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新的抉擇
碎冰河上，忽然再次大放異彩，一條影影疊疊的河流，猛然出現在冰冷的碎冰河之上，熱氣蒸騰，水汽繚繞，並且不斷流轉著五顏六色的光芒。
一個人影猛然從中飛出，落到米雅莉他們身邊，正是達拉。
眾人吃驚地望著他，只見他迴轉頭，神情沉重地望著身後，霎時間，那條籠罩在碎冰河面上流光溢彩的河流就消失了，天地寂然，那裡，再度只剩下常年封凍、浮冰無數的尋常河流，碎冰河。
「達拉！」厲娜驚喜地叫道，朝他撲過去，觸手處卻是小女孩嬌妮溫軟的小身軀，這才發現小女孩不知何時已經領先一步，撲到達拉懷裡去了。厲娜頓時醒悟過來，俏臉飛紅，但還是忍不住說道：「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米雅莉緩緩走過來，看著達拉，眼前的達拉雖然還是那個少年，他的離開也不過是短短一瞬，但在米雅莉看來，這個少年卻彷彿經歷了歲月與時間的洗禮般，變得有些深沉起來。
他臉上的表情顯得非常老成，眼神中多出來一種憂心忡忡的沉重。
「你沒事吧？」米雅莉問道，雙眼緊盯著達拉。
達拉抬起頭，看著米雅莉，有些茫然，也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覺。
好半天，他才輕輕地搖頭道：「沒事，我只是……」
達拉忽然住口了，神情再度變得沉重起來，眼神黯淡下去，儘管知道米雅莉正望著他，想要聽他說完下半句話，達拉還是垂下頭去，噤聲不語。
他該說些什麼？他又能說些什麼？他無法對任何人描述自己所看到的，因為對於他們來說，他的離開不過是短短的一瞬間，可是，只有他自己清楚地知道，在時間的長河中，他已經歷了太多的浮沉隨浪。
「你在『時光之河』中看到了什麼？」米雅莉追問道。
達拉聞言一震，再次抬起頭，臉上寫滿痛苦，他有些嘶啞地懇求道：「別再問了，我們以後再談這個問題，好嗎？」
「可是……」
「夠了！」厲娜忽然在一旁發起火來，對米雅莉氣沖沖地說道，「你只關心所謂的『時光之河』，你沒看到他現在有多麼不舒服嗎？還問？」說完，還狠狠地瞪了米雅莉一眼。
達拉懷裡的小女孩嬌妮也抬起頭，定定地看著米雅莉，就連一向冰冷的精靈法師，也在小女孩的目光下有些不自在，想不到她年紀小小，竟然能用這樣成熟陰冷的目光看人，頓感寒意森森，但她還是再一次地追問到：「達拉，在『時光之河』里，你究竟看到些什麼？」
此時，就連邁克都有些同情達拉了，不明白米雅莉何以一再追問達拉這個問題，而達拉明顯情緒異常，在米雅莉的追問之下，整個人都變得沉重無比，低垂了頭，倔強地不發一言。
牧師伊莎貝拉從邁克的雙手間掙脫開來，居然沒有再次軟倒在地，而是掙扎著走到達拉身邊，跪了下來，低聲問：「他呢？」
達拉有些茫然地抬起頭，看著伊莎貝拉，反問：「誰？」
伊莎貝拉臉色蒼白，道：「米爾·凱利，他在哪兒？」
達拉搖了搖頭，道：「不知道，我沒有看見他！」
「你們一起進去的，怎會看不見？」
「我就沒看見！又怎樣？」達拉忽然怒道。
不止是伊莎貝拉，其他人都怔了怔，在他們的印象中，達拉這個小夥子向來溫和，從不與人爭執，即使連重話也沒有和他們說過一句，現在卻忽然對年輕的牧師大吼大叫，怒氣勃勃，怎能不叫人吃驚呢？
「我很累了，對不起。」達拉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頓時緩和下來，忙向伊莎貝拉道歉，接著有些疲倦看了看大家，沉重地說道，「先讓我一個人靜靜，好嗎？」
