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侯府的雲姑娘雖然依舊掛著笑臉,但周遭殺氣肆虐的氣壓讓開門的家仆都退避三舍,穿過大堂便上了長廊,開始發芽的樹枝柔韌垂下,形成了青綠色的小簾子,星星碎碎的陽光晃晃悠悠灑了進來,把雲姑娘甜美的小臉映襯更加嬌嫩。
她現在有些不敢肯定陰陽蝶的指揮人是不是羅刹宮,之前她以羅刹宮少宮主的身份思考多少有些偏袒羅刹宮,下意識洗白,但今天千麵的話給她當頭一棒,‘懿王回歸,東涯相幫’,如果這樣,那是否有可能羅刹宮幫助懿王除掉伯虞?
畢竟以她對羅刹宮的了解,隻要給的銀子夠多,多危險的事羅刹宮都會接。
這種嗜血的拚勁兒雲姑娘一直嗤之以鼻。
有錢賺也要有命花。
降雪樓做買賣的原則便是如此,貪心不足蛇吞象,雲姑娘懂得審時度勢,江湖中人皆知降雪樓樓主雲降雪有著一葉知秋的本事,可惜從未見過樓主武藝。
萬一真的是羅刹宮收了懿王的好處,從而致使陰陽蝶出手殺人……
雲姑娘眸光一暗,嘴角微笑越發陰險,羅刹宮有雲斐管理,出了任何事都讓他吃不了兜著走,如果借此機會除掉他,而她拿到刃血琉璃弓,回鋒九玥箭和誅心訣,那麽她一定可以重站武林巔峰,沒有人可以與她為敵,那時候她就可以找到離開自己十多年的母親。
至於萬俟凜所說雲斐是否真的對她有意思,她可管不了那麽多,但最好那是真的,如果雲斐可以被她所利用那是再好不過。
雲斐,別怪我。
如今天下風聲鶴唳,江湖中更是險象環生,她不想死。
走過長廊便到了涼苑,依舊淒涼的涼苑即便初春依舊死氣沉沉,路癡的雲姑娘走到涼苑也釋然了,在伯虞侯府住了數多天還記不得侯府格局,雲姑娘自嘲笑笑,她想起自己曾在涼苑被打昏便好奇涼苑裏究竟存在怎樣一個武林高手?
第二次推開門時沒有第一次的小心翼翼,而是坦然自若,步入院子並沒有上次那樣小心翼翼四處觀望,微微仰著頭大聲道:“晚輩那日莽撞打擾到您,今日晚輩就要離侯府,特來告別。”
空蕩蕩的院落隱約可以聽到野草摩擦窸窣之聲,但雲姑娘知道,那僅僅是風。
沒有人回答她不意外,對方顯然不願意讓她看見自己。
“既然前輩不願現身,晚輩也不便打擾,就此別過。”雲姑娘朝空中拱拱手,多少帶了些失望轉身離開。
正當雲姑娘一隻腳邁出涼苑之時,耳邊突然出現內力湧動的聲音。
“少宮主,代我向你父親問好。”
男人雄厚之聲承借內力從四麵八方湧入耳朵,雲姑娘猛然側首,四周湧動內力完全消失,任憑雲姑娘四處感知也並無發現,對方內力之深厚難以想象。
很好,單憑對方的一句話她已經判斷出對方大致身份。
雲姑娘笑臉甜蜜,舉步離開。
一,對方稱她為少宮主,並且語氣恭敬,那麽可以判斷為對方身為羅刹宮人;
二,對方要求她幫忙向她父親問好,可以說明對方與她父親相識,聽口氣頗像許久不見的故人;
三,對方聲線成熟,內力強大,與他父親相識,那麽年紀多在她父親那個階段;
四,上次他受傷,卻躲在侯府養傷而不回羅刹宮,證明他是羅刹宮‘叛逆’。
如果這樣還不知道對方身份,她就不必開降雪樓了。
這可是個重大消息,那麽要不要告訴父親羅刹宮一直要捉拿的‘叛逆’就在侯府呢?如果告訴父親,那麽依照父親殘暴的個性,怕是連侯府都要被攪和的天翻地覆,她下意識維護伯虞,不想與伯虞為難。
當然,她也不明白為什麽父親要高懸追捕令,如今也有十九年了。
玄熠被父親貶為‘叛黨’後便失蹤,但是自從玄熠還回誅心訣後父親便不再承認玄熠為羅刹宮人從而任其在外自生自滅,那也算是個了結,而這個人,父親卻整整追捕十九年,從未放棄。
這個人究竟為什麽讓父親放不下?
羅刹宮有四大護法,東琴、西棋、南書、北畫,而現在隻有三個,南書護法早在她出生那年便逃離羅刹宮。
雲姑娘離開涼苑後回頭去看涼苑高聳的紅色建築,眸子裏滿是疑惑,她可以斷人身份,知其善惡,但卻沒有探測過去是非的本事。南書,身為羅刹宮的護法,應該算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物了,可為什麽要逃離?為什麽父親窮追不舍?
“看什麽呢?”
