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開端
才過卯時,朝陽還未來得及給沉沉的大地帶來第一縷光。露珠沁涼晶瑩,竟有些隱隱泛白,好似要凝成寒霜。
丞相霍培安和刑部尚書童淵大步疾走在空蕩濕滑的宮門外頭。半夜裡,皇上的口諭便毫無預警地傳到他二人的府中,只說是即刻趕往勤政殿議事,卻並未提及究竟發生了什麼。見傳旨的公公上氣不接下去的焦急模樣,二人也不敢耽擱,只稍稍梳洗,換了朝服就匆匆往宮裡趕。
二人剛進入皇城城門內,便瞧見遠處走來一位熟人。男子雖已是不惑之年,身子骨卻硬朗得很,挺拔的身姿在一身戎裝下更顯軍人風範。此人便是皇城禁軍統領,同時也是宸芷宮宸妃娘娘的父親,尹正。
「霍大人,童大人。」尹正拱手行一揖。
二人也施以回禮,「尹統領。」
「二位大人可算是來了,蔣大人已經進勤政殿了。」尹正沉沉說到,而他口中的蔣大人便是如今的禮部尚書蔣依鴻。
二人不由一愣,沒想到連禮部尚書也被急招進了宮。他們雖不知此次進宮面聖所為何事,但是天還沒亮,皇帝就急招禮部、刑部和丞相等多位官員進宮覲見,可見事態的嚴重性。
童淵試探道:「尹統領可知皇上急著召見我們到底是什麼事?」
「童大人說笑了,下官一介武夫,只管守衛皇城,又怎麼會知道前朝之事呢?」尹正謙虛笑道,隨後神色驟然一轉,眉宇間透著擔憂。「不過,方才看嚴公公心急火燎的樣子,想必皇上….」
聽到尹統領這模稜兩可的回答,童淵的心中更是沒了底,不安地看向一旁面無表情的霍培安。
尹正見二人面色凝重,心裡不由覺得好笑,不過面上卻是隱藏得極好,只緩緩道,「下官多言了,二位大人請吧。」
待霍培安與童淵踏入勤政殿時,只見禮部部尚書、禮部侍郎和翰林院侍郎等大大小小官員跪了一地,氣氛壓抑得讓人透不過氣兒來。二人心中暗叫不好,夾著尾巴一同跪倒在人堆里。
皇帝梁胤昊面色陰沉,毫不客氣地揮手將一道摺子扔到眾人面前。「你們看看,這是昨個夜裡穆皇叔遞上來的摺子。」
這整件事要從昨日說起,當時恰逢皇帝的叔叔穆王爺奉旨入宮覲見,不料剛出府邸沒幾步就憑空冒出個窮苦秀才,拿著一封血書,聲淚俱下地控訴著禮部考官營私舞弊,私相授受。秀才聲稱自己寒窗苦讀數十載,只為博得功名為國效力,可惜卻屢次落榜。原本想著許是自己學識不精,技不如人,倒也不曾心生怨恨。可是在一次文人雅士的閑談中,無意間發現狀元爺高中的文章竟與自己的一模一樣!
張秀才心中疑惑,決定要弄清此事,後來幾經輾轉才從當時閱卷考官的小廝那兒得知,原是禮部官員收受了賄賂,將自己的考卷與當今狀元的考卷作了調換。張秀才憤慨不已,於是就一紙狀書將禮部考官告上了京中衙門。誰知等來的並非伸冤平反,而是刑部衙門的一頓毒打關押,稱其誣告朝廷命官,還硬生生打斷了人家的一條腿。
如今張秀才不僅身有殘疾,更被勒令終身不得再參加科舉考試,走投無路之下,他只能選擇攔截穆王爺的座駕,抓住這最後一絲機會為自己伸冤。
穆王爺向來禮敬賢士,聽了他的遭遇已是驚訝,又看他血書中字字哀慟,錐心泣血,的確是個頗有才情的年輕人,心中更是起了憐惜之情。於是穆王爺收下血書,立馬進宮將這一切上奏給了皇帝。
皇帝梁胤昊聞之大驚,連夜派人調查此事,甚至還傳了那張秀才入宮問話。這不查還好,一查竟牽扯出禮部和刑部多位官員,其中更不乏朝中要臣,首當其衝的便是禮部和刑部。
蔣依鴻一看摺子便立馬磕頭哭嚎道:「皇上明鑒!微臣絕無做過有損社稷,違背良心之事。此乃子虛烏有,有心之人的誣衊構陷啊!」
「子虛烏有?誣衊構陷?」昏暗的燈光下,梁胤昊烏黑髮亮的眸子透著一股殺意。
中書令大臣魏銘雖與霍相一黨素來不和,但此事牽連甚廣,實在不能隨意處置,便開口勸說道,「皇上,此事事關重大,不可單憑那張氏書生的一面之詞啊。」
梁胤昊深吸了口氣,拿起桌案上的一道卷折,道:「這是朕今早派人從禮部檔案庫里調取來的,正是當年章廷高中狀元時的答卷。」
章廷一見那熟悉又陌生的試卷,臉色立刻煞白。
「而這個是章廷作為翰林院侍郎時所呈上的奏摺。」皇帝直視著年輕的狀元爺,「朕方才讓太傅仔細比對過兩者的字跡,幾乎可以說是完全不一,根本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章卿你怎麼解釋?」
