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廬裏熏著嫋嫋藥煙,苦澀甘冽的味道沁人心脾,梳著雙髻的藥童捧著小簸箕到藥架前取藥,(補血藥名),手法嫻熟的藥童取藥的量數把握的異常精準。
簡易樸素的竹榻僅僅鋪了一層薄褥子,麵容清麗眉眼花俏的姑娘靜謐躺著,隻是蓋了一層薄被的姑娘額頭上淨是汗水。
“怎麽樣?”
輕客采藥回來,進門第一句就是詢問榻上女子的安危。
捧著書籍坐在藤椅上曬太陽的老大夫瞥了一眼背著竹簍的男人,慢悠悠道:“這姑娘已無大礙,不過……”老大夫翻了一頁書才繼續道:“裏屋那姑娘傷口不好醫治啊,狼涎不幹淨,處理起來極為麻煩,若是今晚不能退燒,那你就去買棺材吧。”
被驚出一身冷汗的輕客忙不迭放下背上竹簍,手腳慌亂衝進裏屋,躺在土炕上的姑娘不再有著冷漠的眼神的冷酷的表情,俏麗秀氣的臉潮紅發熱痛苦扭曲,好像在承受什麽痛苦,夢裏的雪月還在掙紮。
用冷水浸泡了手巾,輕客坐在炕邊為她擦汗,看著向來冷漠的女孩如此虛弱的躺在炕上呼吸急促,輕客才感覺雪月的確是個姑娘啊。
他記得他們還小的時候在師父九手的門下學習,雪月年紀最小卻最能吃苦耐勞,瘦小的身板爬山采藥,修習武功,曆練心法,乖巧冷靜的女孩有著常人沒有的耐力。
在暴雨中采藥遇到滑坡,堅強的孩子一個人從泥濘中爬出來;在酷寒中修習劍法,一次次摔倒一次次站起,遍體鱗傷從未抱怨過疼痛。
堅強剛毅的模樣完全沒有一個小女孩該有的嬌氣。
總喜歡獨自承擔的女孩冷漠的樣子讓人心疼。
輕客重新洗了手巾給雪月額頭敷上,雪月呼吸都是潮熱,輕客擔心的為她撥開粘膩在她臉上的頭發,為她再一次把脈,感覺到雪月脈象的虛弱,輕客沉重的呼了口氣。
說實話,他第一次見到雪月時隻覺得雪月是個極度不討喜的孩子,那時她才五歲,小小的個子整天冷漠著一張稚嫩的臉,與她長得一模一樣的風花熱情愛笑,會撒嬌淘氣,惹得師父疼愛朋友成群,相對雪月簡直形單影隻。
這麽虛弱的雪月,前所未見。
“咳咳.……咳咳……”
炕上的姑娘悶悶的咳了幾聲,毫無血色的唇瓣染上幾絲血跡,恍恍惚惚的睜開了眼,嗓子嘶啞著,一手抓住輕客的衣袖急切道:“小……小姐怎樣……咳咳……她.……她.……”
眼看著血越咳越多,輕客急忙為她倒了水,扶起她上半身喂水,見她不肯喝水,一雙迷離的眼冷冰冰的注視著自己,輕客歎了口氣:“小雪已無大礙正在休息,倒是你,身上的傷那麽重,你必須好好休養,若是你好不了,小雪的安危又有誰去守護呢,聽話,喝口水吧。”
聽到自己想要聽到的,雪月唇角微微一勾,頭一偏,繼續昏睡。
輕客心中一悸,看著雪月完全放鬆後恬靜的睡顏,輕客隻歎息,誰說性格冷漠的人真正無心呢?
安頓好雪月,輕客出了裏屋,從袖子裏摸出一甸銀兩放在老大夫桌上。
看書的老大夫瞥了一眼銀兩,怪異的冷哼:“九手的徒弟什麽時候也染了市儈氣息,若是老夫所記無錯,九手教的入門便是請人醫者皆用心矣,怎的到你這裏變了味兒呢?”
說的輕客俊臉臊紅,伸手扒拉走了桌上銀兩鄭重作揖:“晚生受教。”
老大夫揮了揮手,顯然不想與她多說什麽。
“爺爺。”
抱著簸箕的藥童搖晃著小身板從屏風後麵走出來,嗓音糯糯的喚著老大夫。
老大夫聽到聲音便急忙丟下書本,慌慌張張跑過去接過簸箕隨手遞給輕客,然後笑眯眯的抱住藥童:“我的寶貝兒孫子呐,真乖。”
“我去煎藥。”輕客看了一眼人家天倫之樂的喜悅,想起雪月那丫頭自幼便孤身一人無人疼愛,心中苦澀不願多留。
待到月落西山,火燭初點,藥廬裏麵藥味兒更濃,老大夫早帶著孫子去廂房睡覺,獨留輕客一人熬藥守夜。
索性雲小姐已經呼吸平穩,輕客也算鬆了口氣,隻是雪月的情況著實不容樂觀,端著藥進裏屋時正好看到雪月蒼白著臉想要下床,輕客被雪月吃力的動作嚇出了冷汗,急忙放下藥碗去扶。
“你怎麽起來了?”
