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挑釁
空曠灰暗的山谷間,狂野的寒風捲起黃土發出刺耳的沙沙聲,在漫天塵土中回蕩,聽著叫人發怵。夕陽已悄無聲息地沒入地平線之下,滿眼愴然蒼涼的暗黃色中,一位婦人拉著個十五六歲的女孩一路狂奔。
直到二人再也跑不動時,婦人將女孩放置在一隱蔽的土坑中,土坑空間狹小,僅能剛好容納女孩一人藏身。婦人緊張地說道:「長煙,呆在這兒!不論看到了什麼,聽到了什麼,都不能出聲!明白了嗎?」
女孩驚恐地拉著婦人的手,哭道:「母親!你別走,別離開煙兒!」
婦人輕撫著女孩的臉龐,眼中充滿著柔情與不舍。「煙兒乖,要好好活著!活下去!」
「母親!母親!」可不論女孩如何哭喊,婦人還是決絕地轉身離去。
一瀉千里的明輝灑滿靜謐的夜晚,淡淡的光輝如潮汐蔓延,直至侵蝕籠罩。女孩依舊一動不動地蜷縮在土坑中,等待著母親回來,不敢發出半點聲響。可是不知過了多久,母親的身影再也沒有出現過。耳邊只有寒風肆虐下拉出的凄厲呼嘯聲,她身子越發冰冷,如墜冰湖,神思也逐漸迷惘起來。
遠處恍惚傳來什麼聲音,女孩迷迷糊糊之下竟怎麼也聽不清。
「娘娘!娘娘醒醒!」
尹木清驚恐地從夢魘中醒來,發現一旁的侍女茱萸正低聲輕喚著自己,原來是自己看書看得睡著了。她放下手中的書卷,緩緩坐直了身子,揉著微微發疼的腦袋,問道:「怎麼了?」
茱萸微皺著眉頭,「皇後娘娘帶著太後來了。」
木清冷眉一挑。這皇后霍氏乃是丞相霍培安之女,性子不僅驕縱蠻橫,更是嫉妒心極強。木清才進宮不久,皇后就已多次為難過她,現下這大晚上的,還帶著太后一同前來,想來也是來者不善。
木清斂去眸中的無異色,只是稍稍理了理衣裙便起身向門外走去。
果然沒過多久,皇后就攙扶著太后匆匆前來,看著木清的眼神如同一把利劍,泛著幽幽的冷光。
木清柔聲請安道:「臣妾叩見太後娘娘、皇後娘娘。」
太后徑自坐上主位,不淡不咸地說道:「起來吧。」
「茱萸,給太後娘娘和皇後娘娘上茶。」木清對著侍女吩咐道。
皇後有恃無恐地看著木清,道:「不必了,宸妃的茶本宮可不敢喝。」
簡單直白的挑釁讓氣氛瞬間降至冰點,太后開口道:「皇後有什麼話就直說吧,那麼晚了把哀家帶到宸芷宮到底所為何事?」
皇后一臉正色,道:「回母后,兒臣手中有宸妃禍亂謀反的證據!」
一聽『謀反』二字,木清立馬嚇得跪在地上,無辜地望著太后。「臣妾冤枉,臣妾不過是個無知婦孺,深居簡出,只盼能一心一意服侍皇上。臣妾的父親身為禁軍統領,一向恪守本分,對皇上更是忠心耿耿,從無二心,又何來謀反之說?」
太后對這樣的控訴也是頗為吃驚,謹慎地看著皇后,問道:「謀反可是滿門抄斬的死罪,把這麼大的罪名安在宸妃身上,皇后你可有證據?」
「兒臣自然是有十足的證據才敢驚擾母后,今日帶母後來這裡也是為了當面與宸妃對質。」皇后得意地斜睨了眼跪在地上尹木清,「前幾日典籍閣突發大火,當時兒臣就覺得這火來得古怪,便派人仔細查看,不料的確發現典籍閣周圍有火油的痕迹,必定是有人故意放火!」
太后問道:「那又與宸妃有什麼關係?」
「當日典籍閣著火時正直宮中宮宴,所有妃嬪皇子都要參加,唯獨宸妃以身體不適為由,缺席了那晚的宮宴。」
太后頓了頓,又道,「單憑這個也不能證明就是宸妃搞的鬼啊!」
「母後有所不知,這剩餘的火油如今就藏在宮中,只要母後派人搜查就能找到!」皇后冷冷俯看著木清。
果然一番搜查之後,宮女就從宸芷宮的內室里找到一個白色瓷瓶。太后陰沉著臉說道:「宸妃,這你可怎麼解釋?」
木清看了眼宮女手中的瓷瓶,委屈地說道:「這不過是臣妾平日梳頭用的桂花油,根本就不是什麼火油,太後派人一聞就知道了!」
太后抬眼示意,身旁的嬤嬤立刻接過瓷瓶仔細查看,后回稟道,「回太后,的確是桂花油。」
木清不甘地看向皇后,「這桂花油並不罕見,宮中很多嬪妃宮女都有,皇後娘娘又如何一口咬定是臣妾放的火?」
皇后慌亂地搖了搖頭,「不可能,明明前幾日還是火油的,一定是你這賤人暗中做了手腳!」
