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薩米爾山
達拉和米雅莉離開塵墟之地后,一路向北,已然身處卡林杉廢墟地區,這一地區曾是盛極一時的卡林杉帝國所在區域,因650年前卓爾侵略滅國後方始荒蕪,現今只有一座卡林杉港港口城市還保持著昔日的繁華景象,其餘地區大都已經殘破不堪。
不過,一路走來,達拉和米雅莉卻不得不感慨,這一帶雖然和塵墟之地僅寇濤河一河之隔,土地面貌卻大有不同。
由於靠近北方,這裡的氣溫明顯比塵墟之地一帶要低,達拉和米雅莉只穿了單衣,在外行走已經微感涼意,好在這片區域草木茂盛,野菜漿果不少,更有許多尋常小動物奔跑其間,顯得生機勃勃,倒是令剛從死人堆和怪物群中掙扎出來的二人倍感親切。
越是朝北走越冷,再加上眼下已是秋末冬初,米雅莉身上單薄,望去猶如一枝風中的百合般,好看倒是好看,但達拉卻心下不忍,可惜他要借自己的衣服給米雅莉穿時,卻被米雅莉冷冷拒絕了。於是,達拉只好提議先去卡林杉港購買些旅途必備品。
米雅莉本想「趕路要緊」,可是,看到達拉關切的目光,竟然不忍心違背他的意思,點頭應允道:「那這樣,我們冒險穿山,走一次小路,從薩米爾山過去。」
達拉連連點頭:「也對。如果走大路,不知道又要費多少時日。」
兩人不知道,他們這一合計,卻是誤打誤撞,走對了路。
薩米爾山,位於卡林杉廢墟地區的西南部,西接卡林海灣,是一座海岸山脈,這座山雖然不是很大,但其中竟然還保留有一種古老原始的生物——恐龍。
這是一種跟龍頗有淵源的古代獸類,通常都居住在類人生物鮮少造訪的崎嶇地形,或是與外界隔絕的地方,像是遙遠的山谷、沒有通路的高原、熱帶島嶼以及沼澤深處,都有可能出現它們的身影。
但這座薩米爾山卻是與眾不同,儘管偶爾還是會有旅客經過,這座山裡依然有兩種肉食恐龍。
一種是凶暴且奔跑速度極快的恐爪龍,有時又稱迅猛龍,這種龍的體型雖小,但腦容量較之其他恐龍,卻大出許多,因而,在採取狩獵時,往往會使用精明的戰術來獵取食物;另外一種,就是猛禽龍,這種頗似恐爪龍的大型版本,二者無論是習性還是能力都一樣,唯一不同的是,猛禽龍的膚色看起來比恐爪龍更加鮮艷,更像是熱帶的鳥類,因而得名。
恐龍雖然兇猛,但事實上,從這座山脈直接穿山而過,去卡林杉港的徒步旅客,比起繞道奧姆拉倫、卡林杉之殤的冒險者來說,可謂相差無幾。
這裡的恐龍雖然兇猛,但總歸是活物,不似另外兩塊地方,和塵墟之地一樣,遍布食屍鬼和妖鬼,危機重重。
卡林杉廢墟也是一塊遙遠的古戰場,雖然不像塵墟之地那麼廣闊,但是一過奧姆拉倫山口,進入號稱「卡林杉之殤」的卡林杉帝國舊地,這塊面積不大的小小盆地,也和塵墟平原一樣,寸草不生,荒蕪至極,只在夜裡才有食屍鬼、妖鬼等一干鬼怪出沒,令人膽寒。
達拉和米雅莉走在山中,見周圍草木茂盛,別有一番景緻。況且,此地西臨海灣,時有從海面吹來的暖風,帶動水汽,以至於這一帶的氣候,與周圍的地區都不一樣,雖然此時已屆深秋,但林中溫暖潮濕,樹葉蔥綠,還有野果累累。
二人一路飽餐,心情大好,精神也跟著振奮起來。
米雅莉先前所受的傷也已痊癒,加上達拉細心照料,此時更是恢復如常,只是她的心理起了些微妙的變化,再不似先前那般孤傲自詡,以為除了阿蘭德,天下再無可與自己相抗衡的法師。
魔法世界奧妙萬千,總有人另闢蹊徑,後來居上。
即便如吉米達旦這樣魔法能力低微的法師,只要善於利用環境以及時機,取得的成效竟然也不小。
對達拉,米雅莉的看法也在不知不覺中變化,眼前的這個少年,比起她初見時,已經多出了另外一種意義。
