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回 棋逢對手
魔宗緩步走近慕容雲真,正欲發力奪過始皇聖劍之時,卻忽然察覺身後有一陣渾然的異動,待回頭看去,卻見一位禿髮老者駕著一副石桌飛馳而來。這石桌三尺見方,足有千斤之重,然卻能為他驅使,修為之深,實在讓人匪夷所思。
魔宗稍稍詫異的望了下這老者,而慕容雲真則趁機往後一靠,便站到這老者身旁來了。
「老人家,快救救我。」慕容雲真才一接近這禿髮老者,便急急喊道。
老者卻望了慕容雲真一眼,目光最後停在了他手中的始皇聖劍上,卻默默說道:「你終於來了,你終於來了。」言語之中卻是悲愴與高興併合著的。
「原來是護劍侍。」魔宗不屑的說道。
這禿髮老者卻深然一笑,說道:「哈哈,竟還有世人記得護劍侍,不過我卻非護劍侍。」
「你不是護劍侍?」魔宗好奇問道。
「哈哈,我亦算得是護劍侍。」禿髮老者豁然一笑道。
魔宗卻無此心情與之咬文嚼字,便直直說道:「你是誰我並不關心,但若阻攔我取那把古劍,我只好一併殺之。」
「哈哈,閣下殺心太重,看來今日對這寶劍是志在必得了?」禿髮老者徐徐問道。
「哈哈,我能追到這商陽山腳下來奪劍,便是非得到它不可。莫非你認為你能阻攔的了我?」魔宗輕蔑的說道。
「我乃候劍侍,始皇聖劍入得商陽山,便由我恭迎,卻是斷斷不可再被旁人奪去的。」禿髮老者卻默默說道。
「候劍侍?卻是從未聽聞過。」魔宗好奇的自語一番道。
「閣下能逐劍於此,想必對護劍之人事知之甚深。當年護劍侍分流兩支,乃有護劍、侯劍之責。護劍侍天涯海角守衛始皇聖劍,候劍侍則獨居商陽山腳下,迎接始皇聖劍上山。」候劍侍便細細說道。
「哈哈,先秦及宋,千年之久,你們護劍隊伍卻依然堅守初衷,老夫尤為敬佩。」魔宗朗朗說道。
「先秦及宋,千年之久,覬覦這聖劍之人不也依然是野心不改?」候劍侍卻低笑著說道。
魔宗聽罷只不以為然的笑了笑,便不再作答。
候劍侍便默默的點點頭,隨機單手一揮,這石桌上便深淺均勻的出現許多橫豎筆畫來,待塵埃落定之後,一副方方正正的棋盤卻出現在三人眼前了。
魔宗卻無謂一笑的說道:「雕蟲小技。」
「哈哈,我意欲請閣下對弈一局,卻不料閣下認為我是在展示功夫,未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吧?」候劍侍微微一笑道,便又從石桌一角捏下一塊白色石頭,力道所至,這塊石頭隨即化作一粒粒的圓潤棋子來。
「然我並無此閑情與你對局。」魔宗卻淡淡說道。
「哈哈,閣下謬矣。人生匆匆數十載,無論是榮華富貴,抑或是低賤貧窮,莫不入這方寸棋局。閣下平生志趣又如何出得其中?」候劍侍卻急急說道。
魔宗卻對著候劍侍一笑,答道:「此語在理。可惜我現在並無功夫下棋。」
只見魔宗雙腳一頓,人便箭也似的直奔慕容雲真而去了。這身法之快,著實讓候劍侍大吃一驚。候劍侍隨即雙手御著石桌一倚,自己便巧妙的隔在了魔宗與慕容雲真之間。慕容雲真連忙後退一步,才算勉強躲開魔宗探來奪劍之手。
魔宗卻冷冷看了候劍侍一眼,便說道:「我便先殺了你,再取劍不遲。」
卻在魔宗正欲發招之時,候劍侍卻悠然說道:「我邀閣下對弈,閣下卻拒人千里之外,實在有失宗師風範。」
「哈哈,便是你自己多事自尋死路,卻也怪得別人?」魔宗朗聲笑道。
「我隱於商陽山下數十年,曾遠遠見過兩位人,一是這商陽山中之人,二是有一位遠道而來的外人,今日回想起來,那人卻與閣下有些相仿。」候劍侍說道。