在接下來的日子中，一行人繼續守候在碎冰河畔，並且在此宿營。
厲娜吩咐隨從回卡林杉港採購一應物品后，便不再關心所謂的「時光之河」，而是將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達拉身上，並不像米雅莉和伊莎貝拉那樣，期望之前如曇花一現的「時光之河」重新出現。
達拉一直處在神思恍惚之中，整個人都變得安靜，沉穩，寡言少語，偶爾說話，也是因為不得不開口。
他現在最常追問的一句話，便是：「今年是哪一年？」眾人說了日期，他便重又陷入沉思之中，雙手比劃著，彷彿在計算著什麼。但是，不管別人怎麼問，對於他在跳入「時光之河」中所遭遇的事情，達拉都絕口不提，問得急了，他甚至乾脆理也不理，直接站起來走掉，嘴裡還在喃喃自語：「你們不會明白的！」
對此，邁克一直認為達拉已經瘋了，甚至還低聲詢問過牧師伊莎貝拉，對於這種瘋子，她們慣常的治療方法是什麼。
伊莎貝拉咬咬嘴唇，道：「他沒有瘋，只是，變了。」
變了？邁克覺得伊莎貝拉未免說得太過含蓄，在他看來，達拉豈止是變了。最主要的原因在於，他有了秘密，而且是眾人努力尋找，想要知道答案的秘密，但是，他卻偏偏不肯對任何人說起這個秘密，只任由一行人胡亂猜測。
而對於另外三人來說，達拉的改變也讓她們有些無所適從，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現在的達拉顯得更加成熟，而且充滿神秘感，臉上那時時出現的沉重表情，也極大地激起了三個女孩的好奇心和同情感，對達拉關心更甚。但是，另一方面，現在的達拉也讓她們感到鬱悶，對於她們的關心，他不再像以前那樣有所感應、有所回應，而是木木然的，甚至有些排斥。
就連精靈法師米雅莉，也在達拉這裡碰過多次釘子，無論她怎麼問，達拉都不肯吐露半分有關「時光之河」的事情，並且，臉上還會顯出駭然沉痛的表情，彷彿正在經歷極難抉擇的思想鬥爭。
良久，他才問道：「今年是哪一年？」
眾人跌倒。
冬天來臨，碎冰河畔冷得不能再冷，剛剛出鍋的開水，不出片刻便又重新凝結成冰，眾人乾脆不再生火，都只吃些厲娜吩咐隨從不斷採購補充過來的熟食。
眼見得碎冰河再無任何異樣，而達拉也還沒有從瘋瘋癲癲的狀態中恢復過來，即使連最有耐心的牧師伊莎貝拉都冷了心腸，漸漸放棄了再次見到「時光之河」，以及武士米爾的想法，每當夜幕降臨，都情不自禁地想：他一定是回到自己所處的年代了，我該為他感到高興才是。我也應該離開這裡，回去神廟了。可是，一到了第二天，太陽一出來，伊莎貝拉又忘記夜裡的決定，重新燃起希望。
其他一干人等，也都是這樣，如此反覆，竟然在碎冰河畔堅持數日。
一天，厲娜的隨從採購物品回來，厲娜略加檢點，發現少了一樣，不禁勃然大怒，問道：「我要的水晶葡萄呢？」
隨從低聲下氣地說道：「我問過所有的商鋪，因為天氣太冷了，卡林杉港暫時封凍，海運不通，要等陸運到了才有貨。」
厲娜罵道：「這一樣沒有了，你不會買點兒其他我愛吃的零食代替嗎？不知變通的蠢才！」
隨從哪裡敢開口，只得諾諾答應著。
「有了！」突然，一個男人狂喜的聲音在一旁大聲叫道，嚇了那隨從一跳。
厲娜卻看著那個男子，著急地問：「怎麼了，達拉？」
達拉臉上沉重的神情一掃而光，露出多日不見的燦爛笑容，剎那間，往昔那個燦然少年彷彿又回到了他身上，他喜不自禁地看著厲娜，道：「厲娜！你說得太好了！」
厲娜有些茫然，還以為達拉又發起癲來，看他燦然英俊的笑臉，心裡沒來由一酸，別過臉去，眼前有些白色水汽瀰漫。
