什麼如何看。不過,各國忌憚今上可見一斑。」
「當年司徒旻的登基大典,似乎太上皇亦是以太子之身前往。」蘇嵐笑著道,「不過是二十年後再來一次罷了。」
「這是戶部擬的條陳。」蘇晉將書案上的摺子丟給蘇嵐,「周國要議這個,你且先瞧著。至於齊國,若是和周國攪到一起,後果不堪設想啊。」
「楚國夾在兩國之間,不能被夾攻,相反,要扯著兩國。」蘇峻嘆了口氣,「可人家哪裡會事事順遂咱們的心意。」
「所以,謀事在人,成事,亦在人。」
——
「殿下遠行而來,辛苦了。」二月的高州城依舊是冬時景象,天上墜著雪,將那巍巍青黛色城牆映的一片斑駁。城牆之下,一行人皆未打傘,靜靜等著遠來的車隊。
「邵大人,別來無恙。」司徒岩若笑著從車輦上走了下來,一襲黑色大氅霎時肩頭便被雪花打濕,「諸位擺開這般陣勢,倒叫我受寵若驚了。」
「殿下遠行是客,還請隨我入城。」一襲靛藍官袍的邵徽微微一笑,那笑容真誠而溫和,直叫人如浴春風。
「還真是時移世易。」司徒岩若棄了車輦,只和邵徽並肩入城,他本就是恣意風、流之人,這般安步當車的樣子,做來亦是奪人心魂,「前次到高州城,還是被您和阿蘇拒之城外。」
「殿下在這高州城牆下,說這樣的話,就不怕被人綁了起來。」邵徽笑容和煦謙和,只算得上是清雋的臉龐在不似凡人的司徒岩若身前也毫不遜色。
他這話講得好似玩笑,讓司徒岩若也不得不嘆一句,這般人物,確實叫人不由得就心生好感。
「這回我親自護送殿下入京,一路上還請殿下多加關照。」邵徽說完自己就又是一笑,臉上帶著幾分赤誠的靦腆。
「邵刺史要入京了?」司徒岩若笑了笑,「高州誰人接替?」
「彷彿高州刺史的人選,是楚國了不得的機要。」邵徽搖了搖頭,「我同您講不合適啊。況且,您自個心裡應當對能做這位子的人都清楚的很。」
「是我失言了。」司徒岩若亦是微微一笑,岔開了這話題。
高州乃是楚國北境關防第一要衝,州域所轄之廣,為楚國十九州之首,北鄰周國雲嶺天險,西接扎魯赫人草場,礦產豐富,東進便是楚國中原糧倉之稱的中州四周,向南五日內便可到達熙國,而熙國隔開了齊楚兩國,使兩國並不接壤。高州治所位於東側,背靠著終年積雪郎格樂雪山余脈,頗有邊地風情。高州刺史在楚國各封疆大吏中也是地位超然,其權利與京兆尹幾可並肩,甚至更重。而邵徽年不過二十許,便居此位,足可證此人手腕過人。
高州治所城池頗大,兩個人走了不多時,便又重上車輦,車輦停下之時,司徒岩若也而不由得怔楞一瞬。
灰石板路寬闊乾淨,街上並無行人,古樸黑漆大門嵌在灰色牆體,纂體大字的「蘇宅」筆力千鈞,字如銀鉤,殺伐之氣力透匾額。
「殿下與高州恩怨由來已久,徽不好將您安置驛館之中。」邵徽站在那匾額下微微一笑,「得侯爺傳信,請您下榻她宅邸,您以為如何?」
司徒岩若聞得此言,駐足那匾額之下,偏頭瞧了一晌,忽的,輕搖著頭微微一笑,琥珀色眼裡流光溢彩,長街之上一片灰暗,這璀璨笑意,如同寒風裡春花初綻,無邊瀲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