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屍138

  地上的女人狂吐不止,老醫生從裏屋走出來,蹲下查看女人的情況。


  “你哪不舒服?”瞧見她吐得厲害,老醫生覺得這病肯定不輕。但從表麵上看居然看不出大概是什麽類型的病。


  女人聽不見似的,隨後竟在地上打起滾來。她一個勁兒地嚎叫著,仿佛失語一般,雙臂也伴著吼聲不停飛舞,把四周的人都嚇得後退好幾步,驚恐的群眾幾乎貼在了牆邊。不僅是這段日子,就算末世前也沒人見過這種奇怪的病人。


  “醫生!她這……這到底是抽什麽風了?”


  “等等!”令采芸從人群裏擠了出來,她臉上掛滿驚恐,欲言又止地靠近老醫生。熊斬拓緊接著湊上前,問她:“你看出什麽了?”


  令采芸擦掉頭上的汗。她沒回答熊斬拓的發問,眼神緊緊地盯住這個翻滾的女人,女人吐盡了胃裏的飯以後又開始吐胃酸。


  老醫生圍著這個女人看了又看,到底看不出這是怎麽一回事。觀察了一陣的令采芸卻是發現了什麽,拚盡全力拉著熊斬拓後退,喊道:“別靠近她!我見過這種情況,這是屍變的過程!”


  “屍變?”有的人表示懷疑,不少人都看見過別人屍變,“屍變好像沒這麽鬧騰吧。”


  包括老醫生都不覺得令采芸的話對。因為這些天見過的屍變過程一般都比較平靜,被撓的人悄無聲息就屍變了,根本不會想現在這樣又是嘔吐又是翻滾。不然這些天就不會有人葬身在悄無聲息變成的喪屍爪下了……


  “我以前見過的,但是隻有少部分人表現出這種情況,大概屍變會導致少數宿主身體極度排斥,產生大量疼痛,並且痙攣、嘔吐……”


  令采芸把熊斬拓攔在身後,自己站在離那“瘋子”最近的地方。老醫生遲遲沒有走開,他還是覺得有什麽別的可能。


  蝶在裏屋站著,外麵的情況她看得清楚無比。她也早就焦灼不安,她也覺得那女人有些不對,也許真的像令采芸說的那樣?


  想想還是應該把父親拉回來。


  可惜,一切來的還是太快。


  那地上的女人忽的爆喝一聲,朝四周猛地舞了幾爪。爪子最先飛向令采芸!


  一般人根本來不及閃躲,令采芸感到手臂被人硬生生拉了一下,整個人失去平衡向後倒在一個堅硬的胸膛上——是熊斬拓,在生死關頭將令采芸拉出了危險線。


  “呃……啊!”女人,不,應該稱之為女屍了,揮舞著不知何時長出來的利爪,回過身又往老醫生身上接二連三地刺去!

  在場所有人無一不目瞪口呆,不知誰喊了一聲,人群立刻散掉大半。有些看上去病得很難受的人,跑得甚至比沒病的還快幾分。


  頓時,原本叫嚷著的診所喧鬧一陣後便回歸寂靜。老醫生被這力量奇大的女屍按在牆上,女屍鋒利的幾根指甲沒入他的皮肉,串串鮮血從他那穿了幾十年的褂子上滾落而下,滴在地上都尚存溫熱……


  熊斬拓想上去幫忙,令采芸死死地抱住他,不肯讓他上前。令采芸看出剛才那隻女屍的動作相當淩厲,她見過有的人剛屍變就是1級喪屍……那麽,會不會有人剛屍變就是2級喪屍?

  而這種出生即高級的設定,會不會就跟剛才痛苦的屍變過程有關?