達拉卻在厲娜身後喜道：「厲娜，我想到辦法了。」
厲娜揉揉眼睛，這才轉過頭來，看著達拉，問：「什麼？」
達拉看厲娜微微泛紅的眼圈，想起這些時日來她為自己的牽腸掛肚，心下歉然，於是柔聲安慰道：「厲娜，你放心好了，我沒有瘋。」接著又低頭看看身邊的「小尾巴」嬌妮，摸摸她的腦袋，頓一頓，道，「快去叫上米雅莉，我有話說。」
嬌妮搖搖頭。
厲娜看著達拉，發現他整個人都變得神采飛揚，自信滿滿，而且剛才和自己說話時那種溫柔耐心的語調和神情，確實是之前她所熟悉的那個達拉，只是，他的眼神堅定，充滿了以前從未曾有過的自信，倒讓厲娜看得呆了。總覺得眼前的達拉，確實改變了不少。
「一起去。」達拉說完，一手抱起嬌妮，一手拉起還在發獃的厲娜，朝著米雅莉的帳篷走去。
他是興奮過度，渾沒有注意，這一個小小的舉動，在厲娜看來，卻別有深意，想到自己多日的付出與努力終究沒有白費，不禁心頭一甜，一時倒忘了矜持與生氣，竟然獃獃地任由達拉牽著，跟在他身後，如一頭溫順的綿羊。只可惜，達拉走得太快，讓她有些跟不上他的腳步，一路小跑，直累得上氣不接下氣。
被厲娜獅吼訓斥的隨從，看到自己的少主人，有名的毒刺玫瑰，居然被達拉拖著狂奔，也是瞠目結舌。
「米雅莉！」達拉一到米雅莉的帳篷前，便將嬌妮放到地上，鬆開厲娜的手，一掀帳篷布簾，走了進去。
精靈正就著微弱的燭光，靜靜地翻看自己帶來的法術書，聽得達拉的聲音，不禁抬起頭來，見達拉喜氣洋洋，略微有些吃驚，眼神中閃過一絲喜悅，但很快，精靈法師便又鎮定如初，因為，她看到，跟達拉一起來的，還有一大一小兩個幾乎形影不離的美女，正是厲娜和嬌妮。
「米雅莉，」達拉沒有注意到精靈臉色的微妙變化，興緻勃勃地坐到她身邊，道，「你之前一直問我，在『時光之河』里看到些什麼，我現在就告訴你。」
米雅莉嬌軀微微一震，仔細看達拉神情，發現對方的臉色變得嚴肅而鄭重，知道他這一回是認真的，不由凝神細聽。
正在這時，邁克走進帳篷，高聲問道：「今天又有什麼好吃的？」
四個人一齊回頭，看著他。
邁克明顯感覺氣氛不對，卻不知道這一回自己又說錯什麼，抑或是做錯什麼了，頓時尷尬地站在原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好在牧師伊莎貝拉隨後走了進來，有些詫異地說道：「咦，你們都在。」隨即臉微微一紅，輕聲問道：「今天吃什麼？」
眾人驚倒。
厲娜搶白道：「吃什麼吃？達拉有話要講！」
伊莎貝拉臉更紅了，但還是隨著眾人的目光，看向達拉。
見大家的目光此時都落到自己身上，達拉這才緩緩地開口，講起他在時光的長河中，究竟看到些什麼樣的驚人景象。
原來，跟在米爾·凱利身後跳入「時光之河」后，達拉只覺得自己頓時置身於一個巨大的漩渦中，無數的景象在眼前扭曲，滾動，讓人頭暈目眩，根本不辨東西，很快便失去了米爾的蹤跡，不知道他被這種巨大的力量衝到何時何地去了。
而達拉自己，卻在時間的長河中浮浮沉沉，看到了不少驚人的景象。
他看到，天空變成詭異的兩半，一半，是朗朗晴空，另一半，則是沉沉夜空。
他看到，圖雅大陸上戰火重燃，無數的黑暗精靈和長角的魔鬼們從地底蜂擁而出，侵佔了他們的家園，屠殺著地表的人民。
他還看到，有一個黑袍法師（講到這裡，達拉的語調變得奇怪而沉重），用他的白色水晶球為黑暗世界窺探地表的軍事秘密，最後地底的居民獲勝了，整個圖雅大陸都陷入了黑暗之中……
聽完達拉所講的話，所有的人都沉默下來，儘管難以置信，但是沒有一個人懷疑達拉所說的一切，他的描述是那樣詳細，準確，如非親眼所見，單靠想象，任誰也想不到這樣可怕的事情。