“我想去看小姐,小姐傷得很重。”
掙紮著往外走的雪月完全不顧輕客的阻攔,輕客知道雪月性子執拗的厲害,於是隻好妥協扶著雪月往外走。
白溪在竹榻上也是朦朦朧朧的,看到有人影朝自己走過來,她努力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雪月蒼白驚喜的臉和陌生的男人的臉。
“小姐,你感覺怎麽樣?你失蹤這麽久,我很擔心你。”雪月逞強微笑,但眼眶裏已經泛起水汽。
“我……無礙。”
心虛的白溪想著雲降雪常掛著的微笑,試圖模仿勾勾唇,但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做到像雲降雪那樣自然,那麽,雲降雪是怎樣做到在經曆那麽多事情後可以保持這個笑容,她又練習了多久?
被找到小姐的喜悅衝昏了頭腦的雪月壓根沒有注意到對方眼神的閃躲,急切的去看對方身上的傷口:“小姐,是誰把你帶走的?你又是怎麽到萬途林的?”
“我……”
“月丫頭,你先別問,小雪需要休息,你也需要休息,等你們身體好些再問也不遲,這裏離雁山不算遠,我們可以多在這裏留幾天。”輕客敏銳的感覺到雪月呼吸滯澀,又看到‘雲姑娘’麵色難看,故及時攔住雪月急切的詢問。
雪月點點頭,炙熱的眸光平穩了許多。
“恩,那……休息吧,小姐好好休息。”
看著雪月被輕客扶進裏屋,白溪痛苦的捂住臉,指縫中逐漸潮濕。
……
“你讓我代替雲降雪?”
嘶吼的女子幾乎當場昏厥,心髒仿佛被撕裂的疼痛活生生逼瘋了她。
從容淡定的男人因為帶著銀質麵具看不到表情,隻是從麵具裏傳出悶悶的聲音簡直傷透了人心:“不趁手的工具沒必要存在。”
滿臉淚痕的女子痛苦的閉上花俏的雙眼,癱軟在地上無聲大笑:“封十三,我白溪在你眼裏,就隻是一把趁手的工具嗎?隻是這樣嗎.……”
封公子一身白衣風度翩翩,優雅自若地蹲下,手指修長,緩緩挑起地上女子的下巴,看著她被淚水衝刷的臉,他口氣逐漸陰冷:“我記得我說過,別讓我看到你哭泣的表情,白溪,你是聰明人,我當初留你在身邊,你就該知道原因是什麽。”
白溪一把揮開男人的手,搖搖欲墜的站起來,一身紫色長袍在地上拖開好遠,她淒慘一笑:“你那麽愛她,又為何不直接綁她在身邊?我隻想守在你身邊,為什麽這麽簡單的要求都不答應我?封十三,你到底還有沒有心?”
“現在還不是時候。”封十三從背後抱住白溪消瘦的身體,親昵的靠近她白嫩的耳垂:“因為你愛我,所以我可以相信你,待武林大會結束,計劃所成,我便親自接你回來,好嗎?”
“好,我幫你。”
不知道自己是用了多大力氣才說出這三個字,白溪幾乎失去所有精力再麵對封十三,失魂落魄的感覺已經讓她痛不欲生,撕心裂肺的疼痛在對方說出‘我相信你’的時候擴散到最大。
相信她,相信她.……
掙脫開封十三難得給予她的懷抱,踩著踉蹌的步伐往外走,每一步都走在心坎上,每一步都走得如在刀尖,每一步走得心髒鮮血直流,每一步走得痛徹心扉。
耳邊回蕩著封十三對她說的話,回旋不斷:
——我要你假裝雲降雪在雪月身邊拖住他們的視線為計劃爭奪時間.……
——隻要有雲降雪在身邊,就不怕打草驚蛇,你的臉和她一模一樣,不擔心被她那幫夥計看出來,安全得很.……
——你要好好利用這張臉,千萬不要辜負我對你的期望……
——因為你愛我,所以我可以相信你,待武林大會結束,計劃所成,我便親自接你回來,好嗎.……
多好聽的承若,好聽的她幾乎窒息。
大堂暗處,千麵搖著扇子款款而出,看著遠離的蕭條背影,冷冷一笑。
“她以為自己還能回來,卻不料……”
“你最好識相點。”
封十三突然伸手掐住千麵纖細的脖頸,硬生生阻斷了對方的聲音。
然而千麵並不害怕男人手上的動作,依舊笑的燦爛的臉變得嘲諷:“這就是愛你的下場,舍不得,求不得,恨不得……最後還死在你手裏,真是愚蠢之極。”
封十三甩開笑的正歡的千麵,透過麵具窟窿,目光悠悠的看著那踉蹌的背影。
這是最好的辦法。
隻要能救下他的寶貝,無論辜負多少人他都甘願。
上麵的計劃是要處死羅刹宮和降雪樓所有人,但是他又不舍得真的對自己寶貝下手,那邊不要怪他心狠手辣。
這輩子負了你,下輩子再還罷!
白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