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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陌上公子人如玉

  塗安山上有座塗安寺,是山因寺而長青,還是寺因山而揚名,年代久了,已無從得知了。


  山腳下,雲端彎腰捧了一把山泉水洗面。她把馬車讓給了劉雲,自己帶著這個名叫半夏的女護衛,徒步走了二里路,走走停停,到這兒時,已經滿頭大汗了,半夏提醒,她才知妝花了,恰巧有山泉水流經,索性洗把臉,省得脂粉油膩,粘臉上難受。


  那山泉水清涼乾淨,比之柳宗元筆下的小石潭,何如?香甜止渴,比之歐陽修宴客制酒的釀泉,又何如?仁者見之謂之仁,知者見之謂之知。


  就好比剛才的後門之爭,同一件事,二人立場不同,關注點自然不同。劉雲在意,是因無辜牽連,自己的利益受到威脅,他走,不能說不對;雲端不在意,是因洞若觀火,以不變應萬變,不理會才是上策,心寬,也不能說錯。


  子曰: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半夏,你可會抓魚?」都說水至清則無魚,可這兒清水中分明游過一條魚,早上的粥都消化完了,見到魚,雲端肚子叫了,想吃烤魚,便問這位身懷武功的半夏。


  從來時就站在一邊充當木頭人的半夏,在她出聲前就聽見她肚子叫了,只是懷疑,一條小魚仔兒,烤完還有肉?

  「塗安寺後有條小溪,那兒魚肥。」半夏出聲建議,又問:「只是小姐可還有力上山?」


  半山腰又何妨?此時的塗安寺在雲端眼裡,已經幻化成了香噴噴的烤魚,誰也不能阻擋她為大自然做貢獻,維繫生物鏈平衡的正義腳步!

  「小姐且慢,那是塗安寺啊,佛家之人不許殺生的。」出聲提議的是她半夏,開口阻攔的還是她半夏。


  「躲開他們便是了,我會小心用火的。」雲端說完,一鼓作氣往半山腰跑。


  「重點不是這啊,大小姐,被慈心大師抓住,耳根能清靜嗎?」半夏補充,奈何那人早跑遠了。


  待雲端跑到半山腰,已經喘得不行了,這身子太弱,以後得多運動。氣息平穩后,四周萬籟俱寂,才隱隱聽見水聲潺潺,尋聲穿過一片桃林,映入眼前的正是肥魚游往的小溪,她隨手撿起地上的木柴,在一塊石頭上磨出尖兒,脫了鞋襪,挽起袖口,綁高褲腿,撲通下水扎魚了。


  與塗安寺后的熱鬧捕魚不同,稍遠一點的一棵百年菩提樹下,一片祥和,寧靜之餘,不乏無聲的較量與廝殺。


  兩個優秀不凡的錦衣少年相對而坐,橫亘眼前的是一副快要落滿了子的玉石棋盤,身旁的紅蠟淚乾,香爐燃盡,看來二人是棋逢對手,難捨難分,一直從昨夜對弈到天亮的。


  穿紫衣華服的少年郎,面露難色,額上似乎有汗,手執黑子卻不落子,一子定輸贏,三思又三思。


  而那對面的白衣男子卻甚是奇怪,眼下還未至中秋,正是最炎熱的八月,他卻擁著錦衾,臉色蒼白,毫無血色,卻依舊俊朗,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終於,黑子落下,那紫衣男子開口:「先生,我輸了。」


  白衣男子微笑,替他解釋:「殿下謙讓了,巡視西北邊疆,已然耗損體力,加之一路風雨兼程趕回,尚未休養,便焚香對弈,是既明勝之不武。」


  被稱作殿下的紫衣男子怎不知這是寬慰他的話,是自己技不如人,願賭服輸,朗聲大笑:「我在那西北蠻荒之地得了一把雕弓,今日就用它來為先生獵獸佐葯,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殿下自小便精通射藝,在眾皇子中更是獨佔鰲頭,既明何其有幸,能得殿下親手所獵?只是塗安寺乃佛門之地,怎可為了既明,壞了戒規。今日便罷了,若是既明還有命活,日後定當上門討要,屆時還請殿下挽弓射獵,好讓既明一飽眼福。」白衣男子說完話,忍不住彎腰狠命咳了起來,不知從何而來的深衣侍衛為他拍背順氣,遞上的白緞帕子,收回來卻成了紅。


  那紫衣殿下見狀,無不惋惜,責問侍衛:「鹿鳴,你四人是怎麼照顧的,為何先生的病不見好?」


  被點名的鹿鳴還要為自家先生拍背順氣,倒不能行禮了,頷首答:「先生這病本就反反覆復,吃的湯藥又是治標不治本的,梅雨日濕冷了大半個月,先生這病癒重了。」


  那紫衣殿下早已久聞這位先生大名,如雷貫耳,若得他實乃如虎添翼,有意招致麾下,共謀宏圖大業。聽聞先生暫住塗安,專程下馬求賢,卻未曾想到天妒英才,英雄末路。罷了,招賢納士之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強求不得。


  剛才還黑雲密布,心有不快的紫衣殿下如此一想,豁然開朗,晴空萬里,再次朗聲一笑:「萍水相逢即是有緣,有幸與先生切磋棋藝,乃文之人生一大快事,恐金銀糞土污了先生高潔之身,唯有藥石為報,先生不必推辭。」


  說完也不待那人答話,取了雕弓,挽成滿月,西北望,射雄鹿!

  對弈之地本就高於塗安寺,此地視野極佳,自稱文之的紫衣殿下搭箭上弓,不消片刻便瞄準一頭三年雄鹿,臂上施力一箭射中。


  「哈哈,果然良弓,深得我意。今日一別,乃是為了下次更好的相逢。文之許諾,以良弓相贈,先生若來金陵,憑此為信物,便可滿足先生一個願望。」紫衣殿下目光長遠,步步為營。無論這位先生能否病癒,留一信物,也能比其他皇子多一份籌碼,打消他們的蠢蠢欲動。便將弓放他懷中,跨馬而去,雄姿英發。


  只是他急切離開的背影,怎麼有絲落荒而逃的意思?

  那白衣男子拱手目送,直到塵土落下,已無蹤跡,才擰眉吩咐:「去看看這位殿下射傷了何人。」


  話音剛落,頭頂的菩提樹似是搖晃了一下,不甚明顯。


  「先生,將這弓毀了便是,何必呢?」鹿鳴奉上一杯參茶,出聲勸那位撫摸雕弓,饒有興緻的白衣男子,那聲慘叫他也聽見了,定是傷的不輕。出手的是那位殿下,背黑鍋的卻是自家先生。


  那位白衣男子卻不以為然,蒼白的臉上露出一抹微笑。只是那笑容背後,有太多不可言說的苦澀、追憶、不甘卻又無可奈何。


  「鹿鳴,人人都羨慕我,誰又知錢財權勢,到頭來,不過也是一抷黃土。」白衣男子掩藏眼底的悲哀,抬頭望天,復又接著說:「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過隙,忽然而已。如今真的要走了,倒也釋然,你看那天上的鳥兒,多想借它們一雙翅膀,去看看蓬萊,很快就回來。」


  鹿鳴收棋子的手頓了頓,有些後悔,剛才應該跟碩鼠換一下的。


  那合上蓋子的棋盒內,棋子成了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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