突然間，人人都有些明白之前那個武士米爾·凱利的感覺了，談論已經發生的未來，尤其是一個如此灰暗的未來，無論對誰來說，都不是件容易接受的事情。難怪達拉之前一直那麼憂心忡忡，表情沉重。
良久，米雅莉才開口問道：「你所看到的那些事，大概發生在哪一年？」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是一個並不遙遠的未來，或許是十幾二十年以後。」達拉說道。
「這麼說來，我們還有時間準備。」米雅莉淡淡地說道。
「準備什麼？」
「接受命運，抑或改變命運。」米雅莉輕輕站了起來，眼神堅定地看著周圍的人。
「不錯，」達拉說道，「之前我一直在苦惱，究竟該如何做，才能改變那一個已然發生的未來，想來想去，也想過很多方法，但都行不通。既然那是已然發生的未來，那麼無論我做什麼，勢必會發生一些事情，阻止我對那一切做出改變。還是厲娜的話提醒了我，既然單靠我無法改變什麼，那麼我應該換一種思路，和大家一起想辦法，來改變那可怕的未來，拯救整個世界。」
「拯救世界，好英雄啊！」忽然，一道聲音怪聲怪氣地在帳篷外說道。
眾人都吃了一驚，此前他們一直凝神細聽達拉的話，對帳篷外何時多出個人，全都渾然沒有察覺。
達拉驚叫：「是他！」同時「嘩啦」一聲拔出他的黑劍，眾人只覺眼睛一陣刺痛，都直觀地感受到那柄黑劍的鋒利劍芒，萬萬想不到達拉那柄先前看起來平淡無奇的黑劍，竟然如此厲害。
米雅莉也如臨大敵，神色緊張，開始默默念誦，準備法術。
邁克也已經拔出劍，跳到米雅莉身旁，側耳傾聽。
嬌妮沉默，但手中已然有小小火球翻滾，厲娜則有些緊張地閃到達拉身後。
伊莎貝拉緊咬嘴唇，暗暗祈禱。
四周都安靜下來，只有陣陣寒風哽咽，眾人等了半晌，外面始終沒有絲毫動靜，武士邁克終於忍耐不住，猛然一掀帳篷帘布，跳了出去。
達拉急忙跟上。
米雅莉和小女孩嬌妮幾乎同時閃身出去，厲娜愣了愣，也馬上跟出去。
伊莎貝拉是最後一個鑽出帳篷的，卻見外面不知何時已經黑夜降臨，天空繁星點點，冰雪反射出淡淡的微弱夜光，四周空寂，哪裡有任何人影。
眾人暗自驚疑，如聞鬼魅。
達拉還劍入鞘，說道：「黑袍法師。」
「托克·阿蘭德，」米雅莉從旁說道，「我還感覺得到，他就在這附近。」
除了達拉，其他眾人在聽到這個名字后都吃驚不小，露出后怕的神情來。
厲娜更是有些緊張地問達拉：「你，你們什麼時候惹，惹上這個魔頭了？」
達拉陰沉地說道：「是他惹上我們了。」
此話一出，不止是其他人，甚至連米雅莉也都直直地看著達拉，想：他真瘋了！
按照達拉的說法，他們現在必須警告所有的地表種族，地底黑暗勢力蠢蠢欲動，即將發起對地表的攻擊。
「可是，有人會相信我們的話嗎？」厲娜表示擔心。
「無論如何，我們總要試一試。」達拉那種「先做了再說」的哲學再次被實踐。
一行人決定先去矮人的領地，因為這裡距離矮人的都城鍛魂城非常近。同時，眾人也聽厲娜的隨從說起過，北方的極地苔原，最近有不少稀奇古怪的事情發生，先是矮人護衛隊隊長布洛托押運的新式武器被截，護衛隊不少戰士都因此而喪命，接著，苔原北部的鍛魂平原上忽現極光，奪人眼目。聯想他們見到的「時光之河」，眾人都重新燃起一絲希望，也打算去北方再找找看，期望能搜尋到一些蛛絲馬跡。
此時，米雅莉已經通過魔法鏡子，將自己目前了解到的信息傳送回了精靈學院，不過，精靈學院那邊卻遲遲沒有回復。
達拉又讓厲娜通過她所在組織以其他方式警告人類，有關地底即將再度發起侵略戰爭的事情。厲娜口裡答應，暗中卻另有布置，只瞞著其餘眾人。
