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和趙昆打招呼這人是王夫人——穿越送的便宜二審——的內侄女,大名熙鳳的。論起親戚關係來,趙昆還得喊他一聲表妹。
「妹子這是從何處來,往何處去?」考慮到此人也和離恨天一幫廢物仙人關係匪淺——至少在那本所謂記錄了凡人命運的正冊上面,是掛了名的——於是,趙昆盡量學著記憶中賈璉的語氣和她打招呼。
「我剛從老太太處離開,正要去姑媽那裡辭行,可巧就見到了璉二哥你。倒是你,怎麼,這個時候還要出去頑不成?」
趙昆盡量讓自己露出一個和煦的笑容,「妹子是如何看出我要出門的?」
「怎麼,你還真要出去不成?」王熙鳳楞了一下,立刻又笑了起來,「哎呦喂,我就那麼一說,誰知道就讓我蒙中了,這可真真是趕巧了!」
「是嗎?那我便不打擾妹子了,我們走。」後面一句卻是對小廝說的。言罷,未等回應,便轉過身去,一幅不再搭理王熙鳳的姿態,徑自揚長而去。
這個姿態惹得後者頗為不快,但是王熙鳳又能拿趙昆怎麼樣呢?有能耐就拿這點小事去史老太君那裡上眼藥啊!何況上了眼藥又能怎麼樣呢?這也正是趙昆學著賈璉口氣應付兩句的底氣所在。
出了府,趙昆卻沒有要去哪裡的意思,只是在街上亂走亂逛,其間倒是瞅了個空隙,趁著無人注意之時從嘴裡突出一股白氣來。這白氣一份為三,細而不散,即刻便各自去了。
不多時,打西邊衚衕口便走出來一位鶴髮童顏、仙風道骨的道長來,一看就是有道高人,拔根毫毛就是兩個甲子公里的那種。他手裡還擎著一面幡,上面寫著四個字:鐵口直斷。
這位賣相極佳的道人一出現,就吸引了不少目光。而在街上人的注意力被吸引的時候,不知道什麼時候在街那頭已經出現了一個穿著一襲破舊袈裟,但是寶相莊嚴的老和尚。這位也是那種一看就是貨真價實的有道神僧的那種,尤其是那兩條直垂到胸腹處的白眉,真真一派仙風道骨的模樣。
差不多在同一時間,附近一間閣樓的房頂上也突兀出現了一個黑衣僧人,渾身上下肌肉凸起,一看就是那種密宗范兒,而且渾身上線全是那種密宗活佛用的法器,什麼人骨頂珠、白骨木魚之類的東西,要不是個大光頭的話,簡直就是苯教中的高人dalao。
趙昆看著自己的三個化身,滿意的點了點頭,回過去在小廝頭上一拍,說道:「看什麼看,爺要回府了!」
「二爺,那裡可是來了個老神仙誒?」
「那又如何?似這等化外高人,最是講緣法不過了。該是你的機緣,你坐在家裡與會送上門來,不該你的,現在上去抱大腿又有什麼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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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爺,二爺!那個老神仙真的開始在咱們府門口擺攤了!」
「大驚小怪,什麼時候上門了再說!」
……
「二爺,二爺,老神仙找上門來了!」
「大驚小怪,什麼時候找爺我再說!」
……
「二爺,二爺!老太太請老神仙給咱么家的人算命了!」
「什麼?」
話音未落,趙昆就見到了史老太君身邊貼身伺候的丫鬟——鴛鴦。蜂腰削肩,鴨蛋臉,烏油頭髮,瞧著可人得緊……
……咦?我腦子裡都在想什麼?一定是之前那個計劃太污了,導致我的傾向也開始偏移!
