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給親愛的父親
李祈然把茶壺裡淡黃色的金銀花茶倒進白色的陶瓷杯子里，磨著牙想了想，決定不要和小孩子計較，另外用玻璃杯泡了一杯蜂蜜水，面無表情地把壺放回了廚房。
「小李啊，你這姑娘還是這麼內向啊！」四十歲左右的大叔朗聲笑著。李家爸爸尷尬地笑了一聲：「越大越鬼精著呢，真的沒有承齊懂事。」
一旁被點名的少年禮貌地笑了笑。大叔毫不客氣地一巴掌拍到承齊少年的背後，十五六歲的少年難免微微晃了一下，有些埋怨地看向自家姐夫。大叔不吃這一套，麻溜地趕人：「去陪李家小姑娘玩去，我和你李叔叔有事情要說。」
正準備摸進房間卻被陪玩的李祈然：「······」不！謝謝！我們不約！沈承齊沈小叔我們不約！
陪玩的沈少年先讓聽不見上輩子的侄媳內心的呼喊，端著玻璃杯很沉默且聽話地跟了過去。
李祈然今天在家純粹是一個意外。上輩子唐出並不是副班長，新上任的班長大人很多事情都要親自經手，包括今天的各班級團支部書記的小會。然而如今唐同學已經是副班長了，雖然人是相對木了一些，但還是很靠譜的，李祈然也就沒有陪同，在家享受一個悠閑的星期天。
看著有些拘謹地坐在嶄新椅子上的少年，李祈然突然深深地覺得自己還不如去開會呢。
沈承齊，沈大公子父親那一輩，最小的三爺爺最小的孩子，李大姑娘跟著沈大公子一起叫小叔的人物。看起來臉嫩是因為這漢子是老來子，自小體弱多病，如今十七歲了才讀高中一年級，跟著那位陸大叔——沈家的姻親，大姑姑的丈夫在軍隊里鍛煉。
沈小叔主動打破了沉默，舉了舉手裡的蜂蜜水輕聲道：「謝謝你。」李祈然在心裡狂翻白眼，還是禮貌地回答：「不用啦，哥哥是客人啊。」
——沈小叔在經歷慘痛的變聲期。李祈然最初是想給他來一杯辣椒水之類的，乾脆毀了那把後來被稱為「溫潤如玉，公子如蘭」的嗓子。
叫他上輩子包庇沈大公子！還出謀劃策！好歹叫了你那麼多年小叔！你就是這麼當白衣天使的是吧臭小子！哼哼哼！
沈小叔似乎也感受到了眼前漂亮小姑娘對自己的抵抗，笑容有些訕訕。
李祈然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也不能太過分啊。在和沈大公子離婚之前，沈小叔對自己也確實沒話說，甚至親自來找過自己，表示會動手解決白小三的問題，希望她慎重考慮。
在對於子嗣的狂熱中，沈小叔的態度已經是站在她這一邊了。至於後來的相爭，到底人家是沈家的人，偏心也是應該的。
「我從來沒有見過沈哥哥呢。」李祈然友好地伸出了話題。
沈小叔明顯輕鬆了一些：「我是今年才開始跟著姐夫在軍隊里鍛煉的，你沒見過我也應該——說起來嚴格意義上，按輩分你應該叫我一聲沈小叔···」
到底是大家子弟，沈承齊拋開一開始的尷尬，還是一個很會說話的人精的。李祈然一邊進行著友好的雙方會晤，一邊分神思考這兩人的來意。
陸大叔她當然認識，算爸爸的半個上司，但是和晉省的相關係統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干係，那麼提問：一個高層人物，到底是為了什麼，特意在這種時候造訪一個退伍兩年的軍人家裡呢？
老實講雖然長在軍營，但李祈然對於父親的職務並不很清楚，只知道軍銜不低但不知道到底有多高；有的時候會參加什麼演習，一兩個月不回家。李祈然努力地回憶上輩子父親的一切事宜，試圖檢索出陸沈兩人的來意。