兩人在那些荒蕪之境的共同扶持與歷險,讓他們彼此間已經生出了一絲淡淡的、不易察覺的曖昧情愫。在米雅莉眼中,達拉已經不再是旅途中的累贅。至少,有他作伴,孤寂的冒險旅途,已平添了一分暖意。更何況,有幾次生死關頭,他們都相互依賴,相互幫助,才得以共同脫險。
人在生死考驗前,情感的增長往往快到連他們自己也不知道。
儘管米雅莉並不認為她從此對待這個「人類野小子」和之前相比有多麼兩樣,但達拉卻已察覺到精靈法師態度的微妙變化。
而米雅莉也看到達拉身上的巨大變化,回想起她和達拉初相識時,這個傻小子在巨大的甲伏怪獒鉗中掙扎求生,滿身污泥狼狽不堪的樣子,再看現在達拉,米雅莉真的不敢相信,眼前這顯得有些早熟的少年男子,就是一個月前那不堪一擊的野小子。
她不得不再次感慨人類的變化之快,變化之大,這短短的時間對生命漫長的她來說,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但達拉這個傻小子卻偏偏在一眨眼間,就已經變得令人刮目相看。
一路上,他幾次甘冒生死風險來救自己,米雅莉一直看在眼裡,雖然不見得就此感激涕零,但內心深處的感動卻是免不了。
想起達拉對自己的魔法頗感興趣,而自己也答應過教他,現在反正也沒有什麼事做,不如試著教他一兩個簡單的法術,償他心愿。
想到這裡,米雅莉轉過頭,對正走在她旁邊,凝神觀察周圍環境的達拉說:「你想學什麼魔法?」
達拉的視線從林間收了回來,有點兒怔怔地望著米雅莉,不明白她怎麼突然提起這件事。
見達拉還沒有反應過來,米雅莉有點兒不耐煩,再次問道:「想學什麼魔法?」
達拉這才記起米雅莉曾說過教自己魔法的話,對米雅莉燦爛一笑道:「那個用泡泡把衣服弄乾的魔法,我看就很好。」
米雅莉好失望,沒有想到她修習的魔法技能那麼多,達拉偏偏選中了這種根本沒法與人對戰的無用魔法。想他不懂魔法,不知道哪種魔法對提高他的戰技最為有用,有心提醒道:「我可以教你一些簡單的攻防魔法。你魔武兼修,以後與人對戰就容易佔上風。」
達拉一聽,喜不自禁,但隨即又想起什麼似的,問道:「如果教了我魔武兼修,你還可以教我那個泡泡乾衣的魔法嗎?」
米雅莉心道:傻小子終歸是傻小子。自己先前還以為他近來進步神速,人也聰慧不少。原來只是假象。
「唉。」米雅莉嘆一口氣,不再理會達拉。
達拉卻另有考慮,覺得和米雅莉在一起,時不時地被水淋,雖然他身體強健,不至於就此感冒發燒,一病不起,但卻著實狼狽,因而一心想學她那法術。
至於武技方面,達拉也曾聽老師吉布里講過,有一種武士可以兼修魔法,在對戰時將技藝夾雜著魔法使將出來,威力不小,不過,遇到真正武藝高強,大大超過自己的聖武士,這些魔法終歸是花架子,不會起多大作用。況且,一個人的精力有限,如果不是絕頂聰明的人,又怎麼可能事事精通?能在一個領域內達到登峰造極,無人可超越的地位,對於達拉來說已經足夠。
貪多嚼不爛這個道理,達拉在進行武技訓練時就已經深有體會。
老師針對他的每一項訓練,雖然方法古怪,但都是循序漸進,慢慢增加難度,讓他一步步提高,從未想過要他一次達標,一步登天。
因而,儘管米雅莉提出的魔武雙修令達拉怦然心動,他還是更挂念「泡泡乾衣」魔法,這個魔法對目前的他來說,才最為有用。
可是,一見米雅莉不再理會自己,達拉就有些懊惱,她願意教,自己只管學就是,怎麼還挑三揀四,現在惹到她不高興,於是忙對米雅莉說:「不管你教什麼,我能學都是很開心的,不過……」還是將後半句話硬生生地咽了下去,差點兒沒把自己舌頭咬到。