調皮愛笑的米丫從她身後冒出來,手裏還握著油紙包。
雲姑娘看到麵前這個個子小小,身材小小,眼睛卻大大的小姑娘不由自主的咧開唇:“你又去廚房偷吃了?身上都是油煙味兒,幹脆讓虹染姐姐把你調廚房當廚娘。”
小姑年嘟嘟嘴,把油紙包塞進雲姑娘懷裏:“討厭,人家明明是給你討要麥芽糖了,阿雪你就要走了,我又沒什麽東西給你,麥芽糖是我最喜歡吃的東西,我去廚房幫工了大半天張大廚才給我的,你還嘲笑我,不理你。”
話音剛落的小姑娘忙不迭跑開,雲姑娘抱著散發著香醇甜香的麥芽糖看著漸漸跑遠的小姑娘,苦澀的笑蔓延到心窩裏,手心裏的糖也變得千斤重,她來侯府不過十多天,那心思單純的小姑娘便這般用心。
跑的快也沒用,雲姑娘已經看到了你泛紅的眼角。
她依稀還記得自己剛入府時虹染偷偷往那小姑娘袖子裏塞麥芽糖,往日一幕宛猶如今,都是那麽溫馨,都是那麽甜蜜,都是那麽令人向往。
吃著她從來不喜歡的糖慢慢往檀香院走,甜膩的味道讓她有些反胃,但是她架不住心底對溫馨友情的渴望,哪怕真的吐出來也要吃掉。
虹染已經在檀香院等候,看到雲姑娘的笑臉有些僵硬苦澀便知曉雲姑娘心思,清瑱過來幫忙搬行李,站在一邊看兩個姑娘說話,知禮的不去打擾。
“不用這麽多,我來時也僅是穿了一件麻衣。”雲姑娘看著虹染給她包的行李圓滾滾在西堂門口放著,軟綿綿的巨球格外惹眼,雲姑娘嘴角抽搐。
虹染招呼清瑱把包裹抬去馬車,苦口婆心道:“侯爺都吩咐了,必定讓阿雪感受到咱們侯府的溫馨,要知道侯府對待下人總是極好。多帶些保暖的衣物總會用得上,你會明白侯爺的心意,侯爺從不做無所謂之事。”
也許是她多心,為何她總感覺伯虞瞞著她什麽。
而且伯虞還說送她了一件禮物,說什麽她一直想要,還要她慢慢發現,真不知伯虞葫蘆裏買什麽藥。
伯虞還特意給她備了一輛馬車,小巧精致的馬車用一匹純黑色駿馬拉著,虹染說這匹馬通人性,性格也溫順很好駕駛。馬車停在侯府後門,也就是當初雲姑娘初入侯府時的大門,虹染領著路癡阿雪出了侯府,並攛掇雲姑娘去摸馬鬃。
雲姑娘摸摸馬鬃,高大威猛的馬匹用鼻子噴氣,大大的黑鼻子蹭蹭雲姑娘略顯消瘦的身體,竟像大型犬一般還會撒嬌。
虹染站在一旁笑不攏嘴,用手微掩紅唇。
“阿夜雖說性情溫順,但也極少與人如此親近,除了侯爺,阿雪姑娘你是第二個讓阿夜如此親昵之人。”清瑱放好包裹後看到人馬和諧的一幕不由笑道。
“阿夜?這名字起的真隨意。”雲姑娘拍拍馬背,馬兒好似聽懂雲姑娘的話,故意打著粗氣,前蹄不斷踏著地麵。
“這是侯爺從西域特意引進的汗血寶馬繁衍出的最優秀的後代,因為阿夜出生時是在晚上而它又是黑色,所以就叫阿夜了,侯爺吩咐過你可以為它更名。”清瑱一旁解釋。
更名?還是算了,她不認為自己已經和伯虞熟到這種地步。
對於雲姑娘毫不猶豫上馬車準備離開的舉動任何人都不會覺得意外,雲姑娘性格涼薄,即便有什麽感情也不會表露出來,這樣的個性不討好,但虹染卻為她心疼。
虹染從衣袖裏拿出來一個鼓鼓囊囊的荷包塞進馬車夾層:“這是侯爺吩咐明桵管事撥出的五十兩紋銀,侯爺說你會用得到。”
“我……”雲姑娘拽著馬韁的手微微用力,指甲陷進手心,疼痛都要變得麻木。
“阿雪,不管你是不是降雪樓的樓主,隻要是在侯府做工的侍女,永遠都是我們的家人,外人總是說我們侯府招收下人嚴格,甚至不招收,因為每一個下人都會是侯府成員之一,侯府下人之於你降雪樓夥計,他們一樣重要。”
正經起來的虹染真的端起了身為侯府女管事的架子,認真專注的目光光彩照人。
雲姑娘聲音有些幹澀:“當初,明明知道我身份不明,還會武功,為何還要我入府?”
“因為侯爺信任你,但我們不知道侯爺對你的信任從何而來,我們畢竟還是下人,那麽答案就要靠你自己去尋找了。”清瑱筆直的站在遠處,青年矜貴的姿態好像貴府少爺。
奇怪的伯虞。
送君千裏終有一別,虹染等人沒有那麽矯情,揮揮手便回府。
“駕——”
雲姑娘一揮馬韁,馬車緩緩駛出……
虹染剛回頭,便看見靈祺,麥芽,晚照等與雲姑娘相熟的侍女偷偷站在柱子後偷看送行,因為工作期間侍女所在位置不同,又不能擅自離開崗位,所以她們隻能偷偷摸摸在背後為雲姑娘送行。
“雲樓主其實挺好。”曾經受過雲姑娘恩惠的靈祺諾諾道。
眾侍女一致點頭。
被浮瀲推著的伯虞坐在輪椅上在遠處一致麵向後門方向,直到聽見雲姑娘那聲響亮的吆喝和漸行漸遠的馬車聲才揮揮手讓浮瀲推自己回書房,送走了雲降雪,他的戰爭還在繼續。
書房書桌上放著一卷攤開的聖旨,在龍印下方赫然是個朱紅大字: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