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霜霧下的光
明子夕還沒有開始傳授沈飛霜劍法。按照他的吩咐,沈飛霜將那把纏繞著毒蛇一般詭麗花紋的黑紫色細劍封存起來,上麵籠罩著他親自布起的結界。
他說這是自葬劍山莊藏劍台建起以來,從沒有人能拿出來的名劍。據說它的前任主人是在仙魔大戰中一人當關的女戰神,因為劍身吸取過太多魔血,因此變成了凝重而華麗的黑紫色。
薄而細長的劍身正適合女子,速度極快且遊刃有餘,更能掌控詭譎多變的力道。但是以沈飛霜目前的修為,尚不能使用這把劍。
這把劍浸染著無數帶有魔性的鮮血,稍不自控便會被其反噬。沈飛霜便暫時封存了它,趕著明子夕的生辰抓緊修煉。
修煉那仙鶴般窈窕清勁的身法和剛柔並濟的招式,在江湖名流悉數到場的慶生宴堂上展示。
但是那夜發生了雪花蓮子湯被人下毒的事後,沈飛霜總是無法集中精神。她經常全神練著功法,突然眼前就恍惚起來,不可控製地想著那夜的事。
明子夕沒有笑意的眉眼就會浮現在眼前,如冰冷的刺般不斷撩撥著她空落的心。
沈飛霜十分不願意看到明子夕不對她淡淡微笑的樣子,一旦如此,她很容易感覺拚命重獲的人生失卻了大部分意義。
這一日,沈飛霜在自己的庭院中苦練身法,身形如雨中飛燕般不斷高飛低掠,蹬著園門簷角在半空中飛旋。
掛了霜的草葉被少女身形帶動得隨風搖擺,不斷抖落細碎的白霧。
本來很順利,她卻在一步踏上屋脊借力高衝的時候一個恍惚,太陽穴重重刺痛了一下。
“呃!”高空上控製不住身法十分要命,沈飛霜不再向上飛衝,趕緊倒轉身形往下回衝。
一時不穩,她還沒落地就亂了真氣,頭朝下踉蹌摔跌而去。
“飛霜!”一聲清朗疾呼傳來,沈飛霜眼前發黑,還沒反應過來已被一個溫暖懷抱接住。
一雙有力臂彎接住她,拂過耳後的發絲如散成碎絲隨風搖擺的絲綢。
沈飛霜被小心地放在地上,接住她的人不敢用力,像是怕打碎她這清冷的青瓷一般。
“……長青?”沈飛霜晃了幾下,扶著額角本能般伸出手去。
魏長青趕緊拉住她,她也能放心地把身體的重心交給他。
“你沒事吧?”魏長青著急地看著沈飛霜微微發白的臉色,“精神不好就不要練身法了,那可是高空啊,傻丫頭!”
聽到最後的稱呼,沈飛霜忍不住撲哧笑了一聲,太陽穴的刺痛也莫名緩解了許多。魏長青這個人,真像是穿過萬裏雲霾的陽光,能消解籠罩人心的寒冰。
拍拍腦門,沈飛霜重新睜開神采奕奕的銀藍色深眸,搖搖頭安慰笑道,“我沒事,就是剛才恍惚了一下。”
“這幾天就見你精神不好,出什麽事了麽?”魏長青一扁嘴,他雖然純真,倒也不真的像小孩兒那樣一句話就騙過去,伸手點了點沈飛霜的額頭問道。
他彎著比少女高處一頭的清健身子,像是鄰家兄長溫柔又無奈地教訓小女孩一樣。沈飛霜看著他的形貌,又感到了那股莫名的酸澀。
忍不住歎了口氣,沈飛霜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道,“能出什麽事?”
魏長青愣了一下,被沈飛霜這麽一說,好像是他的問題來得奇怪了。幹脆不想,他按住少女纖挺的肩膀皺眉道,“飛霜,你要照顧好自己,知道麽?別總這樣惹人擔心。”
“讓你擔心了,真是過意不去呀。”沈飛霜麵對他時,總是不自覺露出清純的少女嬌嗔,背起手微微彎下身子抿嘴笑了。
看她的樣子像是一隻撒嬌蹭人的小動物,魏長青深深看了一眼那異彩奪人的銀藍色眼眸,故作正經地抱起手臂道,“知道就好。”
“說起來,你來有什麽事麽?”沈飛霜收回身子,轉身招呼魏長青進了前廊。她的屋子前廊很寬敞,就在簷下放了一張簡樸的青木桌案,總是擺著盛了清茶的壺盅。
魏長青跟了過去,熟稔又大方地坐在椅子上拎起茶壺,“莊主的生辰很快就到了,在宴堂上不是安排了你我的拳掌對戰麽?人界中早已傳開了,說是這次選拔出來的弟子們資質更強於以往,我覺得有點壓力,所以就來找你說說了。”
“是呀,這次可是代表著葬劍山莊的門麵呢。”沈飛霜歪了歪頭,接過魏長青為她斟的一杯茶,融融暖意透出茶盅貼上她的掌心,“你很緊張?”
魏長青有些鬱悶地雙手撐住下巴,純澈的目光從半眯的眼眸中轉出來看向少女,那樣子像是個受了什麽委屈的孩子,“你看呢?”