米雅莉聽了「不過」二字,已經知道達拉的心意,對達拉執意要學那「泡泡乾衣」的舉動,感到又好氣又好笑,這小子也不知哪根筋擰上了,非要學這沒有實戰用途的法術?想了半天,也不知道達拉的腦細胞結構如何,竟會產生這樣怪異的念頭,終於還是忍不住皺眉問道:「你非要學那魔法,到底是為什麼?」
達拉感到惶恐不安,他怎麼敢說「你經常淋我一身水,我學這個,也是為了自保」這類話,偏偏他又不太會撒謊,見米雅莉一雙美麗的大眼睛正緊緊盯著自己,想好的託辭瞬間就飛了,只得訥訥地說道:「也,也不是非要學,不過……」
米雅莉見他那付窘樣,只得搖一搖頭,不耐煩地道:「不說算了。你非要學這個,我教你。」
達拉道:「那太好了!」
米雅莉見他喜不自禁的樣子,暗暗好笑,一面從懷裡掏出一包藥粉,遞給達拉,一面說道:「衣服沾了水,直接灑上去就可以。」
達拉忙接過去,問道:「不用念咒語?」
米雅莉輕哼一聲:「雕蟲小技,還念什麼咒語?當然是越簡單越好。」
達拉忙揣入懷中,還用手摸一摸,對米雅莉燦爛一笑。
米雅莉心道:這藥粉一個普通法師都會研磨,你居然還得了寶貝似的,真是個傻小子。懶得再看達拉那付喜笑顏開的呆樣,掉頭走開。
達拉忙也跟了上去。
猛然間,達拉剎住腳步,側耳細聽,然後小聲對米雅莉說道:「你聽,我感覺到,在我們附近有人。不遠處,好像有一陣似有若無的呼吸聲正在不斷傳來。」
米雅莉伸手拍拍達拉,朝前一指。
前方一棵大樹之下,背靠樹榦斜斜地坐著一個武士模樣的小夥子,因為他一身鎧甲都是古銅色,和樹榦顏色差別不大,而且坐在那兒一動也不動,達拉之前又一直抬頭注意有沒有恐龍這種大型動物出現,反倒沒有留意近在眼前的武士。
經米雅莉一提醒,達拉頓時尷尬不已,才發覺自己駐足細聽林中動靜的舉動頗為滑稽,為了掩飾自己的窘態,他急忙大踏步走上前去察看。
米雅莉心下暗笑,她早就發覺了這個奇怪的人類武士,能夠坐在這裡睡覺的,自然絕非普通人,不是米雅莉這般敏銳的精靈視線和聽覺,也很難從遠處便發現這個古怪的武士。
達拉剛走近幾步,那武士便睜開眼,目光如電,同時右手按劍,緊緊盯著達拉,看得達拉竟然不由自主停下了腳步。
「怎麼?」米雅莉輕聲問道,達拉走上前去時,身體暫時擋住了她的視線,反倒讓她看不到那武士了。
達拉聞言側身讓開,等米雅莉過來。
米雅莉卻站在原地,只冷眼看那武士。
人類武士也在同一時間看到了米雅莉,頓時睜大眼睛,愣愣地望著米雅莉,彷彿瞬間掉下了一個無底深淵,嘴巴大大張開,卻一直發不出半個音節,只感到耳邊呼呼風聲刮過,他好像真的飛起來了……
米雅莉對這種神情並不陌生,心裡又是驕傲又是不屑,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武士的眼神和面貌,讓她產生了一種熟悉的感覺,好像在哪兒見過這個武士一般。
達拉卻從武士的臉上看到了初見米雅莉時的自己,想到自己也曾這樣傻愣愣地注視過米雅莉,頓感有點兒無地自容,更奇怪的是,對眼前的武士,他有一種陌生的熟悉感。
一時間,三人都沉默著。
周圍的一切聲音,都變得清晰可聞起來,林間的蟲鳴鳥叫,甚至連樹葉的簌簌作響,都好像就在耳邊一般。
「嚓嚓」,兩聲極其細微的摩擦從林中土地上傳來,將三人從各自的幻境中拉了出來。
武士一面對達拉和米雅莉招招手,一面悄悄拔出佩劍,緩緩地站了起來。
達拉和米雅莉也已經察覺到空氣中涌動的那一種寧靜肅殺,不約而同地背向而立,站到一起。一個拔出寶劍,蓄勢待發,一個舉起法杖,凝神戒備。
