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崇安宮變(二)
「今兒是延熹二十一年二月初七。」夜色深重,京城已是宵禁時刻,崇安門下卻是血氣瀰漫,「這個日子,史書里一定要記上一筆才是。」
蘇嵐命身側親衛點起風燈,一時火光集中在她身側,這空曠的崇安門前,她是唯一的光亮所在。披掛銀甲,頭盔的面甲此時並未放下,艷絕天下的面孔此時一片肅殺,面頰上的血與白皙的面孔在火光映照下顯出一種極妖異的美麗。
蘇嵐緩緩舉起仍在滴血的長劍,聲音清朗一如往日:「諸位!張澎率麾下散騎截殺沈琦於府邸,乃是奉東宮詔令。東宮矯詔,意在逼宮!我為副指揮使,自當統攝京城守軍,拱衛大內。若有不從者,這就是下場!」
「諸位是我親軍,隨我從邊疆的血火里一路到了今日。功成名就,只在今日一役!諸君,當如何?」
「願隨將軍左右!願隨將軍左右!願隨將軍左右!」這隱沒黑暗中的五百人皆是蘇嵐麾下最為精銳的親衛,一次次烽火中揀選,是她手中忠誠而鋒利的利劍。
蘇嵐於是拉下頭盔上的面甲,長劍入鞘,命左右熄滅風燈。五百親衛隨即將地上屍首拖向宮門內側,掩飾完畢之後,各自埋伏崇安門前廣場左右。蘇嵐策馬向前,在十數參將的簇擁下,靜靜駐馬崇安門下。她的紅袍被風吹起,風中招展,如同旌旗獵獵。
「噠噠」,「噠噠」,「噠噠」,遠處馬蹄聲漸行漸響,蘇嵐已是提劍在手,深吸一口氣,依舊靜立原地。
「噠噠」,「噠噠」,「噠噠」,城門前甬道已可見人的身影,當先一人銀甲金袍,愈行愈近,已是到了城門之下。馬上的太子一席戎裝,往日文華傳世的儒雅之外,竟也有著難得的颯爽英姿。
才過崇安門,太子便勒住馬頭,他身側的人道:「殿下,崇安門太靜了!就算是沈琦已死,禁中也不該一個人都沒有!」
蘇嵐見他已是勒住馬頭,叫身後人止步,當即舉起長劍,身側的參將亦是伏低身子,提劍在手。
「九門已亂,京營和羽林在城外纏鬥。此時,進,勝算極大;退,則生死不明。」太子聲音緩緩傳來,「進!」
與太子這一聲進同時,蘇嵐手中長劍破空一劃,身後騎兵猛地掠出。
崇安門下的太子猝不及防,被這猛地出現的羽林衛直接衝散了陣型。蘇嵐執劍當先,看也不看,直接一路衝殺向前,帶起慘叫一片,霎時間崇安門前就是血腥一片。
太子不及細想,本該在城外的蘇嵐為何會在此處,便大喊道:「有埋伏,快,退出崇安門!」
蘇嵐麾下皆是軍中悍將,這衝殺上來,便徑直截斷了太子的前後護衛,正為了防他退出崇安門。
蘇嵐眼前已是一片血腥,只聽她一聲高喊,道:「殺!一個都不要放出這崇安門!」這崇安門城樓下,霎時響起一片慘叫聲,已進了瓮城內的軍士拚死要衝殺出去,與羽林衛絞殺在一出,頃刻間,這崇安門下便成了人間地獄般的景象。
太子這時醒過神來,在親衛的簇擁下,拚死前沖,被截住的東宮親衛,此時亦是拚死向瓮城內沖入,意圖救出被困在其中的主君。太子更是大喊一聲:「諸君當存死志!隨我衝殺猶有生路!」
喊殺聲,兵刃相接發出的極清脆的聲音,慘叫聲,鮮血噴涌的聲音,交織在蘇嵐耳邊。而她的面色沒有絲毫變化,只是冷冷地揮劍,砍殺,任鮮血濺上自己的面龐。
求生的意志,此刻求生的意志讓太子竟生出了從未有過的血性。雙方膠著在一起,蘇嵐的眉毛不自覺地皺在一起,太子的死士的實力,比她預期的還略高了些,她的羽林衛倒下的人數越來越多。截在崇安門前的羽林衛,竟是已被衝出了一個口子,瓮城內的太子更是一路衝到了崇安門下,不住地揮著手中長劍,欲衝殺出去。
蘇嵐咬了咬牙,平淡的臉色終於有了一絲裂縫,催馬前沖,徑直朝著太子便殺了過去。
忽然,崇安門外響起整齊的巨大的聲響,被截在崇安門的隊伍中,開始發出更加刺耳的慘叫聲,蘇嵐揮劍便斬殺了迎面而來的一個士兵,只聽見太子的隊伍里有人大喊:「神策軍,神策軍!」
被護在中間向後退著的太子,猛的一震,不可置信的向前看去,發現絞殺著自己隊伍的竟是神策軍!
