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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除夕看日出(四)

  “我剛聽前台的人說,今天晚上酒店會有煙花雨,你確定不去看一下?”


  “不去!”安然回答得毫不猶豫,又躺回去蒙上頭。


  傅斯彥吃癟,臉色有些不好,他不懂為什麽安然突然就對他改變了態度,明明他出門前還好好的,難道說女生都這樣?


  既生氣又無奈,他焦躁地撐著腰在房間裏走來走去,又時不時瞥安然一眼,她像躺屍一樣,一動不動。


  傅斯彥真的生氣了,大步走過去,卻是沒有再掀開她的被子,而是直接躺在了她旁邊的空位上。


  安然感覺到有人鑽進被窩裏,她心一驚,忙睜開眼,近在眼前的竟是一張傅斯彥無限放大的俊臉!

  “你!…”安然嚇了一跳,伸出一隻手來不可思議地指著他,“你幹嘛上我床,你下去!下去!”


  說著,她突生一股蠻力,極用力地推開他,一副誓要把他推下床的架勢。


  然傅斯彥紋絲不動,極其頑強地躺在床上,安然沒法,隻能從床上下來,“你到底想怎麽樣?”


  “看煙花。”他閉著眼緩緩開口。


  “……”


  安然最終還是答應他的要求,陪他去看什麽煙花雨。不然以傅斯彥那個耍無賴的性子,她可能今晚都要和他耗下去……


  後來的安然總是不時感慨,時間真可怕,誰能想到,當初那個看起來痞痞的,有時溫暖,有時無賴的大男生將來有一天會變得深沉,深不可測呢。


  傅斯彥本就生著病,再出去這麽一吹風,感冒更嚴重了,一回到房間,他居然就這麽坐在沙發上,睡著了。


  安然悄悄地走近了幾步,試探著叫了一聲:“傅斯彥。”她喊得很輕,怕他隻是闔眼假憩,又怕他是真的睡著了,不小心擾了他的好眠。


  他沒有動靜,呼吸均勻而綿長。


  也許是因為藥的作用,也許是真的累極了,安然默默地等了一兩分鍾,發現他確實睡得很沉。


  他的頭微微仰著,靠在沙發的頭枕上,在橘黃色的燈光的映襯下,眉目輪廓從內到外都散發著一種讓人炫目的美好感。他一隻手擱在身前,另一隻放在扶手上,眼睛閉著,上麵搭著一層稠密的睫毛,比醒著的時候顯得沉穩安靜了許多。


  安然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最後,經過長久地思量,她取了一張厚厚的毯子過去。


  毛毯的一角掠過茶幾,不小心將傅斯彥放在上麵的包拂到地麵。東西滾到地毯上,發出一聲不大不小的悶響。安然急忙抬眼瞅了瞅傅斯彥。


  幸好,他並未受到影響。


  她小心翼翼地把東西拾起來後,將手裏的毛毯躬身替他搭上。而他放在沙發扶手上的那隻手,因為伸得比較遠,從毯子裏露了出來。那指尖修得十分整齊,沒有一點多餘的指甲,甚至有的地方剪得過多了,略有變型。手指很白,所有的指甲縫都是極其幹淨的。


  安然想了想,再次俯下身牽著那隻手放到了他的腿上。可能是她的手太涼了,驚擾了他,他的眉頭皺了皺,手從安然那裏抽了回去,擱在近旁一側,頭偏了下卻沒有醒。


  做妥這一切,安然拿上東西,關了燈,緩緩地合上門。


  而原本睡死在沙發的某人在安然離去後,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來。


  安然躺床之後很久都沒睡著。她躺在床上,一會兒看著窗簾,一會兒看著天花板,不知道挨了多久才閉眼,迷迷糊糊又做了許多夢,那些夢都是片段,一個又一個的片段,一層一層地累積起來就像一個黑影揪住她,拽住她,將她逼得無法呼吸。


