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曲婉姐姐似是越來越虛弱,聲音細如柳絲:“我雖然不大記得小時候在皇宮的事,但也是有著模糊的印象的,那個時候吃穿什麽的,決計不是一般人家比得上的,我卻也不大在意。”
她的聲音裏似是有感歎,緩緩道來:“其然,我一直都記得那日,隻是時間久了,似乎變得不是特別重要,才會慢慢地忘了。小逸,那日我還在眾人的簇擁中坐在殿前等著,前一刻還是滿懷欣喜,後一刻卻是被五大三粗的侍衛駕著就丟在了宮外。”
她氣息越來越弱:“其實,我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但是日子總是要過的,那個時候我還要想著怎麽不讓自己餓到,想著怎麽活下來,竟是不知不覺被掌櫃從人販手中買了下來,算算來,也沒有受多大的苦。”
靳逸似是不忍,壓著嗓子說:“姐,我們回家,我們回家,母後在等著你呢,她一直在等你。”
她一笑:“回家?哈……回家,真好……那個時候你來找我,讓我幫你,我總覺得是不好的,但是你是我的弟弟,親弟弟,我怎麽能不幫呢?”
我收回望著天空的視線,落在曲婉姐姐的身上,此時她半眯著眼睛,眼角有明亮的淚水滑落。她驟然睜開眼睛,望著我與小鬱:“你說,哪個女子不壞春?我雖然是按著你說的去接近玄鬱,但是總是逃不過的,你我都不知道我會愛上他。小鬱,你可記得那日你從幾個五大三粗的壯漢手中將我救下?”
小鬱低頭沒有望著曲婉姐姐,我斜靠在他的懷中,能看到他眼中沉沉的傷痛,曲婉姐姐眼裏有濃重的悲傷,似是被小鬱的不搭理灼燒一般,所有的感情化成劫灰,紛飛而滅。
她輕聲說:”那個時候,雖然是小逸安排的,但是其實我的真的害怕,不由想起小的時候被侍衛架出皇宮的時候,你突然的出現,雖然小逸告訴我,但是我還是不由自主地愛上了,你說是不是天意……咳……”
曲婉姐姐又大口吐出一抹血,我緊緊地盯著那嫣紅的鮮血,有什麽東西在心中崩斷了。曲婉姐姐似是還想說些什麽,但是卻控製不出氣息,突然,天空中飄起紛飛的荼蘼花瓣。
櫻藜不知從哪裏走了出來,跪在地上道:“皇子。”
我瞪大眼睛望著荼蘼花瓣中的三人,原來,這一切都是算計好了的,他們都知道,卻隻有我,隻有我不知道。
靳逸像是見到救命靈藥一樣看著櫻藜,將曲婉姐姐交給櫻藜,鄭重道:“將皇姐帶走,一定要救醒皇姐。”
櫻藜什麽也沒有說,抱著曲婉姐姐轉頭淡淡地望了一眼,我心下一痛,在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曾經和我說過一段話,那個時候我不懂,也不曾放在心上,而現在我似乎全然明白了。
櫻藜抱著曲婉姐姐隱在荼蘼花瓣中翩然離開,我揚起頭望著孑然站立在麵前的人,他仍是風姿挺拔的模樣,和我記憶裏的他並沒有什麽出入,表情也是慣有的微蹙眉頭的樣子,隻是,這個時刻,我卻明顯地感覺到,有什麽地方變得不一樣了。
我望著他,隱隱地明白為什麽,卻不由地不願意去相信,千言萬語匯聚在心口,竟是來回翻湧,到了唇邊,竟是隻餘下這一樁事:“你說的,啊不,我喜歡你也是和你你喜歡我是一樣的,難道是在騙我的嗎?”
他似是沒想到我會問這樣的問題,暗黑的雙眸波紋輕輕地漾了漾道:“九炎,你難道以為我是真的對你說情話嗎?”
他直直地盯著眼,眼裏滿滿地嘲弄,似是在說,九炎,你真是一個傻子。
我顫抖地捂著眼,不想去看他這樣的表情,這對曾經那般溫柔地望著我的雙眸,此時竟是這般地絕然和嘲諷。
我聽見自己顫抖著嗓音問:“你一直說我是一個傻姑娘,是不是你一直都在看我的笑話?”
他冰冷著聲音說:“九炎,你這樣問我,是因為你悲傷難過了嗎?”
我悲傷難過了嗎?我問自己,我想,如果這絞痛的感受,這淚溢滿眼眶的感受是悲傷難過,那麽我想,是的,我是在悲傷難過。
他突然笑起來,我拿開眼睛,望著他,他仰頭望著天空說:“九炎,你不知道的事情還是很多很多。九炎,那個你叫姆媽的女人,她是因為你死的,你可知道?”
什麽?我瞪大雙眼,指尖顫抖:“姆媽,姆媽,為什麽?”
他轉頭望著我:“九炎,雀族的王,練的是滅絕感情的靈術,靈術若成了,我是怎麽也無法對付你。因而我隻能在你還未真正學會無情無愛的時候,讓你學會悲傷,喜悅,愛慕還有恨。九炎,那個女人的死,你是不是已經開始學會了悲傷?”
臉頰上突然掉落一滴淚,我神色茫然地望著小鬱,他正緊緊地閉著眼睛,似乎已經知道所以的事情,正在苦苦壓抑。我伸手擦著小鬱的淚水道:“小鬱,你怎麽哭了?為什麽哭呢?”
小鬱低著聲音道:“主上,我們走,我們不聽了不問了好嗎?”