「五隻,」武士突然輕笑一聲,開口說道,「兩隻衝鋒,三隻從側面包抄。」
達拉不由轉過頭看了武士一眼。
米雅莉卻像是沒有聽到一般,猛然一揚手,一道強烈的閃電從米雅莉的手中激射而出,擊中了她面前的密林深處。
緊接著,一聲巨大的嘶吼從密林中傳來,一頭約莫12英尺長、6英尺高的恐龍隨著吼聲跑出來,朝著米雅莉他們所在位置飛速猛衝,它的尾巴少了半截,光禿禿的殘樁上還冒著焦黑的濃煙,應該是米雅莉剛才的傑作。
「恐爪龍。」人類武士大喊一聲,猛然跳到米雅莉面前,雙手揮劍,迎著恐龍跑了過去。
「讓開!」米雅莉低喝,那個武士擋住了她的視線,一時間,米雅莉投鼠忌器,害怕誤傷那武士,反而不能有效地施展魔法對恐龍進行攻擊。
這些都只是短短一瞬間的事,達拉剛回過頭看到這一幕,就感覺背後一股強烈的勁風和衝力襲來,完全是一種本能,促使他在還來不及思考前,就已經拉起米雅莉朝旁邊一閃。此時,這樣的反應,已經成了一種面臨生死時的自然反應和智慧經驗的總結。
兩人還未落地,一頭恐龍大張的嘴已經在他們剛才站立的位置咬了個空,上下牙激烈相撞。
很快,恐龍又怒吼一聲,朝著達拉和米雅莉撲過來。
達拉迅速將米雅莉拖到自己身後,同時另一手舉劍朝恐龍伸來的前爪狠命一刺。
借著恐龍撲來的衝力,達拉成功刺中目標,可惜恐龍的皮膚太厚,達拉的劍不僅沒有刺穿恐龍的腳爪,反而將自己手裡的劍折斷在與恐龍那鋒利的爪子下。
達拉只得再次拉著米雅莉,連連後退,同時將自己的身體擋在米雅莉身前,以免恐龍瘋狂抓撲的爪子傷到米雅莉。
「低頭!」米雅莉突然在達拉身後喝道。
達拉一愣,但還是很快低下頭來。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一道強烈閃電瞬間射出,擦著達拉頭皮飛過,擊中了撲來的恐龍,將那隻恐龍貫腦而過。
達拉一抬頭,就看到恐龍腦袋已然開始冒煙,只露出黑乎乎的一個血洞,那是米雅莉剛才的傑作。
恐龍雖然受了致命傷,但還是靠著巨大的慣性,保持著之前的洶湧來勢,朝達拉和米雅莉重重地砸了過來。
二人飛快地朝旁一躍,避開恐龍倒來的沉重身軀。
恐龍倒地掙扎幾下后,終於不動。
達拉和米雅莉這才朝之前沖向另一頭恐龍的武士看去,只見對方已經將恐龍殺死在地,正在恐龍身上擦拭劍上的血污,卻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都暗自心驚。
武士擦完劍,回過頭,對達拉和米雅莉輕鬆地笑道:「其餘三隻跑了。」隨即用手朝密林深處一指。
達拉和米雅莉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只見林木蔥蘢,樹葉在清風中微微搖擺,哪裡還有恐龍的影子,一時都半信半疑。
「您好,我叫邁克·凱利。」武士慢慢走過來,盯著米雅莉,簡單地行了個禮,自我介紹道。
米雅莉不發一言。
達拉猛地一震,覺得自己好像在那兒聽過這個名字。
突然,他看著眼前的「邁克·凱利」,喃喃道:「布洛斯草原。」
米雅莉也反應過來,細看武士,發現他果然和他們在布洛斯草原上遇到的那個人類武士有幾分相似,只是現在換了裝備,看上去年輕不少,難怪她此前一直覺得這個武士和他們似曾相識。
「你怎麼還跟著我們?」米雅莉冷冷地問道,聲音里大是不快。
邁克一愣,隨即問道:「您覺得我們認識?」
達拉忍耐不住,從旁插口道:「我們見過,在布洛斯草原上。」