這廂思索著，成功逃脫補習班的李表哥咣地打開門，手裡拿著一本書：「妹妹，你不是要這個么？誒？來客人了么？」
沈小叔笑眯眯地看著李表哥。
李祈然上前接過初一下半年的課本，隨手翻了翻，回應蠢表哥：「是爸爸在軍隊里認識的人，這個是沈承齊，按輩分我們應該叫小叔來著。」
李表哥從善如流：「沈小叔。」沈承齊也打了個招呼。
「大姨去接昭昭了，說中午去外面吃飯。那我先回房間了？」李鳴東徵求妹妹大人的意見。李祈然表示開恩大赦滾回去吧你。
沉默了一會兒，沈承齊突然開口，試探般地問道：「祈然？恩，你有沒有想過回去呢？祈然在那邊也有很多好朋友吧？」
李祈然心裡一跳。
「回桐省么？可是爸爸媽媽在這裡啊。」李祈然模仿著班裡孩子們的語氣，不動聲色地從沈小叔嘴裡套話，「沈小叔是來帶我們回去的么？可是我們有好多東西要帶著呢。」
「祈然不想回軍營里么？何燕他們可想你了。」沈承齊想從小女孩這裡找一個突破口。
這種時候···三年蟄伏期的開始···沈家輝煌的鋪墊···上輩子足足推遲了兩年的父親的就業分配···
「如果爸爸和媽媽回去的話，我和昭昭也會去——我也很想燕子姐姐，還有笨蛋賢賢哥哥。」李祈然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如果回去了的話我就和祈然是鄰居了。」沈承齊對小女孩有了幾分把握，就沒有追問下去。
李祈然送上一個無害單純的笑容。
——招兵買馬。竟然是招兵買馬。
雖然不知道自家爸爸具體的職務，但從家屬待遇來看，能和眾多中高級軍官住在同一個區域就能知道，李爸爸的位置就算不高也有一定的重要性。李爸爸十八歲從軍，二十歲進修三年回來娶了唐媽媽，拖了一年才有了她。
李家爸爸和沈家在軍中的年輕一派關係相當不錯，但屬於中立地位，盡職盡責沒有明顯的傾向性。匆忙退役是由於奶奶病危，如果沒有過明面，如果是沈家賣了或者還了爸爸一個人情，那麼陸大叔的來意就很明顯了。
勸回。
上輩子李爸爸是絕對沒有回軍隊的，好像也就是在今年收到了分配，然後陪著一家人在這個小縣城裡安靜地度過了一輩子。如果有著一層關係在，也就不難理解李爸爸在知道她要嫁給沈大公子時的態度了。
李祈然知道，李爸爸是真心熱愛軍人這個職業的，真心想在軍隊里干一輩子，奉獻一輩子。但是沈家絕對不是一條好船，也許憑著與沈家的情誼，三年風潮之後爸爸會迎風直上，可派系這種東西，有多誘人，就有多可怕。
本想著安安生生熬過這一生的時候遇到了這種堪稱轉折的事情，李祈然只覺得牙疼腎疼能疼的地方都疼。
上輩子李爸爸會為了家人留下，那麼這輩子，應該也會為了家人留下。
李祈然深深地吐了一口氣，在沈承齊看不見的地方露出了一個兇殘的笑。
客廳的李爸爸似有所感，抬頭看了一眼寶貝女兒的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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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就是這樣的···奶奶，然然希望你能幫我們···爸爸最聽奶奶的話了···才不是我好乖的！比昭昭乖多了···嗯嗯，知道啦！」
李祈然嫌棄地把超級基本款的手機放回原處，分外懷念從前的Vertu和腎456們，實在不行來個小米什麼的···總之比板磚好。想著即將到來的生活，李祈然又是遺憾又是開心地薅了一把李小弟的嫩臉。