嬌妮是達拉去哪兒，她就一定會跟著去哪兒，沉默而固執地堅持。她本身的天賦，也令她在每次危急時刻，不但能夠自保，還能相助眾人，因而，不僅達拉堅持將小女孩帶在身邊，其他人也都沒有反對。
武士邁克，跟嬌妮粘著達拉的理由一樣，同樣也粘著美麗的精靈法師，但嘴上還大義凜然地說自己此舉也是為了「拯救世界」。
牧師伊莎貝拉也不願單獨離去，因為在她看來，這正是女神降臨在她身上的又一個考驗，況且眾人也的確需要一個具有醫療能力的牧師，所以，儘管邁克發誓不願再和牧師呆在一起，其他人也都不顧邁克的反對，不但同意伊莎貝拉同行，還紛紛感激她的宅心仁厚。
就這樣，一行人一起踏上了「拯救世界」的漫長旅途。
達拉等人乘坐了厲娜雇傭的飛騎，很快便越過碎冰河，來到了所屬極地苔原，建有矮人都城的雷鳴裂谷地帶。
從上往下看，雷鳴裂谷好似圖雅大陸的傷疤一樣醒目。
裂谷呈彎月狀，南岸是卡林杉廢墟的「卡林杉之殤」平原，以及雖然小但卻居住著一隻樹精的樹林「北林」，北岸則是長年都為冰雪覆蓋的極地苔原。
矮人的都城鍛魂城就修建在雷鳴裂谷之中，裂谷的兩側，滿滿的都是矮人的建築。上層是矮人的貿易區，中層為矮人的住宅區，而底層則是煅造房。「鍛魂者」摩拉丁的雕像就塑在裂谷最深處的岩漿中，它的腳下就是摩拉丁神殿，同時也是最好的煅造之地。
達拉他們的飛行坐騎顯然不能直接降落到這位於深壑中的城市，只能在靠近鍛魂城附近的小樹林「北林」邊緣降落，再往下，達拉他們要進入鍛魂城，就必須自己步行穿過北林，下到鍛魂城之中了。因為固執的矮人們並不是那麼喜歡外來人員，所以在北林入口，一點也不像在人類城市附近那樣，還有坐騎可雇。
對這一點，其他人都沒有什麼可說的，唯獨厲娜總是嚷嚷累了，行不多時便又要休息，雖然邁克常常不失時機、自告奮勇地建議她讓他來背她走，以免拖慢大家的行程，但都被厲娜惡狠狠地拒絕了。
而且，每當此時，厲娜總是斜眼看著達拉，希望對方能有所回應，可惜的是，達拉總是冷著臉，後來乾脆將沉默不語的小女孩嬌妮直接背到背上，看也不看一眼厲娜，氣得厲娜暗暗咬牙，卻又無可奈何，只能走走停停，偶爾停下來揉一下略有些發腫的小腳，自怨自艾，怪自己不該為了個傻小子跑到這兒來受罪，轉念又一想，她也不光是為了達拉，這次旅途中獲得的消息，對於向來位於組織高層監管買賣的厲娜來說，也是一次難得的商機。
真正的商人永遠著眼於利益，而各種形勢變化，戰爭爭執，對於有眼光、有魄力的高級商家來說，都可以變為沉甸甸的數不清的金幣，因而，她從達拉那裡獲得不遠的將來必然會展開戰爭的消息時，就已經開始考慮如何利用這條消息打一個漂亮的商戰，贏得利益最大化。
此後，她跟隨達拉就不再是單單因為對達拉的特殊好感了。
不過，讓她感到納悶的是，現在的達拉，儘管又恢復了部分往昔的自信陽光，但是，他再也不像以前那樣冒傻氣了，而是漸漸顯出成熟穩重的態勢。比起以前那個略顯稚嫩的少年，現在的他，已經有了自己的心事，有了自己的主見，漸漸成長為一個褪去青澀的青年男子了。
儘管有點兒對過去那個達拉的懷戀，有點兒對他產生如此巨大改變的惘然，但是，厲娜卻發現，她更喜歡現在的達拉了，因為現在的達拉才更像一個真正的男人。
對此，米雅莉也有相同的感覺，不過，精靈的高高在上，加上法師的剋制孤傲，讓她的情感不像厲娜那樣外露，如果不仔細留神，很難有人發覺精靈對待達拉的方式前後有什麼差別。
武士邁克暗暗叫苦不迭，而且，還有一點也讓他很鬱悶，那就是牧師伊莎貝拉沒有應對危急時自保的能力，她的安全問題成了自己的責任。