只見她走上前來,施施然行了個禮:「鴛鴦見過璉二爺。」
趙昆慢條斯理的放下手裡的書,瞥了她一眼,「祖母支你過來可是有話吩咐?」
鴛鴦笑了笑:「好叫二爺得知,這幾日見,京中來了一位雲遊至此的道長,現在正在府上作客。」
「一位道長而已,管我何事?」趙昆臉上一副不屑的姿態。
「璉二爺有所不知,這位道長精通先天神算,這幾日在京中也不去道觀掛單,只與人算命。號稱鐵口直斷,算錯了分文不取,算對了只付一文即可。七天下來,竟是無一錯處,積攢的銅錢足有數筐。可是有一點,無論是誰家派人去請,卻是絕不入府,僅在街上算命。」
「那他是如何入得府來?」
「此事皆因東府的敬大爺,他這些年一味尋仙問道,道長一到,他便主動前去請教,誰知道竟和道長是一見如故,看在敬大爺的面子上,道長方肯到咱們府上小坐。因此上,老太太命我請幾位爺們們過去,讓道長給相一相面,又取幾位小姐的生辰八字,打算一併請道長看一看。」
趙昆點了點頭,站起身來,「既然祖母有命,那我便過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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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位卻是好命,只是……唉!」老道長看過了第一位的生辰八字,嘆了口氣,當即取過筆墨來,在紙上揮毫而就一首七言絕句:二十年來辨是非,榴花開處照宮闈。三春爭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夢歸。
寫完之後,復又看那第二位的,看罷搖了搖頭,卻寫了一首五言絕句: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金閨花柳質,一載赴黃粱。
然後是第三人、第四人的:
才自精明志自高,生於末世運偏消。清明涕送江邊望,千里東風一夢遙。
堪破三春景不長,緇衣頓改昔年裝。可憐繡戶侯門女,獨卧青燈古佛旁。
……
桃李春風結子完,到頭誰似一盆蘭。如冰水好空相妒,枉與他人作笑談。
待到老道寫完最後一首,外面突然一陣喧囂。而後便是外面一陣腳步響,丫鬟進來笑道:「寶玉來了!」
言未畢,已經進來了一個小小正太,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鬢若刀裁,眉如墨畫,面如桃瓣,目若秋波……最關鍵的是,這位雖頸中有一根五色絲絛,系著一塊美玉。
「這位便是貴府那位銜玉而生的公子吧?真真是個好面相!」
這話一出,史老太君原本因著老道寫的這些含含糊糊,似有不詳的批命詩而略有不快的臉上頓時喜笑開顏。這時寶玉向老太太請了安,史老太君便指著老道對他言到:「這是龍空山神農洞趙道長,還不快快見禮?」
言罷,復又向老道問道:「不知寶玉面相好在何處,煩請道長指點一二。」
老道打了個稽首,卻對老太君言到:「請恕貧道直言,貴府這位公子的面向自是極好的,更好的則是這塊通靈寶玉,想必可以位極人臣,日後公侯有望。只是有一樁關礙之處,就是這通靈寶玉須得開了光方可,如若不然,天與不用,反受其咎!現在雖然無礙,若不能在十八歲之前開光,日後少不得克母妨父,抄家滅族。」
聞言,滿堂人物儘是色變。
不等他們說出些什麼來,老道便補上了一句:「好在這寶玉本就通靈,開光甚易,只是請一位有道之士,不拘僧道,做一場法事便可。只是不知道貴公子昔日抓周抓了何物?若是筆墨,便取四十九件文曲星用過的筆墨;若是刀劍,便取四十九把見過血的刀劍……再選一處道觀佛寺,貴公子在放有這些東西的靜室之內戒齋沐浴,默誦黃庭或佛經;外面由那有道之人做個除卻水陸道場之外的法事,一連九九八十一天便可。只是有一點,貴公子在這期間切忌不可出靜室,也不可與人照面。須知這開光一旦失敗,便沒有第二次機會。」
熟料此言一出,滿座之人或是變色,或是臉色變得極為古怪,似賈赦等人,臉上彷彿憋著笑一般。
「這……道長有所不知,」倒是賈政硬著頭皮開口,「這孽畜抓周的時候抓的卻是胭脂水粉,如何行事,還望道長指教。」
