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陽城鎮大致以環形排列,最中心地界自然是占據風水寶地的風城,雲姑娘沿著一條朝中的大路直走,期間避開幾十波巡城護衛,越往裏走綠霧越濃,即便雲姑娘用水沾濕了手帕捂著口鼻都無法完全阻止呼吸綠色的空氣。
“那些百姓在霧裏過活這麽久都沒事,小姐你杞人憂天了。”百寶不以為意地聳聳肩,大咧咧跟在雲姑娘身邊,壓根兒不打算學自家主子找塊帕子捂臉。
說實話,雲姑娘確實不知道這些綠霧有沒有毒,但出於謹慎和混跡江湖數年的經驗,她寧可花些功夫小心行事,至於歲上原頑固叛逆,她無條件縱容,一是不知道這霧是否有毒,二是哪怕出了事,隻要她好好的便會護少年周全,不必擔心。
一路走過來,見了百姓們行屍走肉般的模樣,雲姑娘原本自我調度好的心情再次沉重,無聲穿過一條布滿血跡的小巷,再次走到大街,最開始她看到帶血的街道還會驚愕不已,但一個下午見了無數條類似的街道,她已然釋懷。
那些手段殘忍的巡城護衛隻要見到欲圖逃跑的城中百姓便會將其撕成肉塊,鮮血高濺,不顧哀鳴遍野,隻圖震懾百姓,難怪即便無人把守城門也依舊無人敢光明正大地離開。
說到底不過是進來容易出難。
雲姑娘心中揣測,若是無法安全離開,那便把風城中事暗中通報給伯虞,將鳳鳴國中的這塊腫瘤拔去,還百姓一個安穩的生活,當然,若是她足以以自身之力解決風城危機最好。
畢竟,她骨子裏依舊是不願依靠任何人的。
包括她傾心相對的他。
將近黃昏時期,他們終於走到風城臨近中心的鎮子,不過整個沅陽如今陷入囹圄,也就分不出此鎮彼鎮,無外乎百姓頹唐,街道廢棄罷了。
“主……姐姐,這裏晚上不安全,找個地方過夜吧。”歲上原背著小包裹,隱忍著膽怯故作鎮靜地貼著雲姑娘身側,溜圓的大眼睛四處看著。
街道裏遊走的百姓已經很少,有些無知孩童圍在一起嬉笑,不多時便會被老嫗或年輕婦女抱走,彼此之間之時怯生生地打個招呼,臉上的笑幾乎要維持不住。
迫於生計的店鋪雖然依舊開張,但雲姑娘看得出來,生意豈止慘淡形容。
糧油鋪子此時無疑受益最大,雲姑娘留心看過,不少糧油鋪子限量銷售糧食,也許是擔憂這樣的日子不知還要過多久,城外的糧食不敢運進來,閉門鎖城,自給自足已經滿足不了農戶稀缺的沅陽。
“再這樣下去,哪怕城主不再抓人殺人,百姓也會因為沒有食物而活活餓死在家中,人的善性在生存危機麵前將會土崩瓦解,到時候風城的情況更加惡劣,風城,將會變成死城。”
雲姑娘站在街道中心,看著眼前麵帶苦笑的老百姓勉強過活,心中恍若裂開一道口子,所有精氣神順著裂口不斷流逝,身形消弱的姑娘整個人籠罩在陰沉的氣氛中,眉目間皆是憂愁。
若是顏家長小姐給她的提醒是真的,那麽風城如今的變化也就合情合理。
雲降雪不是心懷天下的聖人,她所擔憂的並不是如今眼前表麵上的悲愴,而是當初在顏家之時她幫助顏夕處理家中事務的附贈報酬,一條關於邪教東涯的機密,若是此事運用得當,對羅刹宮的增益不可估量。
雖然當初顏夕告訴她這件事的本意是為了提醒她早些告訴她名義上的丈夫蘭華風。
至於這條機密是否屬實,她來風城一是為了拿回誅心訣,其二便是為了證實。
正當雲姑娘心思飛到九霄雲外之際,不遠處來了一批巡城護衛,氣勢洶洶地衝進一家店麵,驟然之間百姓嘶吼和哭喊尖銳地衝破濃鬱的綠霧,百米外的雲姑娘清晰的聽到那絕望的哀嚎。
“姐姐!”歲上原急迫地拉住雲姑娘的衣袖。
主仆兩人快速閃躲在街道旁的柱子後,聽著屋內劈裏啪啦的撞擊聲,兩人臉色甚是難看。
“求求你們放過我吧!我真的……”
後麵的聲音雲姑娘沒有聽到,因為接踵而至的是女孩嘶吼哭泣的聲音,雲姑娘從柱子後稍微偏出頭去,看到一個披著黑鬥篷的少女被一個麵目猙獰的護衛掐住脖子提了起來,那張熟悉的小臉通紅,青筋暴起。
“姐姐,是小蟲子!”歲上原一眼看出了她。
雲姑娘自然認得出來那黑鬥篷是今早客棧裏的那個叫做蜉蝣的女孩,不過那巡城護衛一共有八人,沒有內力的她要對抗那群肌肉糾結的大漢,吃力不討好,救還是不救在她心中猶豫。
奇怪,那女孩不是應該在沅陽靠外的鎮子裏嗎?怎麽在臨近風城中心的鎮子?