「這油一直放在臣妾宮中,皇后又是如何得知的?」
「這…」皇后被問得一時語塞,轉而看著太后,「母后,兒臣還有其他的證據!當日宸妃聲稱因感染風寒而無法下床,只好缺席宮宴。可是據太醫院王太醫說,宸妃脈象平穩強勁,根本就沒有病!若不是做賊心虛,何必要裝病騙人?」
木清迎上皇后狠厲的雙眸,不卑不亢地說道:「僅憑王太醫一面之詞就判定臣妾裝病,娘娘恐怕也武斷了些。」
「你還嘴硬…」
「好了,是不是裝病讓其他太醫一查便知。」太后不耐煩地打斷了皇后的話,對著一旁的嬤嬤道,「去傳程醫女來。」
約莫半盞茶的功夫,嬤嬤便帶著一位女子前來。女子面容清麗,眉宇間帶著一份恬然,這個好看不是美貌,是眉梢眼角見清風明月,是舉手投足里賞心悅目,是看上去、心裡頭兩下舒服。
太后吩咐道:「程醫女,給宸妃娘娘把把脈。」
醫女聽令將指尖輕搭在木清的腕間,好半晌都沒有說話。而木清也是一臉平靜,面上竟看不出喜怒與慌亂。
最後程醫女只淡淡掃了一眼木清,便收回手指。應答道:「回稟太后,從脈象上來看,宸妃娘娘的確是寒氣侵體之症,病情雖有轉好之勢,但仍需靜心調養。」
「不可能,你胡說!」皇后不可置信地看著跪著的二人,指著她們喊道,「你們兩個一定是一夥的!」
太后惱怒地打斷了皇后的謾罵,呵斥道,「好了!你還胡鬧什麼?還嫌不夠丟人嗎?程醫女曾治好過哀家的多年舊疾,又是南宮上人的入室弟子,怎麼會與宸妃串通?」
皇后不依不饒道:「母后你有所不知,兒臣的人親眼看見…」
「你的人?哪些人?又安插在哪?」太后的臉色比方才又冷了幾分,她一直聽說皇後有在各個宮中安插眼線,卻也不曾過問,只是睜隻眼閉隻眼。沒想到她的一時縱容卻叫皇后更是得寸進尺,如今竟然干起了血口噴人的勾當。
「典籍閣失火明明就是你管轄後宮不嚴,這才出了紕漏,竟然還想賴在別人頭上。身為皇后最忌諱的就是妒忌二字,如今皇上子嗣單薄,正是應該充盈後宮的時候,而你眼中竟容不得半點沙子,何來溫婉賢德之風?哀家的話,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說完,太后便帶著程醫女怒氣沖沖地離開了宸芷宮。
皇后臉色蒼白地站在殿中,目光怨毒地看著仍舊跪在地上的尹木清。當日典籍閣失火后,閣內眾多書籍史冊都已焚燒殆盡。皇上聞之大怒,狠狠斥責了皇后一番,說她管理後宮不嚴,竟出了那麼大的亂子。皇上還即刻下令將宮中部分事務交由宸妃協助管理,美其名曰替皇後分擔重任,其實不過是當面甩了皇后個耳刮子。
霍氏一向心高氣傲,怎麼容忍這樣的奇恥大辱,奈何當時的確是自己理虧,也是有苦難言。她後來派人暗中調查,發現此事居然與宸妃有關,於是便立即帶著太后前來宸芷宮,向宸妃興師問罪,殺她個措手不及。沒想到這宸妃竟如此狡猾,不僅將責任推個一乾二淨,還讓自己在太後面前儀態盡失,落個栽贓嫁禍的名頭。
皇后咬牙切除地說道:「尹木清,你別以為你仗著皇上的寵愛就能無法無天!這筆賬本宮日後會和你算的!」
木清起身回視著皇后,笑得那般邪魅,眼眸燦爛嫵媚得像是鮮血中綻放的曼陀羅花,灼亮得不可思議。「臣妾屆時必定恭迎皇後娘娘。」
皇后隨即冷哼一聲,也疾步離去。
待眾人走遠后,木清才重新坐回塌上,單手撐著頭,神情悠然自得,彷彿剛才發生的鬧劇也只是一場夢。茱萸替她斟上一杯熱茶,得意道,「娘娘神機妙算,皇後果然中了咱們設下的套。奴婢才放出這麼點風聲,皇后就坐不住了。」
木清漫不經心地看著窗外,可瞳孔中卻透著高深莫測的寒意。「女人的嫉妒是最好利用的武器。」
茱萸皺眉道:「可如今鬧這麼一出,想必咱們和皇后的梁子是越結越大了,只怕日後她還得變本加厲。」
木清若有所思地把玩著杯蓋,升騰的水汽蒙了她的雙眼,叫人看不清她的情緒,只聽幾個字句從她口中淡淡飄出。「她本無辜,若是她安分守己,我也不想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