  ……緊接著,老醫生被那隻迅猛的女屍一把按在地上,躲在遠處沒離開的幾個看病的人,包括熊斬拓和令采芸在內,誰都看不清那女屍閃電般的動作。


  這絕對是2級速度型喪屍,令采芸想的沒錯。若是剛才自己沒能及時拉著熊斬拓控製距離,想必自己跟他都已經……現在他們兩個是安全了,但老醫生就沒這麽幸運了。


  蝶同樣被這隻瘋狂的喪屍嚇傻了。剛剛發生的事情從頭到尾不足五秒。


  五秒!隻有五秒,那女人變成女屍,攻擊了身旁查看她傷勢的老醫生。


  總算回過神來,蝶毫不畏懼這隻迅捷的喪屍,抄起凳子朝那女屍的腦袋狠狠地砸了過去。


  女屍左躲右閃,瘋狂地閃避來自蝶的劈砍攻擊。2級速喪屍的速度實在是太快,蝶根本捕捉不到對方的行動,對方卻已詭異地繞到了她身後!


  “躲開!”令采芸失聲尖叫。


  不顧妹妹的阻攔,熊斬拓一個箭步衝過去把那喪屍撞開,把蝶拉到安全距離。這喪屍被熊斬拓撞在牆上,扶了扶暈乎乎的腦袋,一個轉身毫不猶豫朝眾人再度襲來。


  而熊斬拓早已趁機拔出腰間蓄勢已久的手槍。那喪屍速度飛快隻見殘影,熊斬拓連開三槍全部被規避。令采芸死死拉住還想衝上去和喪屍拚命的蝶,防止她被彈片傷到。


  那隻速喪屍每次想靠近誰,都會被熊斬拓用子彈封住走位。它靠近不了誰,誰也都別想打中它。


  老醫生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無人敢上前查看傷勢。單從他胸口被那女屍戳出的血洞來看,他已然命不久矣。


  氣氛變得異常緊張,診所外麵站著幾個圍觀的人,此時此刻也屏住了呼吸。


  “你們放開我!我要去看看我爸!”蝶從被熊斬拓拉到身後的時候就開始喊了,但她被熊斬拓用身體擋得死死的。熊斬拓知道她過去除了送死以外沒別的結果。


  但是,失去父親的蝶,又怎麽能消停?除了不斷推搡熊斬拓以外,她嘴裏含含糊糊地懇求著熊斬拓讓自己過去,過去和那喪屍拚命。熊斬拓用肩膀和左手把她擋在牆角,右手握著槍,配合鷹一般的雙眼緊緊盯著移動的喪屍。


  蝶掙脫不開,眼眶中眼淚終於溢了出來。她掙紮的力氣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她從袖口摸出的解剖剪——


  “啊!呃……”熊斬拓感覺自己的脖子被什麽捅了一下,很明顯有血冒出來了。他吃驚地回頭看看蝶,正是這個間隙,那喪屍兩腿一蹬朝熊斬拓撲了過來,如同一道灰暗的影子。


  一切都發生在短短的一瞬,這喪屍的速度已經完全超過了一般人的正常反應速度。熊斬拓被蝶轉移了注意力,他也一直在關注那喪屍,隻是沒想到對方竟然完全捕捉到了自己僅有一瞬的分神,毫不留情地朝自己撲了過來……


  甚至大腦已經反應過來了,卻等不到把指令傳到扣著扳機的手指上。


  熊斬拓整個人當機在原地,令采芸卻是反應迅速,她早就猜到了結果,在那喪屍衝過來的瞬間奪過熊斬拓手裏的槍,快速瞄準飛奔而來的喪屍的腦袋!