就在這瞬,蘇嵐帶著在瓮城中廝殺的羽林衛猛地就衝殺出去,這如同潮水之勢,將東宮衛士逼出了這崇安門瓮城,卻是和神策軍已成合圍之勢,將太子的人馬團團圍在其中。這空曠的廣場上,卻已是插翅難逃。
神策軍此來,皆手握火把,霎時將這崇安門照亮,瓮城、廣場上皆是屍體,一片血色瀰漫,真如人間煉獄一般。
蘇嵐緩緩地掀開面罩,隔著無數攢動的人頭,看向神策軍背後,靜靜坐於馬上的男子。在這黑夜之中,火光也照不亮他的臉龐。
太子此刻再尋不到往日的儒雅,之前的拼殺並未給他如此的狼狽之感,可這一刻,他內心之中的種種情緒再無法剋制。自那黑衣男子出現,他便明白了,今夜,或是說,今夜之前,他便已經被人一步步引入這死地。
太子雙眼通紅,似發瘋了一般向前殺去,手下的長劍早沒有了章法,他已知今夜必死,卻並不甘心,如此狼狽而死。
「殿下!」李成浩這一聲大喊已是凄厲至極,「衝殺出去,與京營九門合軍或還有一線生機!」
「李大人。」神策軍陣列緩緩向兩側分開,黑衣的男子策馬向前,彷彿眼前神策軍和東宮的廝殺全不在他眼底,「張澎已經被九門提督參將殺死了,京營副將被鄭彧斬殺於馬下。如今,你可用之軍,大概只有眼前這些了。」
「玄汐!你這個奸賊!」李成浩怒罵一聲,竟是猛地吐出口血來。
「殺!」蘇嵐將手猛地一揮,羽林衛聽她這一聲令下,便如瘋狂一般,手下攻勢猛烈地如同以死相搏。羽林衛雖只有五百,但皆是邊疆廝殺中踏著死人骨頭練出來的兵,其以死相博得兇悍程度,遠非太子親衛所能承受。神策軍見羽林衛已拿出了決戰的架勢,衝擊也越發猛烈起來,這合圍圈霎時便又縮小了幾分,太子那邊倒下的人越來越多,速度亦是越來越快。
突地,崇安門上火光大亮,一身鮮血的太子抬頭望向城樓之上,面色慘白如紙,只楞了一下,便醒過神來。竟是哈哈大笑了起來,語氣凄厲的如同哭號:「本宮竟是被你們騙的這般的慘!」
「皇兄。」城上站立的人一襲白衣,語氣依舊溫潤,似是眼前這血流成河的場景,不過是場好戲一般,「是你太蠢。」
太子被他一激,奪過身邊侍衛手裡的弓箭,張弓便對著城牆上的納蘭瑞,蘇嵐冷哼了一聲,直接將袖口中的匕首向他擲去,太子手臂被這匕首猛地刺透,竟是一下就栽到了馬下。
此時,城頭上的納蘭瑞,竟是低低笑出聲來,彷彿真是看了場絕佳的好戲一般。
這場,他等了十五年的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