「胭脂水粉?」趙大公子捻著他那三縷長須,斂容正色言道:「此事說易也易,說難也難。其實只要再選出四十九間靜室,請府上三五位平輩或小輩的女眷,帶著她們和貴公子的丫鬟們,統共湊上四十九間,也照貴公子的例子辦理便是。」
說完,他的臉上露出了一個充滿了哲學意味的笑容,賈府眾人不知所以,也都勉強陪出了一個笑容。
趙昆在外面尋思著戲都演的差不多了,心念一動,老道的臉色登時就是一變。
「不妙,貧道今日卻是泄露天機太多,走也!」話音未落,人已經站了起來,道袍的袖子一甩,便向外飄去,在眾目睽睽之下,留下一首詩,隨即騰雲駕霧而走。
「仗劍紅塵已是癲,有酒平步上青天,遊星戲鬥弄日月,醉卧雲端笑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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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當天,那位有道高僧,也抵達了通州碼頭,準備上船走水路南下金陵。船家看他仙風道骨,不但不收他的錢,反而給他安排了一個頂級的單間。正巧,住在他隔壁是個三十多歲的中年男人。
老和尚第一次遇到中年人的時候,就忍不住停下來仔細端詳他的臉。
那中年人很快皺起了眉頭——和尚的神情太過專註,很難感覺不出來——但是嘴裡的話還是很有禮貌:「不知道這位大師有何見叫?」
「阿彌陀佛,你的面相太有特點,貧僧第一次見,看的有些出神,還請多多海涵。」
「我的面相?」中年人的語氣裡帶上了疑問,以及一丁點的急迫。
「嗯,貴人相,而且從面向上來看,家中兄弟多且個個發達富貴……這是貧僧修行以來見過的最特別的長相!」
神他么最特別的長相!
真是活久見!
趙昆在心裡大喊著:我沓馬還是第一次見到野豬皮的子孫長得這麼帥的,去了那條金錢鼠尾的辮子,活生生的一個光頭版吳奇龍!這都可以和那個長得和吳嚴祖差不多的獸人薩滿相媲美了。
不過他嘴上還保持了有道高僧的形象。
「阿彌陀佛,我觀居士大有佛緣,怕不是十世善人修來的潑天富貴?」
中年人的眉頭舒展開來,給旁邊的奴才使了個眼色,那人便上前一步,拱手道:「我們爺邀長老您吃茶,請務必答應。」
老和尚笑得很是寶相莊嚴:「阿彌陀佛,相逢即是有緣,不妨飲一杯茶。」
那奴才想著世外高人一般脾氣都大,不好請,特地擺低了姿態。不曾想竟遇上這樣平易近人的,腦子裡第一反應竟然是這和尚是個騙子。不過他立刻就為自己的褻瀆念頭而後悔,用力的打了自己一耳光。
打完了還衝著趙昆的化身和他主子陪笑道:「奴才這是糊塗了,剛剛竟然覺得大師是個騙子,這才給了自己一耳光……大師您老人家這邊請。」
「無妨,出家人四大皆空。」老和尚面色不變。
「還未請教大師法號?」中年人在趙昆對面坐下,迫不及待的開口問道。
「貧僧法號夢遺。」
「哦,夢遺大師,不知大師在何處出家?」
「貧僧乃是五台山弟子,只是十年前便下山雲遊,以待有緣。」
中年人點了點,喝了口茶,又說道:「大師可否詳細說說我的面相?」
「貴不可言,你若不是皇族中人就必定謀朝篡位。」
「……」中年人還算鎮定,只是眸色深沉了不少,他身旁伺候的奴才臉色變了三變,正要說些什麼,中年人看了手下奴才一眼,吩咐道:「你出去守著。」
「大師能否說的再詳細一點?」
老和尚笑了笑,用手沾著茶水在桌面上寫了四個字:王上加白。
「這便是你所圖的東西。」
「你養母早死,又與生母、胞弟不睦。你的生母甚至要求你暗中幫助你親弟弟。」
「你兄弟雖多,卻都互相恨不得置其餘的於死地。」
「令尊過了知天命之年,他家大業大,卻還沒有挑選出合適的繼承人。」
……
「我圖謀之事,可成?」由於這和尚的話說的太准,中年人都忍不住懷疑他是騙子——提前知道了他的信息,拿著來蒙他的——可是,有些東西,根本除了當事人沒人知道,這等陰私,可不是能拿的出來的?
「大師,那不知我所求者,能否成事?」
趙昆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爭是不爭,不爭是爭。」
頓了一下,他又開口道:「好了,你我緣法已近,日後若是有緣,可以到京中鐵檻寺來見貧僧。」
言罷,周身佛光大盛,消停時,人已經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