「哈哈,普天之下能與卓亦然對敵者,僅我魔宗一人而已。」魔宗得意的大笑道。
「先生武功卓絕,老夫佩服不已,亦自知絕非先生對手。然術業有專攻,老夫數十年鑽研棋藝,只怕窮極工巧,如先生亦能在此勝我,我便不再阻攔與你。」候劍侍說道。
卻不待魔宗回復,護劍侍已經將棋局布好,而魔宗亦覺得四周變幻,卻山不是山,水不是水了。再查看周遭,便連那慕容雲真也不見了蹤影。
魔宗隨即又平復過來,因為他知道這不過是精妙棋局中的幻像而已,自己若以高深武功斃了候劍侍,這幻境自然煙消雲散。
魔宗如此一想,隨即探手發招對候劍侍攻來。候劍侍卻來回催動石桌上的黑白棋子,棋局不斷變化,周圍的山石草木也不斷變幻,時而如登山川絕壁,時而如臨江河深淵,時而又如置身雲端。魔宗便如進入七寶玲瓏塔一般,只得不斷更改出招來制服候劍侍。但魔宗此刻已入棋陣卻不入棋局,一來虛虛實實之景著實迷眼,二來他未理會棋子變動等同失去主動權,雖費力強攻到最後卻不過是往幻境使了通力氣。
如此過去三五招之後,魔宗便只得暗嘆這棋局陣法之精妙,隨即收住手腳來。候劍侍見魔宗停下進攻,卻也止住棋子,便探手對著石桌猛然一按,石桌靠近魔宗的那一角隨即裂開一塊平石,卻也正好做一個凳子。
「先生,請!」候劍侍同樣在彼端石桌削下石凳后恭敬道。
魔宗便點點頭,便默默的坐到了石凳之上。
「我十六歲加入候劍侍之列,然商陽山並無來人,無聊之際便獨自潛心棋藝,雖冬夏而不止,細算來已有四、五十年了。如今第一次與人對弈,真是幸甚,真是幸甚!」候劍侍坐下后,便一邊清理棋局,一邊悠然說道。
棋局一收,四周夢幻景緻亦跟著一掃而去,所入眼帘,卻山還是那商陽山,人還是候劍侍與慕容雲真而已。
「我年輕之時亦曾鑽研過棋局奧妙,純屬好奇之至,卻算不得有何造詣。」魔宗說著便執黑子入棋盤。
魔宗這第一子才落下,眼前景緻便忽然化作戈壁沙丘,一個翩翩少年遊歷其中,身後還有成群結隊的商賈行人。
候劍侍卻凝神一笑,因為從這一步棋子,便看得出魔宗棋藝精深至極,棋逢對手焉能不喜?但棋局又見心見性,魔宗年少身處絕地尚能飄然處之,亦是不可多得。
候劍侍便也與之對應的落下一子,卻見自身重回阿房宮,宮女守衛皆與自己一同朝拜天子。這樣的情形候劍侍入局四五十年,早已是見怪不怪了。
魔宗卻輕蔑的盯了棋局中這位趾高氣昂的帝王一眼,然後於棋盤一角落下一子。這一子弗一落定,那戈壁之間便有千百狼群奔襲而出,卻向著這群商旅奔涌而來。旁觀的慕容雲真大叫不妙,但這卻絲毫不能影響對弈的二人。
卻見這少年讓大家各自取出些許綢緞衣物困在棍子上點燃,一時間商旅之中便有無數火焰冒出,卻逼的狼群不敢前進。候劍侍微微一笑,魔宗卻暗暗凝眉,唯有慕容雲真拍手叫好,皆三人看法不一所至。候劍侍與魔宗都明白以火驅狼乃揚湯止沸,綢緞燒完便無法再阻止,只有慕容雲真認為狼群停下腳步,眾人便就得救了。
但奇怪的事情出現了,這位少年卻讓大家將棍子置於馬後,原本無力載重或慣於悠哉的馬匹,頓時用盡全力的奔走,速度之快卻是狼群所無法企及的。待大家再望去之時,棋陣中的沙漠戈壁上只剩下一群踟躕不前的狼群了。
慕容雲真大讚妙極,候劍侍亦是撫掌稱奇,只有魔宗稍稍凝神思索,卻彷彿有所思量一般。魔宗這一棋子落定之後,候劍侍便於己方一角敲定一枚棋子,周遭幻境亦化作阿房宮內情景。
但見那大腹便便的帝王帶著二子登樓指點江山,卻是意氣風發、不甚豁然,唯獨後排侍衛眉宇緊鎖,如有憂慮一般。
棋局陣中之景,便是大秦一統六國之後情形,這段歷史是魔宗與候劍侍皆了如指掌的,如今見到嬴政父子三人和睦,卻也是各自感慨。只有慕容雲真不明所以,便不動神色的看就是看。