“不要緊張呀。”沈飛霜笑了,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發,“隻要將平素的水平發揮出來就好了,再說我們兩個也有默契啊。”
聽到這句話,魏長青的腦中不斷閃現著他與她的過往。兩個被排斥的人,撫慰著彼此的孤獨,一次次在寂靜的柴房中對彼此微笑。
她給他送杏仁酥,他教她最基本的功夫,那時仿佛整片月光都隻屬於他們兩個。
想著想著,魏長青突然有點心酸,就連自己也無法想見這心酸的來源。
隻是那次看見沈飛霜那麽開心如同單純小女孩一樣為明子夕忙著做湯,他在一邊幫忙,總覺得手指有些微的顫抖。
見魏長青突然沉默了,沈飛霜試探地湊近他看定那雙清澈的眼眸,“長青,發什麽呆呢?”
“啊。”那銀藍色眼瞳一接近,魏長青就像掉進了深淵一樣神識一陣恍惚,連忙回神道,“我就是想來找你,再對一遍要在宴堂上展示的拳掌。那個……飛霜?”
沈飛霜每每看到他孩子般有話說不全的憨厚樣子,就總是很舒暢一樣笑得狡黠,“嗯?”
“你給莊主做的雪花蓮子湯……他說怎麽樣?”魏長青不知道該不該問,特別認真又有些忐忑地等著沈飛霜的反應。
滑入喉中的茶水突然滾燙了一下,沈飛霜舉著茶盅遮住半麵臉龐,目光就像極速結冰的湖水一樣沒了波光。
魏長青暗覺不好,像做錯事了的孩童般趕緊坐正,“我是不是……說錯什麽了?”
“莊主很喜歡。”沈飛霜放下茶盅,又是笑語柔柔的樣子,剛才那瞬間的眉目冰凍仿佛隻是幻覺。“多虧了你幫忙啊,長青。我廚藝那麽差,自己做恐怕就搞砸了。”
“……那就好。”魏長青微微抬頭仰視著沈飛霜,總覺得哪裏有些奇怪,可是他從她深寒的眸子中看不到任何東西。
那麽深的瞳孔,就像是水波萬裏、無始無終的深湖一般,藏起什麽東西來實在容易。
但他卻不知道,要讓這片銀藍色瞳湖拒絕一切波動地藏起什麽,沈飛霜需要把心提到多麽疼痛的緊繃程度。
舒了口氣,沈飛霜伸手拉起魏長青笑道,“你不是要找我對一遍動作麽?”
魏長青順勢站起,兩個人就這樣拉著手跑到庭院中,在一片白霧繚繞中立定。有淡淡的暗金陽光從雲霧深處灑落下來,在兩人的眉眼中間落下柔和的影子。
兩個人對著各起姿勢調息順氣,舒開筋骨準備動身。魏長青暗暗看了一眼沈飛霜連貫的動作,心中暗歎她真的不同了。
好像跟她在一起度過了無數日子,又好像隻是昨日才剛剛相識。
“準備好了!”為了清除一下心中的憂悶,沈飛霜拿出了更多精神,笑容鮮亮如同滴水的花瓣。
魏長青身形一側,足下錯了個跨馬之姿,一掌回彎一掌外放,“那就來吧!”
“喝!”沈飛霜嬌軀疾動,電光火石間一記手肘已經擊到對方胸膛。
魏長青立刻翻轉手腕,遊刃有餘地格擋著少女的肘擊。沈飛霜突然身形一彎,半身掠地飛快掃過一記玉腿,揚起一地混合著粉碎白霜的塵沙。
他則淩空翻躍,單憑一口真氣催動便直接躍過半空,從沈飛霜頭頂上劃了一道虹弧落到背後。
兩個人的身影繼續交錯,拳風淩厲、掌路靈敏,少女身姿像是一路碾碎著花瓣滑出深洞的遊蛇,英姿動人又嫵媚萬千;青年的身形則剛健如同掠空雄鷹,一招一式都掀起獵獵風聲,兩人真是棋逢對手,任誰看了都忍不住叫好。
霜霧長天之下,清寂庭院內隻有這兩道交錯人影,喧囂世界似乎也與他們無關。
“呀——”快到一局終了,沈飛霜蓄起一臂蠻力豎直上攻,將魏長青整個身形擋在側身之外。
魏長青也是一臂上折,有力地抵住了少女玉臂,兩人身形微側雙雙相對,側眸看著對方眼角上明亮的流光。
雖已是終了,但魏長青沒放鬆一絲力氣,想借此保持兩人的姿勢。他能看到沈飛霜微微翹起的眼角中閃爍的銀藍色微光,像是暗夜孤月下細碎波動的湖水波影。
他的眼神不由得微微滾燙起來,任憑寒冽的風越刮越急,寸寸刮割著他的肌膚也無所謂。
“長青?”終於是沈飛霜先笑了,卻沒有立刻收回這姿勢,“你不冷麽?再站就僵了。”
“我……”魏長青從長久的神蕩中回過神來,心裏突然空落得發疼。他與沈飛霜這樣對視,忽略了所有的喧囂的時刻,果然不能永久凝固。
收回姿勢,魏長青捏了捏有些發僵的手腕笑道,“我們之間果然有默契,看來也不需要太過緊張了。”
“本來就是嘛。”沈飛霜雙手按住纖腰,鼓勵地點了點頭,“對自己有信心,長青。就像在選拔大會上,你不是也一舉扭轉頹勢了麽?”
“選拔大會……”魏長青微微張嘴,有點困擾地撓撓頭道,“你說起這個,我就想起白雲蹤來了。他沒能成為新入門的弟子,偶爾碰到的時候,我感覺他都像是要吃了我一樣。”
“他輸給你,心裏自然有氣。”沈飛霜笑了一下,聲音卻漸入沉吟,目光一轉看向虛空,“不過……白、雲、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