李小弟眼淚汪汪。
「唉，別給我裝！臭小子，」李大姑娘忍不住又嘆了一口氣，覺得滿心滿眼都是後悔恨不得立刻再打一個電話，跟奶奶說剛才是外星人侵佔了孫女的身體，所以剛才的一切都不算數不算數···
開玩笑的。
「你們說不定——要回去啦。」
唐出發現新上任的班長大人整個上午都處於一種奇妙的狀態，比如說——一邊自怨自艾一邊亢奮不已什麼的。遠在天邊的唐出都有如上感覺，那麼近在咫尺的徐貴妃只覺得陰氣撲面。被徐顏第三次偷看之後，李祈然終於沒忍住笑了：「徐顏，怎麼了？」
徐顏尷尬地轉過頭去，猶猶豫豫：「今天不舒服么？」
「唔，先不說這個，問你一個問題吧。」李祈然瞟了一眼時間，決定用大課間諮詢一下未來心理學客座教授的意見，「我遇到了一個問題，一個我的親人，他要做一件事情，我知道這件事情對他不好，但不能告訴他；我也知道他很想做這件事情，並且一直都以之為夢想——所以我很糾結。」
徐顏有些困惑：「為什麼不能告訴他？」李祈然有些無奈——自己也是太過緊張了病急亂投醫，一個初中生哪有那麼多事兒···
「作為徐顏，我給出的建議是勸說；但如果作為你，我給出的答案是支持，」徐顏認真道。「事情是可以客觀看待的，但是感情是遵從自己的——是這麼說的吧？」
李祈然見鬼一樣看著徐顏——這這這，這撲面而來的徐忽悠感，重生的應該只有我一個吧？
徐顏有些窘迫地偏了偏臉，連說話都有些結巴：「只是，只是我的想法而已，你不要···」
李祈然輕笑出聲，上手扯了扯徐顏的雙馬尾：「徐顏——顏顏同學，你可以叫我阿然，感謝你的建議。」徐顏有些訥訥，半天說不出什麼話來。
腦子裡不適宜地冒出呂夫人端著一張溫柔和氣的淡定臉孔，和自己聯手矇騙各位大家貴婦們的情景，反差萌一下子飆到了頂點，李大姑娘簡直笑得停不下來：「哈哈哈···我們顏顏真可愛。」
是啊，沒有什麼可以猶豫的，上輩子為了家人李爸爸已經放棄了自己的夢想一次，這輩子既然知道了這件事，就沒有什麼是一家人在一起努力解決不了的。為了阻攔李小弟出國李祈然能和港商韓家對上，再來一生把沈家扶起來，至少支撐到李爸爸站穩腳跟，李大姑娘照樣做得到。
過不了安定的生活，至少全家都要得償所願，快快樂樂。
李祈然把桌子上的書本收起來，露出一個沈少夫人的笑容——既然徹底逃不了了，沈家，來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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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爸爸敲門走進來的時候李祈然剛好寫完語文作業。
李爸爸全名李肅，族譜上的單字輩，十八歲選拔進入軍隊。李爸爸是那種非常男人的男人類型，帥得很端正，綳著臉的時候連著軍旅氣質很嚇人，平常笑眯眯的時候又完全是老好人教書先生的感覺。李祈然作為女兒承認李爸爸是非常成功的爸爸，在軍隊里就算忙也非常顧家，李啟昭出生之前李祈然就是唯一的眼珠子，當然出生之後也是。和唐媽媽夫妻兩人關係也是很好，少年夫妻當然紅過臉，但是相伴之情一直都很濃厚。
李肅坐在女兒的床邊。李祈然回頭奇怪地看了一眼自家老爸。
