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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選擇的權利

  明子夕下了命令,那日海棠庭院中的事,知情的人全部封口。所以就連葬劍山莊內部,這件事也沒有傳開。


  但是經過那件事後,那些目睹了異變的侍女們自不必說,生生改了欺負沈飛霜的習慣。好像那少女是個什麽可怕的病毒一樣,還是離得越遠越好。


  明如虹心中也有了忌憚。憑她自幼習武的靈氣,她能感應到沈飛霜毫無法力,不過就是個蠻力很大的凡人,但這就更讓她骨鯁在喉了。


  完全沒有法力的丫頭,怎麽會發出那種力量?那詭譎的氣勁,就算是優秀的修煉者,也不一定能承受。


  加上父親的告誡,明如虹也避開了沈飛霜,就當沒她那個侍女,徹底晾開了她。


  在這種境況下,沈飛霜倒是也鬆了口氣,不用再每天承受著重活和欺淩了。


  而那些帶著惡意又躲閃的眼神,滿滿地包圍了她,這是比明麵上的欺負更厲害的傷。


  沈飛霜又嚐到了之前流浪時的那種感覺:茫茫天地間,她完全是孤身一人。生與死都沒人在意,甚至會有人暗暗盼著她消失。


  不過相比於所有人不將她當人看的徹底的蔑視,這境況好像又有什麽不同。


  人們看她的眼神裏,都有一種蒼白的畏懼,有畏縮的味道。


  她是什麽危險的隨時會爆炸的東西麽?

  這種境況持續了一些日子,一直抓住各種機會活下去的沈飛霜也就趁著機會好好觀察著葬劍山莊。這個府院幽深的山莊,是她要棲身很長一段時間的地方,她必須為這個事實準備些什麽。


  她嚐過那麽多苦難,可是胸膛中的血竟還是滾燙的,叫囂著想要改變。


  這日,明子夕派了人來叫沈飛霜,“來我庭院中見我。”


  沈飛霜對那個男子,懷抱著一種複雜的感覺。他給了她父親般慈祥的溫暖,也給了她不祥的仿佛要跌入深淵的預感。


  她忐忑地來到了明子夕的庭院中。要知道,她曾經差點傷了他最疼愛的獨女,雖然不是所願。


  明子夕的庭院蒼柏挺拔,一片巍峨氣象,森森樹風圍出幽深氣氛。


  他手持花剪,一襲寬鬆月白長衣幹淨生光,悠然在那裏修剪樹枝。


  偌大庭院內,隻有兩人。


  沈飛霜無話可說,隻好站在那裏專心地看著明子夕的動作。看他修長的手指,看他含光的星眸。


  恍惚間她有錯覺,眼前男子好像真的是她的父親,能慈愛地撫摸她的頭發。


  “飛霜。”明子夕打破了沉默,音如秋水般清冷。


  “莊主。”沈飛霜回神,連忙行禮。


  “你說過你是個怪人吧?”明子夕不看她,隻是認真地換著角度端詳樹枝,全副心思都在修剪樹枝上。


  “說過。”他那麽悠然,沈飛霜卻猜不透他的語意,隻好問一句答一句。


  “葬劍山莊的仆人中,可不能有怪人。”明子夕腳步輕挪,彎腰仔細欣賞著樹枝。


  “咦……”沈飛霜愣了一下。


  “這樣有壞門風呀。”明子夕在手指上靈活地轉了轉花剪。


  “莊主是想……”沈飛霜胸口發冷,天生磁性的聲音卻不像其他少女之音那樣容易露出慌亂,“讓我離開葬劍山莊麽?”


  “你以為我在趕你走?”明子夕微微抬眼,就算不再年輕,他那眼角眉梢間還有著魅惑的風情。


  沈飛霜心頭一撞,連忙躲開視線,“我……”


  “你覺得你跟別人一樣麽?”明子夕直起身,翩翩走開。他像是足踏著細碎的冰雪,風姿卓然。


  “……不一樣。”她想起自己那日倒在海浪般繁茂的海棠花叢中的樣子,就以她的身子為中心,一股詭異的鬼哭般的旋風憑空而起,所過之處像是布下流毒般彌漫起黑紫色的霧氣。


  一想到這個,沈飛霜就覺得這是幽暗未來的某個伏筆,心中的陰影無法消散。


  “飛霜,其實從我將你救回莊中起,我就沒把你當成奴仆。”明子夕轉身坐在花台邊上,拍拍身邊道。


  沈飛霜捏了捏手指,有些猶疑地坐在明子夕身邊。


  “你是與眾不同的。之所以先讓你做侍女,隻是為了防止莊中人說閑話。”明子夕優雅地搭起二郎腿,“我葬劍山莊江湖有名,我這個莊主行事也要謹慎。”