邁克轉過頭來看著達拉,突然指著他哈哈大笑起來,直笑得達拉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到底說了什麼話,引得他如此忍俊不禁。
米雅莉先是和達拉一樣,愣愣地看著大笑不止的邁克,緊接著,她反應過來,顯得愈發不快,臉色忽紅忽白。
「有什麼好笑的?」達拉和米雅莉異口同聲地喝問道,聲音完全重疊在一起,語畢,兩人都吃了一驚,相互看看,略感尷尬,有點兒不自在起來。
邁克也是一愣,但見達拉和米雅莉二人的神態微妙,不樂道:「我從沒去過布洛斯草原。不過……」
「什麼?」這一回,只有達拉在追問了,他身旁的米雅莉則悶聲不響。
「我爺爺的爺爺,爺爺的爺爺去過,你們遇見的,也許是他!」說完,邁克又開心地大笑起來。
二人都聽出了這傢伙話語中的諷刺。
達拉性格和善,輕易不願與人爭執之人,但是,眼前這個叫做「邁克」的武士卻讓他感到極為不快,對方揶揄的口吻,帶有諷刺意味的玩笑,都令他感到惱羞成怒,真的很想照準對方的鼻子,狠狠來上一拳。
不過,想到這種舉動只會讓身旁的米雅莉生氣鄙夷,達拉又忍耐下來。
米雅莉冷然道:「那傢伙自稱『米爾·凱利』,看來倒像你兄長,只可惜腦子有問題。」
「什麼?」這一回,輪到邁克發愣了,脫口而出道,「您怎麼知道我曾曾曾祖父的名字?」
「神經病!」米雅莉心道,但精靈的涵養讓她極力忍耐,沒有對一臉嚴肅的邁克罵出來,只是扭過頭,不聲不響地邁出輕盈的步子走開。
達拉看看邁克,道:「如果那真是你祖父,那……」達拉突然間身子一震,有些口乾舌燥,愣了愣,才喊道:「米雅莉!」
米雅莉轉過頭,看著達拉狂喜的面容,不知道他又怎麼了。
「時光之河,」達拉說道,「那個武士。」
米雅莉又好氣又好笑,那叫「邁克」的傢伙很明顯是在捉弄他們,達拉這傻小子居然當真了,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還把他們的任務隨口泄露而出,傻瓜。
達拉卻似沒有察覺米雅莉慍怒的面孔一般,一本正經地問邁克:「你祖父真叫『米爾·凱利』嗎?」
邁克看一眼達拉,有些遲疑,但還是點點頭,道:「是曾曾曾祖父。你們怎麼知道他的名字?」
「我們在布洛斯草原見過一個武士,和你長得有幾分相像,他自稱『米爾·凱利』。」達拉說道。
邁克看著達拉,臉上滿是不可思議的表情,很明顯的,他對達拉的話相當懷疑。
達拉在邁克的注視下,也有些恍惚起來,說真的,就連他自己也不相信,那個自稱「米爾·凱利」的武士會是邁克的曾曾曾祖父。天下重名重姓的人,也未必沒有,只是他的直覺卻在剎那間告訴他,這次巧合,絕非那麼簡單。冥冥之中,一切彷彿都自有安排。想到這裡,達拉對邁克說:「那真是你祖父的話……」
突然,邁克再次大笑起來,並且一邊笑,一邊對達拉眨眼睛,扮鬼臉,說道:「你這人倒真有趣。」
「什麼?」達拉問,有些茫然,不知道邁克又為什麼而發笑。
米雅莉在一旁冷冷地說道:「快走吧,還問什麼,他明明在耍你。」
邁克察覺到米雅莉的氣憤,吐了吐舌頭,微笑著說:「我曾曾曾祖父是叫『米爾·凱利』,不過,他幾百年前就已經去世了,你們遇到的,應該是同名者。」
達拉非常失望,一轉頭,看見米雅莉正冷冷地盯著邁克,露出每次發怒前特有的表情,趕忙對米雅莉說道:「時候不早了,我們走吧。」
米雅莉輕哼一聲,掉頭就走。
達拉才要舉步,卻被邁克伸手攔住。
「你叫什麼,我們交個朋友,如何?」邁克帶著誠懇的表情說道,一面伸出手。
達拉略微遲疑,見對方確有誠意,不知道為什麼,先前被他取笑的不快消失了,也跟著伸出手,和邁克緊緊相握道:「達拉·斯圖爾。」