我怔鬆地望著小鬱,什麽時候小鬱變得這麽脆弱?為什麽不聽不問呢?那個讓我愛慕了十一年,而讓我等了十年的人,他正在告訴我我所不知道的真相,我為什麽不聽不問嗎?
對了,小鬱一定是怕我難過了,怕我又掉眼淚嗎?可是我答應了阿婆,再也不哭的,所以他真的不用擔心害怕。
靳逸又開口道:“還有芊琴,你的阿婆,九炎,雀族的人真的都這麽弱嗎?不是說雀族是近神的種族,卻隻接了我兩招就不行了。”
我難以置信地看著他,怎麽可能,阿婆,阿婆她……
他似是看出我心裏的疑問,淡淡地笑開:“命運,你們都以為這是注定的,你成為九炎,前大祭司就要離開,這麽可笑的傳說,竟都會相信?可憐她在我的手中苦苦掙紮,最後嘴裏還是念叨著你。”
嗬!原來是這般……阿婆……阿婆她也是因為我嗎?
我艱難道:“難道,阿婆,你也是為了教會我悲傷嗎?”
他輕笑:“是的,九炎,看到身邊一個一個人的離開,你是不是覺得心如絞痛?還有那個錦衣,也不過如此,僅僅是一個手下就將她擊得潰不成軍,隻餘下白骨在山野之中被猛獸撕成碎片。”
突然眼睛上一片溫暖,是小鬱:“主上,你哭了。”
我心下一驚,不相信地摸上臉頰,指尖一片冰涼,我怎麽哭了?
靳逸似是很滿意我的表情,語氣更加嘲諷:“其實,最可憐不是別人,而是那個玄玨。十歲的奶娃娃,靈俏俏的臉卻活生生地從山崖上摔下去,摔成肉末,連屍骨都尋不到,卻隻是為了給你去采一把荼蘼花。九炎,他們一定不敢告訴你,那個玄玨,是因為你,成為孤魂野鬼的。”
他說小玨,小玨也是因為我,而變成孤魂野鬼的!哈!全部都是因為我嗎?我伸手拉開小鬱的手,直直地盯著他,咬著唇瓣說:“小鬱,你告訴我,小玨,小玨他真的是因為我而去世的嗎?”
小鬱努力地扯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主上,這是意外,誰也沒想到小玨的繩子會斷開。”
果然,果然是因為我了。忍不住微微抬起頭來,光線刺得眼睛都睜不開,卻是朦朧中見得小玨一個胖乎乎的小娃娃蹣跚著腳步抓著我的衣裙的跟著我:“主上,主上,你看這是我新做的風箏,人呆在上麵也可飛起來的哦。”
心下一痛,似是看到那年那個就算是摔破了膝蓋也硬撐著跟在我身後的小玨,蒼白的臉頰微微揚起頭來:“主……主上……你不要小玨了嗎?像阿娘那樣不要小玨了嗎?”
我說過,我不會不要他,但是卻讓他無辜地因為我從山崖上摔下去,魂魄連家都歸不得,歸不得。
此後的一切,都那麽地不真實,猶如在夢中。聽靳逸一點一點地說著過去的一切,似真似幻,竟是算計。而我卻如同第一見他的時候那樣仰望著他,亮白的光線中,他微微頷首望著我,漆黑的發絲隨風有些許調皮地蕩在額前,逆光裏我很難看清他的表情,心裏卻能全然地勾勒他臉上的神情。
定是一對濃淡得益的雙眉如劍鋒淩厲地微微蹙著,星子般的雙眸微微地眯起,透著冷光,完美的唇線彎起,露出慣有的微笑。第一次覺得他的表情是這般地清冷決然,高高在上,不近人情。
他說他送給我荼蘼香囊就是為了能在九炎殿出入自如,這裏成被人設了結界,外族的人沒有應允的印記是進不來的,而我隨身攜帶的荼蘼卻能夠讓他出入自如,因為他有櫻藜。
他說遇見子尋和百緣是他沒有想到的,不過卻剛好,因為子尋的病,能夠消耗我的靈血,隻要在恰當的時候讓這子尋在我麵前發病,那麽不僅能全然根治子尋的病,也能完成他的計劃。
他說受傷也是他沒有想到的,雖然阿婆在接不到他的兩招,卻在最後的時候選擇硬接下他的一擊將命格無弦琴爆裂也要在他的身上留下印記,所以他的靈力修行越發地受阻,他隻能繼續設計讓我更加地流失靈血。
他說他算了許多,卻算漏了了曲婉姐姐會將所有的事情告示玄鬱,他原本是打算在戰場上見我的時候才讓我知道他的身份,告訴我一切,讓我在所有的雀族戰士麵前儀態皆失,靈力皆失,這樣雀族就會像是一團散沙,他便可輕易地探囊取物。
他說了很多,很多,而我終是明白,這一切都是一盤棋,在棋盤的這端是我,那端是他,我手執白子天真的以為是在遊戲,隨意亂放,他手執黑子卻是步步算計步步緊逼,到了最後,白子全部被絞殺幹淨,片子不留的時候,我才驀然醒悟,其實我也不過是他手中的一枚精致的天真的卻有著重要位子的棋子,然而再怎麽重要的棋子,到它沒有意義的時候,那麽它便自然而然地成為一個棄子。
他曾說:“不棄,你叫不棄好了。”
那個時候我,我以為不棄便是真的不棄,卻不知道,不棄是有前提條件的,當所有的條件喪失之後,誰能不棄?而棄子最可悲的命運 便是她不知道自己是一個棄子,還天真的以為自己被人捧在手心,誠惶誠恐,最後卻是改變不了成為棄子的命運。而我,就是這樣一枚可悲的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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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多字了,算是將昨天的補上!,俺寫的都哭了!嚶嚶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