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章 夢裡身
一染塵道:「姑娘可還記得,是如何發覺自己通曉棋藝?」
她想了一想,道:「大概,是在我醒來半個月後,瞧見大哥與二哥下棋。」一年前,她曾經昏迷了很長一段時間,醒來以後,就什麼也不記得了。
一染塵道:「所以,有一些你本來就會的東西,只是因著平時不用,便不覺得自己會了。」
她猶在思索他話中之意,卻聽他道:「冒犯了。」接著伸手探向她的手腕。
她原還以為他是如公子卿般為她把脈,被他觸碰的地方卻生出一股清涼。那絲涼意便若游魚,沿著她周身脈絡悠遊了一周,最後緩緩消散。非但不覺難受,腦海間尚多了幾分清明。
一染塵道:「在下唐突。方以靈力相探,只覺姑娘體內木靈十分充盈純粹。」
她聞言一愣,「木靈?」
「氣有清濁陰陽,天地靈力亦分五行。」一染塵道,「其實每個人的體內,都有獨屬於自己的先天靈力,尋常人只是非常微量的一點。修仙者卻能通過對自身的鍛煉,吸納天地靈力為己所用,讓自身氣海內的靈力越積越多。通常仙門弟子的修行,便是由對先天靈力的掌控開始。姑娘的先天五行便是木了,修鍊的也是木系術法……」
「等、等一下!」信息量太大,她忍不住打斷他,「你說,我是仙門弟子,還會仙術?!」
一染塵笑著點了點頭,「正是如此。想來公儀先生,亦已猜到。」
她望向二哥,因為愕然,眼睛便顯得分外明亮,倒像是滿天星辰都倒映在了剪水秋眸。
公儀修並不言因果,只給了她一個令人心安的微笑,旋向一染塵道:「那先生可能看出,舍妹是屬於哪處仙門?」
一染塵思索片刻,道:「公儀姑娘體內靈力單一純凈,並未沾染某位仙尊的個人特色,想來並未正式拜師。這樣的修鍊方式,別處雖也可能有,但多還是出於三神天吧。」
關於三神天的掌故,她曾聽二哥講過。但此時聽聞自己可能是三神天弟子,還是不由吸了口涼氣,可是很快的,她又高興起來,心間滿是興奮。
一染塵道:「在下不才,家師正是無藏天,音塵絕。若有需要,倒可為二位前往各神天相問,看可有走失入門弟子。」
「嘗聞仙界素有『琴棋書畫』四絕。先生尊師,莫非正是其中『琴絕』?」公儀修道。
「先生博聞強識,一染塵佩服。」一染塵笑道,「不過家師早便笑言,自己不當再稱『琴絕』。」
「哦?為何呢?」公儀修道。
這一下,她也聽得來了興趣,看向一染塵。一染塵的琴技已至如斯境界,他的師尊則更是可想而知。
一染塵道:「具體緣由我也不知,只知曉家師對天樞雪尊推崇備至。」
所謂天樞雪尊,便是被稱作諸魔黃昏的天之雪了。
公儀修恍然,可再看自家小妹,卻輕輕蹙著眉心,似又有些不適,便笑了笑引開話題。「多謝先生厚意。」公儀修道,「但小妹既已在外一年有餘,想來便也不急於這一時。還是待她恢復記憶以後再說吧。」
一染塵聞之一笑。想是公儀修生怕自家小妹是在師門犯了什麼過錯,又或為何人所害,如此回歸,倒還不如在外安穩,便道:「先生愛護幼妹,思慮果然周全許多。」
她拋開腦中雜思,定了定神,對一染塵道:「塵先生,我還有一件事想問。」
「嗯?何事?」一染塵笑道。
「我原本也會御劍嗎?還有剛才你那,變出一架琴來的本事,我也會?」
「此琴名曰『焦鳳』,乃是家師手作,並非在下憑空化出。」一染塵道,「至於御劍,以及這化實為虛,即取即用的術法,是仙門弟子入門便可學習的本事,姑娘想來應當也是會的。」
她想了一會,說:「可是我見大哥二哥下棋,自己便也會了。瞧見你御劍,我卻完全沒有會啊。」
一染塵對公儀修道:「先生可願讓令妹嘗試一二?」
公儀修望了她一眼,她有些撒嬌地拖長尾音喊了聲,「二哥——」