章廷此時額頭已沁出一層密密的汗珠,顫抖著雙唇答道,「微臣…科考結束后沒多久,便在一次郊外狩獵時不小心傷了手腕,右手總是使不出力道,故而字體風韻不似從前。」
「是嗎?那麼巧?」梁胤昊嗤鼻一笑,「看來你是不撞南牆心不死啊?」
「昨日夜裡朕不僅傳了那張秀才問話,還讓他當場再寫了遍當年科考時作答的文章。」皇帝晃了晃手中的兩張答卷,「章卿,你可不可以給朕解釋下,為何那張秀才的字跡字體與你當年的一模一樣?究竟是巧合,還是有人瞞天過海,偷梁換柱?!」
殿內鴉雀無聲,空氣中透露著緊張的氣息,彷彿只稍輕輕一碰便一觸即發。
「怎麼不說話了?剛才不還言之鑿鑿地喊冤嗎?」梁胤昊踱著步子走到章廷面前。
章廷獃獃望著地上的兩張答卷,知道大勢已去,乾脆大哭求饒。「皇上饒命啊!微臣只是一時鬼迷心竅才做了此等糊塗事,說到底只是太過希望效力朝廷,雖用的旁門左道,但並無故意欺瞞聖上之心,還望皇上繞罪臣一命!。」
梁胤昊鄙夷地轉過頭去,斜睨向一旁的禮部尚書,「蔣依鴻你又有什麼想說的?」
禮部尚書伏在地上瑟瑟發抖,想要找些理由借口,可半天下來竟是支支吾吾半句也說不出來。「微臣…臣,皇上饒命啊!」
「好啊,你們一個個身為六部朝臣,吃的是朝廷俸祿,卻不想把你們養成了一群蝗蟲!」梁胤昊目光陰狠地掃視了一眾大臣,「童淵,這筆勾當里恐怕也少不了你刑部的份吧?」
童淵雙腿一軟,險些倒了下去。「微臣雖對此事毫不知情,但微臣管理下屬不善,出了這等紕漏,微臣有罪!」
「你不知道?案子是刑部審的,人也是刑部打的,你是刑部尚書,竟然用一句『不知道』來打發朕?朕要你們這群酒囊飯袋來做什麼?」皇帝怒急,一腳踹在童淵肩頭。
魏銘急急上前,道:「皇上息怒,保重龍體要緊。臣等未能替皇上分憂實是臣等失職,微臣請命親自徹查此事,以求將功補過!」
自從進了殿後,霍相就一直沉默不語,儼然一副要推脫乾淨的樣子。可此時見中書令魏銘急著包攬下整個案子,心裡是萬般不願。魏銘這人是個一根筋,要是這件事讓他來查,不知要牽扯出多少人。自己素來與魏銘不和,政見上更是大相徑庭,這次魏銘必定會以此乘機打壓自己的實力,但無奈禮部與刑部都是自己的人,為了避嫌,眼下也只好忍氣吞聲。
皇帝一通大發雷霆之後,不僅革除當今狀元的狀元頭銜,更下令停職審問禮部和刑部多位官員,稱要嚴厲徹查,肅清官場不良之風,而整個調查由中書令大臣魏銘全權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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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政殿歸來后,童淵並未立馬回府,而是跟著霍培安去了丞相府。相府內,童淵老淚縱橫地哭訴道,「丞相大人,下官這些年來對您鞠躬盡瘁,鞍前馬後,赤誠忠心更是天地可鑒!您這回可要救救下官啊!」
霍培安冷哼一聲,「你們背著我干這種傷天害理的勾當,現在出了岔子倒知道來找我求救了?」
「下官是貪心沒錯,可那些銀兩也並非下官一人獨吞。大人您口袋裡也揣著不少啊!」
「一派胡言!」霍培安拍案而起,「我何時收過那賄賂的銀兩?」
「大人雖未真正參與舞弊一事,但平日里下官孝敬大人的銀兩中也有一部分來自那裡啊。」童淵哭得越發委屈起來,「大人啊,咱們可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您可不能不管下官啊!」
「你!」霍培安氣急,可轉念一想,畢竟禮部和刑部都握在他的手中,若同時失去這兩員大將,無疑對他在朝中的勢力而言是不小的損失。他思索片刻,才道:「舞弊一事已是證據確鑿,那將蔣依鴻怕是保不住了。你就一口咬定,整件事都是你的手下與蔣依鴻私相授受,而你對此一無所知。不過這瀆職之罪怕是跑不掉了。」
「這…能賴得掉嗎?」童淵懷疑道,「那魏銘只怕不肯輕易放過我們吶。」
霍培安漸漸提高了聲調,一副很鐵不成鋼的模樣。「不然還能怎麼辦?眼下也只有死馬當活馬醫,能不能保住你的腦袋,就看你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