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拒人於千里之外
她二人剛出寺門,就瞧見鹿鳴靠在那輛低調奢華的紫檀木馬車邊,低頭抱臂環胸不語,目光渙散盯著腳下發獃,不時抬頭望著日頭估算時間,似是在等人。
見她二人出來,收斂神情迎了上來:「先生聽聞雲小姐的車夫受了傷,將馬車染上了血,想著一時半會兒洗不幹凈,便吩咐屬下前來接雲小姐回府。」
「真的嗎?那真是太及時了。」沉香朗聲一笑,在地上老老實實跪了三個時辰,膝蓋都跪麻了,陳皮又受了傷,正愁著怎麼走完這二里山路呢,可巧他就來了。
雲端感到很意外,明顯獃滯了一下,她不曾想到竟是那位被稱作既明先生的少年交代的。
雖說她為那少年針灸治病,有七八天的接觸時間,只是,幾乎每次她去,那少年都是昏迷的或是睡著的。
真要說來,二人似乎並未正式見過彼此,完全可以說得上是陌生人。
那麼,既然是陌生人,為何會特意吩咐貼身侍衛候在此處專程接她呢?
輕輕搖了搖頭,雲端莞爾一笑,笑自己太過敏感,既是好意,接受了便是,何必非要將人想得如此齷齪不堪?
「有勞了。」雲端說了句客套話,便提裙踩著小凳上了馬車。
只顧得上腳下,倒是沒來得及看清鹿鳴眼底的愧疚。
許是跪的時間有些長,雲端乏了,一上馬車,就自發找了個舒適的姿勢,睡了過去,就連回到杏林苑,都是沉香叫醒她的。
「小姐醒醒,我們到家了,回到四宜園再睡吧。」沉香心疼她昨夜沒睡,不忍叫醒,可畢竟不是自家的馬車,總歸有些不便的。
雲端揉著惺忪睡眼,咕噥應了聲,迷迷糊糊隨她下了車,還是有些不清醒,將半個身子的重量都壓在沉香肩頭,閉眼走路。
只是,剛過荷花池,就被白芷截了下來,鬆了口氣說「小姐,該是時候為既明先生扎針了,還好你回來了,不然奴婢真不曉得怎麼辦才好。」
沉香扭頭看靠在她肩上困極了的雲端,出聲建議白芷,還是先讓小姐換了那身白色孝服再去不遲。
「這……」白芷有些遲疑,劉雲特意吩咐她等在這裡,見到小姐立刻請去杏林居。
劉管家的話她是定要聽從的,只是,沉香說的也不錯,總不能讓小姐穿著一身白衣,去見一個剛從鬼門關逃出,撿回一條命的人吧,這不是給人找晦氣么。
「無礙,先去杏林居吧。」雲端伸了個懶腰,拍拍臉讓自己清醒一些,拒絕了沉香的建議,又說:「你也忙了一天了,就先回四宜園歇息吧,我把脈扎完針,很快就回來。」
說完,領著白芷來到了與她住的四宜園方向截然相反的杏林居。
杏林居,顧名思義,就是周圍杏樹成林的居所,聽劉雲說,這裡以前只種了三五十棵杏樹用來觀賞著玩的,徐文買下杏林苑后,效仿漢末三國名醫董奉,硬是從別處移栽了上百棵成年杏樹,將這西邊土地都種滿了杏樹,並將這裡唯一一處園子取名為杏林居。
杏樹成林,若是三四月份杏花盛開,艷態嬌姿,繁花麗色,胭脂萬點,佔盡春風,在這春日裡紅雲朵朵,倒也壯觀動人。等到六七月杏子成熟,果香飄遠,找一處樹蔭乘涼,再吃著美味的杏子、杏脯,喝一口珍藏的杏花釀,那倒是其樂無窮,算得上是人生一大快事啊。
只是入了秋,又經過前些日子風吹雨打,落葉枯黃,隨風紛飛,樹榦光禿禿的,整個杏林有些蕭瑟衰敗。