“又是你,上次讓你給跑了,這次看老子不挖出你的心!”
大漢獰笑聲不斷,一把鋥亮的匕首已經靠近少女的心口。
在不救救來不及了!
呼吸急促的少女踢踏著小腿,兩隻手緊緊摳住掐著她脖子的手,無奈她十指纖細根本不能與之對抗,隻能眼睜睜看著尖銳的匕首抵住她的胸口,從未有過的絕望油然而生,陸老大已經不在了,若是她也死了,弟弟們該怎麽辦?
淚水在她眼中竄動,心尖尖的悲痛完全抵過恐懼,隻是不能回天的絕望讓她全身痙攣,生命已經在她手中漸漸遠去,她快要支撐不住,肺裏的空氣即將耗盡,鼻腔喉管的壓迫足夠她頭腦內如炸彈炮轟。
而享受少女絕望表情的大漢臉上滿是享受。
就在陸蜉蝣即將放棄掙紮之時,突然一道銀光閃過,脖子上禁錮的力氣突然消失,她也不受力地落下,無力地癱軟在地上,眼前一片空白。
“哪個嫌命長的逞英雄!”手掌長被突如其來的暗器震麻的大漢雙目赤紅地叫囂著,他身後的巡城護衛們紛紛抽住腰間佩刀。
如驚弓之鳥的百姓們早早緊閉房門,唯恐殃及池魚。
而罪魁禍首躲在柱子後不敢動彈,手中的銀珠子死死捏在指尖,滿頭冷汗。
歲上原已經嚇呆了,他如何也沒想到雲降雪會貿然出手,他貼在雲姑娘身側,抬頭看去,隻見向來神色坦蕩的雲樓主此刻如臨大敵般繃直身體,指尖銀珠蓄勢待發,嚴謹的神色猶如出鞘利刃,鋒芒畢露。
雲斐對雲姑娘的了解很正確,她就是一個很會逞能鬥狠的角色。
八個巡城護衛已經開始搜尋附近百姓,顯然他們並不打算放過‘暗算’他們的‘英雄’,一把把大刀揮舞地徐徐生輝,有些來不及收回的貨鋪都被掀翻在地,精致討喜的小玩意破碎了一地。
有兩個護衛已經靠近雲姑娘縮在的柱子,腳步聲越來越近,雲姑娘如臨大敵。
就在刀鋒露在柱子內的一刹,雲姑娘幾乎下意識抬手準備發射銀珠,卻不料持刀的漢子如同鐵塔般轟然倒下,雲姑娘看著死不瞑目的大漢倒落的地方剛好在她腳邊,兩個赤紅的眼珠子驚愕地盯著前方,駭人極了。
遠處的漢子自然被此處的事故引來,紛紛揮刀衝來。
一道黑影在空中翻滾兩圈穩然落地,長劍如鴻,錚鳴長嘯,那人腳步快速而穩妥,身形淩厲快速,刀光劍影之間七個大漢齊齊倒地,驚起從窗縫偷看的老百姓,包括在柱子後的雲姑娘,簡直瞠目結舌。
好俊的身手!
“榮大人好本事!”溫潤的讚譽聲從雲姑娘身後響起。
雲姑娘與歲上原驚愕轉身,一身米白暗紋長袍的男人溫潤如雅,手持折扇一身貴氣,他大大方方地從柱子後走出去,走到街中央的黑色身影旁邊。
“姑娘好巧,又見麵了!”那儒雅男人回首,朝柱子後的雲姑娘燦然一笑。
如此也沒有必要躲著了,雲姑娘默默收起銀珠子,與歲上原一起走了出來。
“你們殺了巡城護衛,隻要別的護衛隊發現他們的屍首,便會大肆殺戮尋找凶手,風城中護衛少說也有千人,你們跑不掉。”神智已然恢複的少女依舊癱坐在地上,她抹去臉上的淚水,踉踉蹌蹌地站起來。
“喂,你有沒有搞錯,要不是我家小姐冒險救你,你早死了,還在這裏說風涼話。”歲上原掐著腰怒斥。
“我說的是實話。”
“你……”
“別吵!”雲姑娘嗬斥少年,看著歲上原低眉順眼地縮著脖子躲在她身後,心有不忍地揉揉他的腦袋:“原兒乖,就算要道謝也不是對我,而是那位大人。”雲姑娘抬頭看去。
身姿挺拔的男人冷默無聲,眼神犀利如刃,靜靜地瞥過來,令人不寒而栗。
“幾位都是我蜉蝣的恩人,蜉蝣無以為報,隻能提醒幾位大俠,趕緊趁城主沒有驚動速速離去,風城不是外人該來的地方。”陸老二從新整理好黑鬥篷,將一雙明亮的眸子遮在兜帽下,欲走。
“你以為你能安然活著?”雲姑娘淡淡一句話,讓在場幾個人心中一寒。
陸蜉蝣黑鬥篷下的雙手緊緊握著,堅強地挺著身子,咬著牙不吭聲。
“這裏是點心鋪……你應該還帶著一個小孩吧,從沅陽外鎮到這裏不近,就連我們這些腳程快的大人尚且需要將近一天,而你似乎比我們還要早到,你行跡匆匆到點心鋪是為什麽?應該不是為了口舌之欲吧!”雲姑娘眼神淩厲,腳步輕盈地走到少女身側,嗅到她身上的一絲絲甜味:“是奶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