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見李衛法王追往事（二）
說起來，李衛的在說服人上面確實有一套。孤身直入甘家沖，單槍匹馬說散竇爾敦部眾……對方對付江湖豪俠，確實有一套。
可惜趙昆和江湖豪俠四個字差了有差不多十萬八千里遠。
他不是什麼喜歡殺人放火受招安的綠林好漢，更不是什麼以武犯禁的江湖豪俠。這些人哪怕背了命案亡命天涯，扯旗立寨劫掠四方，朝廷只要肯招安，給的起價，其實大部分是能收服的，只是滿清那邊肯不肯罷了。
能做黃天霸，誰願意學竇爾敦？哪怕是當前第一（嘴炮）反清組織，光說不練、最多尋仇和擊殺清廷鷹犬的大炮……紅花會，他們反清也不堅定。紅花會的骨幹雖說不是受到官紳壓迫就是與地方豪強結仇，可真要狠下心來招安——既往不咎還有封官的那一種——能堅持的非得是和滿清結下死仇，比如有親朋好友死了或者被弄殘了的，還得是沒被逮住才行。
土著世界里的反清勢力也就是那麼回事。甘鳳池，童林童海川這等前一輩的好漢都能給雍正賣命，所謂綠林，所謂江湖，也就是那麼回事。
無論是綠林道還是江湖上，都講究三硬——腕子硬，面子硬，根子硬。
「腕子硬」是說要有武藝上的真功夫，能拼不怕死，就能揚名。
但單是憑腕子硬還遠遠不夠。綠林英雄中功夫硬的有的是，不結交好這些人，天大的能耐也要栽勁斗，會被暗算，所以還要「面子硬」。有這兩硬，便能在創出名號以後還能守的住。
可想要成為一方豪強，想要真正混出一府一省一國的武林、道上地位，腕子、面子都靠不住，要麼靠地方官紳從中維持幫忙，要麼開宗立派或者利哥寨子，總之手下的有人有勢力，這叫「根子硬」。
比如當今武林，自趙昆這個渡世法王之下，袁士霄武藝最高。但是要說江湖地位，生鐵佛都比他高。
為什麼，就是因為他沒有勢力，只是跟紅花會交好。勢單力孤稱不上，但是要說能擺平武林上的大小事情就是扯淡了。
刨去長生教這個怪胎不論，江湖上第一幫派，多半要數漕幫，也就是青幫。為什麼？因為李衛當年曾經給漕幫請過封賞。韃子皇帝親授武職游擊，是扎紮實實的，江湖上羨慕不已。
在他們看來，這樣的恩典湖上哪幫哪派承受過！御定了各自開堂收徒、准帶糧船數，立起門戶更是鐵打的萬年營盤。有了這個金字招牌，就可暢行在揚子江和運河上，和官府連成一氣。別說斧頭幫、彩燈會、無生老母會、無為幫、通元教、正陽教、白陽教這些小幫小會，就是洪門天下第一大幫，也一下子變成了野雞幫會……所以南武林地位最高的，便是那位羅幫主。
至於北武林，則是黃天霸的兒子黃九齡。這也是三硬俱全的主，他自己是家傳武功的頭號硬手，祖父輩黃三太、黃天霸最盛時也不及他現在的武功，不但鏢打百步舉掌洞穿手腹，那一柄單刀玩起未，連名震天下的金刀王爺們也是自愧不如——雖然和同樣開鏢局的王維揚一比就是渣。
他自己就有門徒十三個，號稱「十三太保」。尋常的鏢趟子，太保的徒弟們就可平平安安地走下來了。綠林裡頭他還結交了三十六位朋友，遍布直隸、山東、山西、兩江、湖廣、川、黔、滇黑道，手面之大前所未有。他爹是正二品的總兵，自己在刑部跟著劉統勛，封著車騎校尉的爵隨部當差。結結實實的三硬俱全。
無論是哪裡的綠林、武林人士，無論面上如何，內心裡對於這兩位要是多數是艷羨的。
可惜，李衛想說服的人是趙昆。
他以為他也是出來混的，以為趙昆也像道上的好漢們一樣，追求的是面子地位金銀官職……
扯淡。
他連武痴都不是，如果不是任務，這個世界根本沒什麼真正能吸引他的。他不介意美色金銀地位，但是不代表他要為了這些東西改變自己的初衷。
金錢鼠尾，剃髮易服，留頭不留髮，嘉定，揚州……於趙昆而言，隨便拉出來一個就是反清的理由。
清初人口銳減，他的祖先被迫做了幾百年的奴才。
一個未開化的民族迫使中國落後世界，導致無法感受上國的榮耀。
……
於公，於私都註定了他對野豬朝是敵視憤恨的。這無關道德，無關修養，無關民族，甚至無關這個世界人民的死活，就是作為個體的他的最嚴正的立場和原則性問題。時至今日，這個念頭在和正常人的概念越去越遠的趙昆這裡，也都快變成執念了。
李衛咳嗽了兩聲，一臉的苦笑。滿臉倦容的搖了搖頭，捂著胸還想要再勸，畢竟眼前這人一身武藝，早就超過了人力的範圍，能夠直闖數萬大軍，取了主將首級飄然而去，甚至目擊者多半被嚇出了失心瘋——他早就聽說張廣泗被殺后，怕不是有上萬當時在場的軍將變得瘋瘋癲癲，整日里喊著誰也聽不懂的語言，屢有橫死。
「李狗兒要飯的出身，不懂你們的門門道道，我只知道我大清連續數代聖君在位，如今天下承平，深得民心。趙法王光憑此舉怕是難以成功，只是徒增百姓負擔罷了。何況起兵舉事，必是生靈塗炭，即使造反成功，新朝難道還能強的過我大清不成？」
「在我看來，再怎麼壞，都比你大清的統治好。你的老主子自己都說『朕以底夷狄之君，為中華之主』，這吃糠喝稀的盛世，不要也罷。任你李又玠舌綻蓮花，難說動我心似鐵！不過，你想說也隨便你，反正等你的督標三營過來還有一段時間，我不急著殺你。來保定一次，不殺個痛快怎麼夠？」趙昆自顧自的彈了彈長劍，乾脆閉目養神起來。
一般的綠營可以因為上下畏戰而行動緩慢，可是作為總督直轄的督標，要是什麼行動也沒有，除非是將官不想要腦袋了。想要開一把無雙的趙昆就直接在總督衙門裡守株待兔了。
只是李衛依舊不死心。「趙法王，你武功再高，真能殺的光群臣嗎？」
「哦？你的意思是我應該殺進紫禁城！」
「法王要是能去，怕是早就去了吧？畢竟造反弒君——」
「李又玠，」趙昆突兀的打斷了李衛，冷笑起來，「你怎麼知道我沒去過，你又怎麼知道我沒殺過呢?」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