當初雲端安排他住在這杏林居,是想著這兒僻靜,有利於養病。如今再一看這滿園的秋風蕭瑟,又有些不確定了。
「雲叔,你怎麼也在這兒?」雲端穿過拱月門,竟意外見到大忙人劉雲也在這兒,有些驚訝的問道。
「這杏林居平日無人入住,也不怎麼打理,如今既明先生住進來了,這才發現什麼都沒備好。老奴考慮不周,險些怠慢了客人,雖說有鹿鳴在身邊照顧著,可他畢竟一個人忙不過來,況且他一個大男人的,再怎麼精心照顧,難免有些疏漏,老奴仔細想了想,這才送來幾個勤快伶俐點的丫鬟奴才照料先生起居。本該等小姐再做定奪的,是老奴逾矩了。」
劉雲早先就吩咐了白芷等她回來,所以在這裡見到她,並不像她那般驚訝。一如往常一般,規規矩矩行禮,然後回答她的話,便告退了。
有問有答的,很正常的一番對話,只是雲端總覺得哪裡怪怪的,可她又說不上來。
不知道為何,她總有種感覺,自打這位既明先生來到她這杏林苑,沉香和劉雲二人對他特別上心,凡是關於他的事勢必親力親為。
劉雲是管家,這人又是他親自開門放進來的,當然要處理得當,這也就罷了。
沉香就另當別論了,一個小姐身邊的大丫鬟,該是跟這事沒關係的啊,卻是有事沒事的幾乎天天往這裡跑,這可就有些奇怪了。就拿這送葯來說,她不是正好有空幫連翹送葯,就是借口順路一起捎過去,難道她雲端的四宜園沒什麼事讓她忙嗎?再說了,四宜園在東,杏林居在西,哪來的路讓她順?
按說劉雲往這裡送來了丫鬟奴才,解決了人手不夠的問題,可她還是覺得哪裡怪怪的。
算了算了,雲端搖搖頭告訴自己,別多想,省得給自己找不必要的麻煩,她最怕麻煩了。
進屋洗手,接過白芷遞來的帕子邊擦手便問鹿鳴:「你家先生今日如何?」
「多虧雲小姐妙手回春,先生的病漸好了,剛服了湯藥睡下。」鹿鳴答道。
鹿鳴看到她身後跟著的低頭害羞臉有些紅的白芷,十分驚喜,還未開口打招呼,就被她這麼一問,只能收起心思一本正經的替他家「裝睡」的先生「瞎編亂造」,「欺騙」一無所知還時時掛心先生的雲小姐,他本就對捏傷雲端手臂一事有些愧疚,第二天去請罪,雲端卻說她理解他當時的心情,沒有怪罪他,反而囑咐他好生照顧先生,她的安慰讓他愈發覺得有愧,如今幫著自己先生這般「隱瞞真相」,讓他良心何安啊!
一無所知?雲端哪裡一無所知?他別忘了,雲端可是醫生,只是把脈,通過脈象便知這人早已病癒,如今這般虛弱,只不過是因為病了多年,氣血兩虧,稍微調養一下身子,養個十天半個月的,過了春,就完全大好了。
雲端坐在他床邊的圓凳上,光看他呼吸的頻率,就知道這人是在裝睡,還把什麼脈?
這個臭小子早不睡晚不睡,偏偏每每在她來把脈扎針時故意裝睡,擺明了是不想見她!
他和她萍水相逢,為何千方百計要拒她於千里之外!
收了收心底暗暗升起的不悅,雲端盡量平靜心情,找准穴位施針,只是施針時,悄悄地在確保不會對他身體造成傷害的前提下,「失手」在同一個穴位連續扎了好幾針才算扎進去。
沒有見到預想的效果,雲端撇撇嘴,嘟囔了聲無聊,帶著依然臉紅的白芷轉身出去了。
鹿鳴送她出了杏林居,回來后看見自家先生坐在床上抱臂冷吸氣,不禁搖頭,何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