小女孩從嬰兒長到豆蔻，李肅全程參與，如今一看漂亮女兒不知不覺已經這麼大了，李素只覺得心裡很多感慨，但也多不過欣慰：「我們然然長大了···」李祈然沒說話。今天上午李爸爸打了一個很長的電話，之後一直保持著思考的姿勢在發獃，果不其然迎來了父女私聊。
「然然，想不想回去？回京都和燕子姐姐一起？」李爸爸謹慎地措辭。第二次聽到如上言論的李祈然有些想笑。
「小李同志，你是不是要回去了？」李大姑娘單刀直入，「沈，咳咳，沈小叔上午也問了我一樣的話。你是不是想帶著我們回去啊？」
李爸爸哽了一下：「爸爸很想回去，但是如果···」如果你和弟弟媽媽不想回去，我也不會離開你們。
「那爸爸就回去吧，不要擔心奶奶，我和哥哥會照顧好奶奶的；同樣的，爸爸也要照顧好弟弟和媽媽。」李祈然心中微微一動，垂下了眼睛低聲道，「在京都的時候，爸爸雖然很忙，但是很開心，我們都很開心。如果回去能讓全家都開心的話，爸爸可以回去，我會留在這裡，你不要擔心奶奶，」
李爸爸沉默。
李祈然突然明白了，明白在婚禮之前為什麼李爸爸會三更半夜找到自己，就是默默看了自己一個小時。李家的人可能性格各不相同，但永遠最重視家人的感受。雖然記不清楚上輩子的事情，但真正十二歲的李祈然最期望的事情就是全家人在一起永遠不分開，而不是回到一個月也見不到爸爸的京都。可三十七歲的李祈然明白的更多，明白眼下的捨棄，才是後來幸福的籌碼。
「我和哥哥都上初中了，媽媽不是找好了保姆阿姨么？我們會照顧好自己的，一定會的，爸爸你相信我們對不對？」所以，請去追求你為我們放棄的東西吧。
李爸爸站起身來，摸了摸李大姑娘的頭：「爸爸可能會走很久，很久都沒有辦法去然然的家長會，很久都，見不到我們然然。」最好的選擇就是帶走唐媽媽和昭昭，把李大姑娘留在晉省。李小弟可以在軍區里上小學，但是如果接受沈家的橄欖枝，至少初期，在軍區之外上中學的李大姑娘會成為一個攻訐李肅的活靶子。
李祈然什麼也沒說，只是認真的看著李爸爸。
李肅有些心酸，更多的是釋然，微笑著再次感嘆道：「我們然然真的是長大了。」更勇敢，更關心家人，更敢於承擔匆匆而來的責任。
慢慢地成為一個，了不起的堅強的軍人子女吧。
李爸爸離開之後李祈然翻開數學作業，臉色莫測地刷著初中的作業，心裡翻滾著各種想法。沈家試圖招攬李爸爸，必定是在為之後的換血蓄勢，那麼那次換屆沈家在其中的位置就需要重新考量了。很明顯沈家支持的是後來的領導人，做為回報，那位領導人容忍了軍界沈家的分羹和商界的一場盛宴。留下的李祈然作為一個普通小鎮女孩，借不了任何沈家的勢力，反而處處受限，那麼唯一的辦法就是藉助這個不起眼的身份，讓沈家看到自己的用處，並給予最大的方便讓她為自己家裡謀取利益。
上輩子李大姑娘做了一輩子的外交，最大的優勢就是熟悉所有關鍵人物的喜好和看重的方面。除此之外感謝唐總裁毫不吝嗇地分享了很多犀利的觀點，包括沈家在根基上的劣勢和優勢——上輩子用來倒拖沈家的東西，這輩子卻要用來把沈家扶起來。還要砍掉所有和沈家聯姻的可能，雖然沈大公子稱呼是長孫，實際上並不年紀最大的，和李祈然處於適婚年齡的有三四個沈家子弟，甚至包括沈承齊這個小叔級別——沈家喜歡用聯姻來穩固和所屬的關係，儘管百遭唾棄但不可否認卓有成效。
李祈然真心不想再進那個富貴籠子了。
在最短的時間內積攢客觀的資本，在三年潛伏期結束之前走進沈家的視野。李祈然敲了敲筆筒，冷冷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