  “飛霜明白。”沈飛霜確實理解明子夕,也知道他曉得自己被欺負卻不管。畢竟她出身螻蟻,做侍女也是高抬,再做什麽其他的安排就更荒謬了。


  可是明子夕的話中,好像另有深意。


  “葬劍山莊馬上要進行新一屆的弟子選拔大會了。”明子夕悠悠道。


  “嗯?”話題似乎轉得有些快,沈飛霜不解地眨眨眼睛。


  “你覺得呢?”明子夕說得語焉不詳,眼神中卻閃爍著深沉的光。


  這個男子年輕的時候一定是風華絕代,能輕易令千百紅顏傾心的人。即使是現在,他以足做父輩的年齡出現在沈飛霜麵前,少女也能感覺到心口微微地發熱。


  好像有什麽東西,在內心深處十分悄羞地探出頭來。


  “我……”沈飛霜輕咳一聲,倒是很快就轉過了腦筋,“我不太明白莊主的意思。”


  “我葬劍山莊待人一向寬厚,你若是想做一輩子侍女,也不吃虧。”明子夕微微一笑,起身輕背長袖,卷著細碎鬆塵的白衣軟軟地落下腳邊。


  他不再看向沈飛霜,而是微微仰頭看向遙遠天際。


  仿佛要從重重雲光之後,看清楚什麽謎題的解答。


  沈飛霜有些神動,仍是坐在那裏,也抬頭與明子夕看向同一個方向。


  碎錦般的雲光淡淡落下,穿過蒼然的鬆柏,落在少女身上打成斑駁。


  如此沉默著,任誰也沒有看到,此刻的沈飛霜的麵容上閃現了怎樣的神采。


  這個少女在安靜的時候有一種強磁般的吸引力,能讓注視她的人感到寒意和空虛,但就是忍不住看她。


  那雙銀藍色瞳眸中,一定藏著某種眩惑的咒語,那是如何風毀雨摧也無法消磨的東西。


  “莊主告訴我這個,就不怕旁人說閑話了?”沉默良久,沈飛霜站起身微微頷首。


  平靜的語氣,卻像是淡然的逼問。


  明子夕側過星眸,“怎麽講?”


  “以我卑微出身,若是去參加葬劍山莊莊嚴的招收大會……”沈飛霜低眉頷首,細長的柳眉間卻有著異樣的神采。


  像是一團緩緩彌漫開來的浩大光彩。


  “你自己決定。”明子夕單手捋起一束銀發,長及腰身的發絲如瀑般輕擺,“飛霜,一個人是否會與眾不同,就看他敢不敢為自己作出決定。”


  “莊主高看我,特意跟我說這些。”沈飛霜抬起眼睛,藍眸如湖。


  應該是特殊看待她的吧?她的名字,也是他專門解了命起的。


  這樣想著,沈飛霜心中湧出一股莫名的酸澀,讓人摸不著頭腦地感到一股哀傷。


  她催著自己必須相信這個說法,注視著恬淡天光下長衣玉立的明子夕。


  “今日與你說這些,不過是因為我除了修剪樹枝外暫且無事。”明子夕笑了一聲,回身走向鬆柏枝條之間。


  他半身隱入樹影之間,再不看沈飛霜一眼。


  任憑她心中如何浪濤翻滾,明子夕的形貌已經散發了“到此為止”的氣勢。


  沈飛霜吞了吞咽喉,感覺心口的熱度還在膨脹。明子夕告訴了她有個改變境遇的機會到來了,但關於她該如何做,絕不說半個字。


  像是牽引著獵物到了陷阱邊的獵人,之後一切,悉聽尊便。


  明子夕應是看出來了,她那纖瘦的身子裏,藏著一副驕傲的骨骼,所以才像掀開什麽好戲的帷幕然後坐等看戲一般告訴她這些。


  “莊主,飛霜退下了。”


  明子夕抬頭,隻見沈飛霜盈盈施了一禮,轉身就走。


  已近日暮的天光下,少女的背影清麗而挺拔,拉長的影子一直變細直到拉斷。


  在她身後,明子夕一直張開抵著樹枝卻不動手的花剪,輕輕地一剪到底。


  嘣的一聲,一節樹枝落在了地上,落了細細碎碎的灰塵。


  沈飛霜沒有看到這些,隻是雙袖交叉一直走開。暮光跟在她頭頂,漸漸變得黯淡而通透。


  路過主花園的小橋時,沈飛霜停下來,倚在橋欄邊向下看去。


  微顯藍綠的清澄水流映照出她的麵容,秀麗而端莊,異色眼眸異彩奪人。


  擦去灰塵後,是如此燦爛的本色。


  沈飛霜長久凝視著自己,曾經痛恨著的可笑的驕傲,又那麽清晰地浮現在心口。


  一雙水鳥突然飛掠而來,在水麵上掀起了層層波紋,倏然飛上了遙遙高空。


  沈飛霜抬眼望去,滿眼盡是輝煌的暮霞和浩瀚的雲霰。


  她眯了眯眼睛,像是要把這天際全都收入眼中據為己有一般。


  “我如此拚命活到今天……”沈飛霜緊緊抓住一寸衣襟,“是因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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