魔宗與候劍侍便就這般來回持續布局,而陣中情景亦圍繞著二人遭遇一一鋪開,候劍侍早已看過此類情景,自然不會驚慌失措;而魔宗亦耄耋之年,心性平淡之下也難有大起大落。只是隨著對弈的深入,棋盤上已經星星點點的密布黑白棋子,局中景緻也更加兇險的變化開來。
候劍侍一子落下,便開始收拾棋局中的黑子,然魔宗早年精研棋藝,布局更是謀慮深遠,卻也非候劍侍能一下便收拾完的。而棋局幻境之中,候劍侍亦重回當年秦皇下詔護劍情形。其中嬴政對護劍侍深重囑咐自然必不可少,而對二子關係亦傷透腦筋,只是這所有的煩惱,皆化作對護劍侍的一番重託。後人大多都明白秦國二世而亡的軌跡,再看到這番情景,自然是感慨良多,而魔宗與候劍侍與此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也是難免一番入戲之感。
世事如棋,棋局亦返照人生,候劍侍一子下去,便見幻境之中局勢難耐,其棋局亦難有更大的收穫。侯劍侍局面雖然佔優,但魔宗落子每每出人意表卻又極其高明,候劍侍如何變幻棋局卻也占不了什麼便宜。
如此相持下來,二人便已對壘一個時辰了。再看二人情形時,候劍侍已對著棋局稍稍凝眉,魔宗卻神情如初。
魔宗雖處於守勢,然每一子下去,具是那翩翩少年經歷之情,無論候劍侍如何布局,其中的青年卻獨善其身的只做自己感興趣之事,便每每逢凶化吉。慕容雲真看罷卻也感嘆這青年的心性平和與淡泊,一個人如果能做到如此,便是萬難也困他不得。
候劍侍此刻便明白魔宗乃棋藝宗師人物,若要敗他,唯獨棋行險招。如此一想,候劍侍便加大棋局的攻勢,而陣中幻境亦隨之一變,化作烽火連天之景:先是秦皇暴斃,后是李斯趙高迫害扶蘇,直到劉項滅秦。棋陣之景慘烈,棋局之景亦是如此。候劍侍能收得魔宗一角十數棋子,魔宗亦能圍魏救趙的在候劍侍一側周璇逢生。
再到此時,二人已陷入膠著之態,候劍侍眉宇緊鎖,魔宗亦凝神屏息。戰事越是膠著,幻境便越發劇烈,候劍侍能看見當初一干護劍侍之艱難而幾欲落淚;魔宗亦會看到自己年輕之時痴迷武學而錯過光陰,尤其是見得故人訣別之態,便仰天長嘆。
「天下覬覦聖劍者不計其數,雖千年而不止,護劍一責,便也隨之延續,卻誤了多少人空白少年頭。」候劍侍情不自禁的自語道。
「我平生所憾,便是廢棄風月,老來絕後了。」魔宗對著幻境之色無奈嘆道。
語罷,二人卻難得的相視一笑。
二人再交互數十手,棋局幾乎行至無子可走地步,卻是誰多落一子,便誰要先敗陣的情景。而再看二人,亦如行至山窮水盡之地,也是進無可進,退無可退了。
「今日與先生對弈,真乃棋逢對手,不甚盡興。」候劍侍笑道。
「這棋已無法再走,既已盡興,便就此作罷。」魔宗卻簡簡說道。
此語一出,卻是慕容雲真緊張起來,便緊緊握住始皇聖劍的看了魔宗一眼。魔宗自然不會放棄奪劍,但經此一番對弈,卻也平靜許多,便回頭淡淡望了慕容雲真一眼。慕容雲真雖然害怕,卻也鎮定著與之對視一番,既然要死,何必死的如此窩囊。
侯劍侍卻不以為然的看了魔宗一眼,然後不依不饒的說道:「棋局精妙,便在險中求勝,死裡逃生。這棋雖然下無可下,但終究未能完結,便請先生繼續。」
「此局已窮盡你我棋藝,再下下去也是徒然。」魔宗卻緩緩說道。
「此言差矣。我有一棋法,卻是平常棋局所未見過的,不知能否一舉扭轉局面。」候劍侍說道。
「今日就到此為止。」魔宗卻興緻寡然的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