公儀修失笑,「那就有勞先生了。」
在他眼中,她一直是未曾長大的少女,是值得呵護的幼妹。可是此刻,他卻覺得星夜底下御劍飛行的她,即使依舊一身男裝打扮,卻飄飄乎恍若九天仙子,竟是美得那般不可思議。
從大哥帶回她的那日,他便知道她的美。這樣的美貌,便似來自另一個遙遠的塵世,而不當存在於這個煙火的凡塵。加之她剛至公儀家時的裝束,失憶得又那般蹊蹺,城中無數大夫都瞧不出因委,他多少也揣磨過她的來歷。
但是此時,他依舊仰頭看著她,微微出起了神。
「二哥。」少女的歡笑打斷他的思緒,她對著他伸出手來。
沒有一絲猶豫,他便笑著抓住她的手,任由她帶著他飛上九天。他望著夜空輕笑,「小妹,你可以摘到星星了。」
她一愣,亦開心地笑了起來。
一染塵依舊佇立高樓面襲涼風,縱使他看不見,亦能想象兄妹倆腳下那抹似虹的光影,該是何等驚艷。
次日晌午。
「蒼天清凈氣,陰陽造化理。靈真虛靜現,復見黃芽機。艾灸三百六,脈通氣還一。世人皆知此,孰言長生易……」
院子里,南燭一邊搖頭晃腦念念有詞,一邊搗著藥罐。淡竹則搬著小板凳坐在一旁,看塵先生教那位小姐姐術法。小姐姐的進步很快,早晨手上還聚不起什麼靈力,不過小半日功夫,便已能喚出一場小型葉雨。
一染塵點頭微笑,又指點了一番。
「好在有先生教我演練這些。」她笑道,目光卻瞟了眼窗戶,有些哀怨地說道,「公子大人還不知要什麼時候肯為我醫治。」
「他已經在為你醫治了。」一染塵笑道,「這就是第一步。」
她恍然,「先生教我術法,就是公子大人授意?」
「人盡其才,物盡其用。」一染塵笑道,「他向是不肯吃虧的,也絕對不會浪費資源。」
「哎,不搗了不搗了!再搗下去我都要成兔子了!」南燭忽然拋掉藥罐葯杵,跑到二人身側,「我也要學術法,我也要御劍飛行!」
「抱歉,南燭小友。」一染塵道,「你家公子可沒允許我教你這些。何況這些術法公儀姑娘本來就會,並不能算是我教她的。」
南燭悻悻然拉下小臉蹲去一邊,細小的手指在地上畫著圈圈,「如果也有人教我,我的天賦和成就一定不在雲逍和宮城遙之下。一定!嗯,一定比他們還厲害!」見沒人理他,他便拿著手肘去推淡竹,一迭聲地逼問,「你信不信信不信信不信?」
淡竹乾脆捂了耳朵,很大聲地回答他:「不信!」
南燭似被音波震到,晃了兩下身子從板凳上摔下,如同泄了氣的皮球。
她瞧著好笑,本想問雲逍和宮城遙是誰,卻見蒼朮從外頭匆匆走了進來。雖是一樣不苟言笑,兩條小眉毛卻緊緊地擰著,顯得有些著急,一見南燭便問:「公子呢?」
南燭指了指軒窗。蒼朮轉身欲走,卻被他拉住,「你這麼急幹嘛?是今年的餘生令派出去了?」
「不是。」蒼朮回頭看了她一眼,「是有客人找公儀公子。」
窗戶「吱呀」一聲被推開,公子卿趴在窗上,探出半個身子,「是什麼人找公儀公子?」
「是個女人。」蒼朮老老實實回答,又自懷中摸出一物,「她說公儀公子見了這個,自會知道她是誰。」
公儀修站在公子卿身側,手上還掂著稱量藥材的小秤。她聞言微訝,看向二哥。在公儀家待了一年,倒從未見二哥和什麼女子有密切來往。
公子卿接過蒼朮遞上之物,轉交給公儀修,那是一枚男子的扳指。公儀修只看一眼便將之收入懷中,對蒼朮道:「勞煩蒼朮童子轉告那名女子,此物公儀修代父收回,請她回去吧,我不會見她。」
蒼朮點頭應下,也不需公子卿吩咐,轉身去了。
她與南燭、淡竹一起,六隻眼睛齊刷刷望著二哥,想要從他臉上窺探一絲八卦的氣息,自是徒勞無功。公子卿逮住離最近的南燭,在他額上輕彈了一記,「好好搗葯。」
「是。」南燭揉著額角,乖乖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