儘管他一直努力靠近精靈，但法師米雅莉卻總是有意無意地和自己拉開一段距離，而且她法術高強，顯然並不需要人特別加以保護。
厲娜和嬌妮，又都黏在達拉身邊，只剩下柔柔弱弱的牧師伊莎貝拉，雖然她總說不必麻煩，但其他人卻都顯然把她安全與否的責任放在了邁克身上。
並且，邁克發現，伊莎貝拉明顯也是第一次進行這樣的長途跋涉，好多時候都顯得體力不支，嬌喘微微，但她一直沉默堅持，淡定地跟在大家身後，從不叫苦叫累，直到厲娜吵吵嚷嚷又要休息時，她才如釋重負地停下來，喝一口水，擦擦額頭上的汗，輕聲禱告幾句。
這個女孩的堅強讓一向對牧師避之不及的邁克，也有些感動，心裡雖然還有些抗拒，但行動上，卻已經不知不覺地擔負起保護伊莎貝拉的責任。
對此，其他人都沒有說什麼，自然而然地接受了，但好面子的邁克，卻不願意就此失去和其他美女親近的機會，常常粗聲大氣抑或語帶諷刺地說上伊莎貝拉幾句，什麼「嬌氣」啦，「累贅」啦，等等，還特意皺起眉頭，顯出不耐煩的樣子。
伊莎貝拉本人只是微微一笑，並不介懷。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早激起另一個人的不滿，當邁克再次舊話重提時，突然，一塊石頭從旁飛來，他本能地閃開，怒極回首，只看見厲娜怒氣沖沖的面孔，一股無名怒火在看到厲娜柳眉微豎的俏麗模樣時，瞬間消失無蹤影。
厲娜罵道：「你不樂意就自己走，成天指桑罵槐，什麼意思？」
邁克這才醒悟到自己的失策，竟然忘了，在一群人中，真正當得起他那些評語的，只有厲娜一人而已。吐吐舌頭，哪敢再答話。
達拉回頭一看，不耐煩地說：「我們不是在旅遊！」
邁克沉著臉道：「閉嘴！我出來冒險的時候，你小子還沒發育呢！」
達拉看一眼邁克，並不動氣，只是轉過身，一邊提腳走開，一邊說：「年紀大了，更應該將精力用到該用的地方，而不是和女人打情罵俏！」
邁克氣得臉也紅了。
他是好色，這是家族遺傳下來的毛病，不管多大的事情，在見到美麗的女人後，他們家的男人都極有可能因小失大，這也是他們家譜中曾有不止一個男人為好色而喪生的最大原因。邁克也常自苦惱，想要改掉這個臭毛病，但血液中固有的弱點，令他在一見到美女后，就繼續樂此不疲地犯錯與懊惱，卻從未改掉過自己的這一缺點。
但是，此時，這個缺點被一個比自己年齡還要小的男孩當眾說出，還是那種口吻，邁克真是氣惱之極，道：「你有什麼資格教訓我？」
達拉轉過身，看著邁克，說道：「不敢，我是提醒你。」
邁克怒極反笑，道：「我的事情自己清楚！不需要你這乳臭未乾的小男生來提醒！」
達拉微微一笑，並不生氣，反而平和地說道：「清楚就好！」說完，再次舉步前行。
邁克見達拉並不和自己吵鬧，倒是一怔，好似一個炮彈落到棉花堆里，無從爆發一樣，他也只得壓下怒火，重又趕路。
伊莎貝拉在他身旁小聲道：「不好意思，給您添麻煩了。」
邁克回過頭，見到牧師微微泛紅的秀麗面龐，想起自己對她諸般無禮，她仍然對自己彬彬有禮，自己倒真的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忙道：「不，不，不關……」正要分辨，一個年輕男子慘白的面容和鮮血淋漓的屍體忽然出現在自己腦海里，頓時住口不言。
邁克猶如被燙傷一樣，瞬間陰沉了臉，有意和伊莎貝拉分開幾步距離，默默趕路。
一行人走走停停，從早上降落在北林邊緣，直到正午時分，才真正走進了小樹林深處。
此地雖然地處溫帶，但已靠近北方，因而落葉樹與針葉樹混交，顯出層層疊疊的景緻來。總體來說，這裡是安靜的，美麗的，雖然一條小路早已被來來往往的人群踏出鮮明的痕迹，但偶然飄落在小路上面的紅葉，卻增添了幾分蕭索之意。