  她猛地在被子裏蹬了下腿,自己就被自己嚇醒了。


  安然看了下時間,掀開窗簾,雪已經停了,天邊似乎有點灰白灰白的。


  最後,她幹脆收拾了下出門去,沒有驚動傅斯彥。


  南山日出是遠近聞名的一處景致。因為大雪封山,公路還沒通車,纜車卻開了。南山酒店離山頂還有一小截距離,可以坐纜車也可以自己爬上去。


  大概昨夜下雪的緣故,看日出的人不多,隻有零零星星幾堆人。


  安然出門正巧遇見幾個準備觀日出的遊客,她可不敢一個人走山路,也就跟著他們買了票上山頂。


  纜車是很大的那種,一節車廂可以坐二十多個人。


  一路上,大夥都很興奮,不停地在纜車裏拍照留影,安然卻一個人靜靜地站在角落裏。


  纜車到了終點,大夥兒一呼啦地下車,朝觀景的懸崖奔去,絲毫沒有注意到安然走的另一個方向。


  她沒有和看日出的人流一起,而是繞過山頂南山寺的院牆,繼續朝那邊的小山峰走去。山頂的雪積得很厚,幾乎沒過她的小腿,海拔又高,所以她走得很吃力,還有些喘不過氣來。


  但是她依舊越走越疾,最後腿實在提不起來,撲哧一下跌在了雪地裏。


  她麵朝下地倒著,臉頰挨著雪,半晌都不想繼續動。


  過了一會兒,她聽到山崖那邊有人在高呼,一陣又一陣,似乎快要破曉了。


  她努力翻過身,坐起來,又繼續朝前走。


  終於看到懸崖邊鐵鏈做的扶手上掛著的銅鎖。隻要是有空隙的地方都滿滿地被鎖掛著,一層又一層重重疊疊,幾乎看不到鎖鏈的原貌。


  她走了過去,繼而蹲下去翻看。


  每一把鎖上麵都是刻著關於愛情的誓言。她要找的卻不是這種鎖,依稀記得那鎖上寫著十個字:我再也不要喜歡吳漾了。


  那是那年夏天,她一個人來到這座山上一刀一刀刻上去的。


  手套太厚了,她覺得有些礙事,於是幹脆將手套脫掉,光著指頭挨著挨著翻。


  過了一會兒,她突然領悟了點什麽,開始後悔自己剛才太笨了。都過了這麽多年,怎麽可能還在鎖鏈的麵上,於是,又掰開上麵那層新鮮的,專門找那些被風雨侵蝕舊了的鎖。


  一大堆金屬物又冷又硬,掛在那裏日曬風吹了不知多少時日,鎖麵的很多字跡都被鐵鏽和冰渣子覆蓋著,分不出原來的麵目。她便用手指依次抹幹淨,湊近去仔細辨認。


  她做這一切的時候,思路都很清晰,不想哭也沒有流眼淚。


  漸漸的,她覺得腳都蹲麻了,幹脆就地坐下去。


  可是,一個,又一個,一個又一個……都不是。


  山那一頭的紅日,一躍而出,那些興奮的歡呼和嚎叫達到了巔峰。


  然後,一個人影立在安然麵前。


  安然隻以為對方要過路,於是朝邊上挪了挪,讓出道來。哪知,來人沒有動腳步,卻問了一句:“在找什麽?”


  安然聞聲一抬頭,看到那人竟是傅斯彥,頓時有點驚訝,“怎麽是你?”


  “出來怎麽不叫我?”


  “我看你感冒還沒好,想說讓你多睡一會兒。”安然解釋。


  傅斯彥毫不留情地拆穿她:“狡辯。”


  安然語塞,詞窮了一陣,她忽然道:“你看,日出。”第一道曙光已經冒出來了。


  傅斯彥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嗯,南山的日出很美,很壯觀,但他對這些可沒多大興趣。


  “你找什麽?”他不理她的話,又繼續問。


  說著安然似是才想起來一般,又蹲下來繼續找,“找我以前放在這裏的鎖。”


  “什麽樣的鎖?”他問。


  安然突然覺得有點生氣了,“不關你的事。”


  “我剛才問過工作人員,他們幾個月就換一次鏈子,同時會把那些鎖全扔了,不然太重了之後,扶手會掛斷。”傅斯彥說。


  說完後,傅斯彥注意到安然的手。那手指又黑又髒,已經被凍得通紅。手背上好多條被銅鎖邊角刮傷的痕跡。


  其實,他呆在遠處看了她好久了。


  他比她醒得早,在她出門後就一直跟著她。因為見她神色有些恍惚,本來傅斯彥沒想打擾她,可是最後還是沒忍住。


  “你起來吧。”他說。


  “我不找了,就隨便看看。”


  “安然。”


  “日出快沒了,你趕緊走吧,這裏不歸你管。”她不耐煩地說完,又挪了挪地方,示意傅斯彥趕緊走,繼而她又開始不管不顧地繼續翻看那些鎖。


  他蹲下去,沒有情緒地緩緩對她說道:“我不知道你的過去到底發生了什麽,但人,要學會向前看。”


  山風吹起來,掠過時在兩個人的耳邊呼啦呼啦地響著。


  “太執著於過去,最後傷的隻是你自己,沒有人會為你的傷心難過買單。”


  觀日崖那邊,陸續有人衝著朝陽大聲高呼著各種各樣的口號、句子和名字,此起彼伏。


  在這樣喜慶熱鬧的氣氛烘托下,安然卻突然覺得心中翻湧著什麽,靜靜地流下淚來。


  “你想多了。”她說。


  她其實沒有告訴他,她找那把鎖隻是為了扔掉,扔掉過去的一切,重新出發。她這輩子做錯的最大一件事就是喜歡上吳漾這樣的人,明明知道錯了,怎麽可能還會繼續錯下去。而且她怎麽可能還會和吳漾有什麽交集呢,他現在在地球的另一邊,也許這輩子都不會再遇見了。


  “我不會再給任何人有第二次傷害我的機會。”她又堅定說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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