  嘭——


  甚至連這隻速喪屍都沒反應過來,令采芸轟出去的子彈就已經打穿了這隻喪屍的腦門。這喪屍撲過來無疑是降低了她瞄準的難度。


  診所的光線昏暗極了。所有人大氣都不敢喘一口,這裏就像立著幾個石人像,麵麵相覷,栩栩如生。令采芸攥著手裏的槍止不住地顫抖,剛剛那一瞬間她奪過熊斬拓的槍,堅硬的槍身劃破了她自己的手掌心——她自己都沒感覺到。


  半晌,蝶扔下手裏的解剖剪,往不省人事的父親那顫抖著挪步。解剖剪上帶著點點紅血,那是被劃破的熊斬拓脖子上的皮血。


  “爸……”


  “爸你醒醒……”


  來到父親麵前,蝶腳底一軟癱倒在地,兩手顫顫地抓住父親滿是繭子的手,嘴裏念念有詞。


  令采芸從診所裏找來創可貼,給熊斬拓處理了一下被蝶弄出來的傷口。傷口不深不淺,蝶剛才特別用力,幸好是紮在軟骨上才沒讓傷口進去太深。


  “別管我,先去看看老人家。還有你的手……”熊斬拓抓過令采芸握槍的那隻手,纖細的手上被槍身剌了一道血痕。


  老醫生靠著牆躺倒著,皺紋擰在了一起,臉上露出極度痛苦的表情。他渾身抽動了兩下,緩慢地張開淺淡的雙目,這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現在已然不再通透。


  “爸,你的血……”


  蝶瘋了似的站起來,推開身後擋路的熊斬拓,衝到櫃子旁邊去拿棉花球。


  “爸你會沒事的,我先替你止血,你……”“沒用的。”


  老醫生反而一臉平靜。他看向女兒,女兒聽見他的話也愣在原地,回過頭來,父女倆對上眼神。


  “爸爸,你看啊,你用心對待每一位病人,可真正危險來臨了,跑了的跑了,攔著的攔著,有誰願意救你?……”蝶的話說到最後說不下去了,她開始抽泣,她開始嚎哭,她又一次癱軟在地上,她仿佛被人抽去了全部力氣。


  老醫生反倒笑笑,嗓子痛苦地拉動著,扯上最後一分力氣說道:“別,別這麽說……蝶,我知道你一直反對我在這兒義務看病。但是,這裏不能沒有醫生。還記得爸說過什麽,一味藥,是一味苦,更是一味責任。希望你,能替我……替我,認真對待每一位病人。……有件事其實我一直瞞著你呢。女兒,你媽媽當年生你的時候難產死,就是因為鎮上的醫院隻認錢不憐命,不給夠錢就不讓她進去剖腹。爸爸,是個窮光蛋,沒錢,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


  “爸,別說了吧。”蝶抽噎道。


  “蝶,聽爸爸的,認真對待每一位病人,就是認真對待我們自己。別放棄這個診所,不能放棄……”


  外麵還有那麽多病人,這裏需要醫生,需要一個不求回報、恪盡職守的醫生。天寒地凍為牢,灰裘想在這冰天雪地與行屍走肉中活下去,醫生,必須挺身而出。


  令采芸伏在熊斬拓懷裏小聲哭泣,她被這感人的一幕打動了。


  “最後……呃。”老醫生再次抽動了一下,突然間眼神變得灰暗了幾分。熊斬拓警覺地望著他,這位妙手回春、懸壺濟世的醫生,即將變成一頭隻會無情殺戮和破壞的喪屍。


  這位偉大的醫生,臨終前看了一眼自己這哭成淚人的女兒。他的意識正被喪屍病毒逐步侵占,他已經做不到理性思考了。但他還是硬生生地撐下來,咬著牙,說完人生中最後一句話:


  “槍,頭,快。”


  悲涼的夜色看見了這一幕,片片雪花再度從天而降,像是為這動人的一幕譜上了一首冰冷的旋律。蝶愣在原地沒有動,熊斬拓不敢含糊,朝老醫生鄭重地道了聲“謝謝”。


  “嘭——”


  腦門上頂著的血洞,詮釋著此時此刻對老醫生而言最好的解脫。


  “醫者,仁心……”


  說不清是人還是喪屍,倒下的老人吐出的幾個寬容的字,如同一顆無聲的子彈在蝶的胸膛爆開。蝶跪著挪到死去的父親身旁,抱著他的遺體,淚流滿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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