「達拉，」厲娜忽然叫道，「我聽說，這座小樹林里居住著一隻樹精呢。」
「嗯，」達拉應道，「樹精是善良的生物，放心。」
「可是，」厲娜還是有些擔憂，道，「傳說樹精都長得很精緻美麗，她們一旦愛上英俊的精靈或是人類男性，就會魅惑並俘虜他們。」
「是嗎？」邁克頓時來了興趣，說，「那我豈不是有危險？」
厲娜白他一眼，還未及答話，只聽米雅莉在一旁冷冷地說道：「樹精很少與自己族群以外的群體交往，上述傳言，應該是道聽途說罷了。」
厲娜看一眼冷漠的精靈，氣鼓鼓地不作聲。
邁克則露出失望的神情，道，「其實，我倒想看看，傳說中的樹精到底長什麼樣。」
厲娜瞬間找到了發泄對象，罵道：「你見了，哪裡還有命活？」
邁克笑道：「做鬼也風流。」
厲娜無可奈何地瞪他一眼，不再言語。
達拉卻忽然道：「樹精生性害羞，而且討厭暴力，只要我們不去招惹她，不去傷害橡樹，她絕不會主動攻擊我們的。」
邁克奇道：「我們都不知道她在哪兒，怎麼會招惹到她？再說了，跟橡樹又有什麼關係？」
「每個樹精都會被一種神秘力量與一株巨大的橡樹束縛在一起，她們不能離開自己的橡樹300碼以上，否則就會生病死亡，而且她們的橡樹本身並沒有魔法，所以，我們如果不小心見到樹精棲身的橡樹，一定要繞道而行。」達拉耐心地解釋道。
邁克聽后，滿面堆歡，連連道：「原來如此。你怎麼知道得這麼多？」
「都是我老師吉布里教的。」
「吉布里是你老師？」邁克和厲娜一齊驚問。
達拉點點頭。
一個心道：果然名師出高徒，怪不得這小子在武技上頗有幾把刷子。另一個想：吉布里收徒弟那麼嚴格，他居然能得到吉布里真傳，必有過人之處，我的眼光並不差。
行不多時，厲娜再次嚷累，要求暫時休息，達拉本欲發作，但回頭一看，厲娜走路時連拖帶拉，有些兒歪歪倒倒，臉上也是極力忍痛的模樣，心下一軟，又默許了。
眾人停了下來，厲娜說：「腳好痛。」
邁克道：「你把鞋子脫下來，揉揉腳就好了。要不，我幫你揉也可以。」
厲娜正要發火，卻聽伊莎貝拉柔和地道：「讓我看看。」厲娜看一眼溫和的牧師，緩緩將自己的長靴褪了下來，再取下絨襪一看，不禁倒抽了口冷氣，只見雪白粉嫩的腳上，已經起了五六個水泡，有一兩個水泡已經被磨破了，正在流膿，難怪那麼疼痛。她自打出娘胎以來，何時曾受過這樣的罪？一見之下，先前還在勉力支撐的厲娜，頓時有些委屈地哭了。
達拉搖搖頭，放下嬌妮，走過去抬起厲娜的腳，仔細看了看，道：「得把剩下的水泡挑破了，才能再走路。」
厲娜見他過來看自己，本來已經只是輕聲抽泣，沒想到他看完之後，居然說出這樣的話，哭聲復又高昂。
米雅莉淡淡地看著厲娜，明白她是在撒嬌，心裡不知怎麼的，竟然有一絲輕微的不耐煩。
伊莎貝拉柔聲安慰，道：「別怕，我很快就幫你治傷。」說完，開始低聲祈禱起來，但是，念了半天，她的女神也沒有回應她。
嬌妮忽然道：「看來你的女神今天不在。」
伊莎貝拉臉紅了，有些不知所措，這樣的情況，她還是第一次遇到，正自驚疑：難道我做錯了什麼事，令神拋棄了我？但馬上又一閃念，想：不，不會的，我不應該有所質疑，對信仰的懷疑，本身就是一種褻瀆。
「給我找一點清水，我再試試。」伊莎貝拉說道。
達拉將自己的水壺遞了過去。
伊莎貝拉搖搖頭，道：「要沒有喝過的清水。」
達拉正待起身去找水，卻見邁克已經一躍而起，道：「我去！」說完鑽入小樹林里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