「你們要去哪兒?」邁克問道。
「卡林杉港。」達拉老老實實答道。
「我就是那兒的人,正要回家去,剛巧順路。」邁克微笑著說。
對於達拉擅自作主,與邁克同行,米雅莉相當不快,但礙於精靈特有的禮貌,也不便表露,只得冷眼旁觀,任由二人交談,心裡對這個突然出現在薩米爾山的人類武士產生了一絲疑慮,時不時冷冷瞥他一眼,希望他在自己嚴厲的眼神下露出破綻,知難而退。
誰知道,每次米雅莉瞥向邁克時,對方都能及時迎上她冰冷的目光,瞼瞼眼睛,充滿熱忱地笑笑。
一路上,邁克噓寒問暖,考慮細緻,將達拉平時為米雅莉做的事一一做齊,而且體貼周到,連米雅莉也不得不感慨對方的殷勤備至,讓她無從發怒。
再看達拉,發現這傻小子因為平時要做的事大都被武士邁克搶先做了,也已經開始露出有些後悔的悻悻然表情,米雅莉不禁暗笑。
對於邁克,達拉並沒有看清對方和自己交朋友的真實目的,還不明了那傢伙是在走迂迴路線,只想經自己認識米雅莉以獻殷勤。
只是,看到對方無論是在對待女孩子方面,還是在行走冒險方面的經驗,都明顯高於自己,雖然不見得很能討米雅莉歡心,卻也不像自己那般拙劣幼稚,一時間又羨又妒,也有幾分著急,但轉念一想,對方是自己剛剛認識的朋友,他怎麼能因為這些小事暗生悶氣?心胸未免太過狹隘了,又幾次自我譴責一番。
邁克並不知道達拉在羨慕自己,反倒驚詫於他這一次的對手看似如此弱勢,卻偏偏難以挫敗。他使出渾身解數,也沒能讓美麗的精靈法師對自己動心,卻驚奇地發現,自己越是賣力,精靈法師反而越偏向達拉那傻小子。
他採給米雅莉的野果,往往被米雅莉隨手一遞,與達拉和他三人分食。看著達拉大剌剌地吃著自己一番辛苦后的果實,邁克心裡就有點兒不是滋味。達拉卻暗暗發笑。
又一次,米雅莉這樣做的時候,邁克終於忍不住悄悄對達拉道:「要吃自己弄去。」
達拉瞪他一眼,放下米雅莉遞來的野果,慢慢走開去,心裡也憋了一肚子火。
邁克趁勢自然而然地坐到米雅莉身邊,將達拉放在地上的野果撿起來,一邊吃一邊和米雅莉搭訕。
米雅莉只是冷笑,怫然道:「少來這套。你騙得了那傻小子騙不過我。」
「騙?」邁克愕然,隨即微微一笑:「我就是騙我自己也不能騙你。」
米雅莉懶得再搭理對方,只是輕哼一聲,掉過頭去。
順著米雅莉的視線看過去,不遠處,達拉正「哧溜」一聲,從樹上滑落下來,身手倒也不凡,可惜和邁克相比是差得遠了,怎麼看都透著幾分傻氣,偏偏米雅莉還報以回笑,讓一旁的武士哭笑不得。
薩米爾山雖然棲息著難得一見的恐龍,整座山卻並不大,三人行走半日,已經快來到山脈北部邊緣地帶,遠遠的海潮之聲都已聽得見了。
正在達拉精神振奮,腳步加快之時,旁邊的武士邁克突然低聲提醒道:「小心。」一面拔出佩劍,嚴陣以待。
達拉一愣,隨即也察覺到遠處傳來的極其輕微的刮擦聲,馬上反應過來,輕輕抽出寶劍,問:「三隻?」
米雅莉淡淡地道:「不錯。」
「是先前逃走的那三隻,還悄悄跟著我們。」邁克說道。
「聽說恐龍通常會盡量避開人,為什麼這幾隻偏偏一直跟著我們?」達拉有些疑惑地問道。
米雅莉冷冷地看著邁克,對達拉說道:「你問他。」
在米雅莉冷漠而清澈的目光注視下,邁克有些不自然地一笑,故作輕鬆地說:「難道這幾隻恐龍也好色,所以一直追著美女不放?」
米雅莉突然夾手去奪邁克的背包。
邁克靈活地閃開,問:「做什麼?」
「把背包打開。」米雅莉冷冷地說。
邁克嘻嘻一笑,對米雅莉眨眨眼睛,道:「我這裡面可全是男人用品。」
米雅莉一面緊盯著邁克,一面對達拉說道:「達拉,你看看他背包,就知道那些恐龍是追著誰不放。」
達拉有些愕然地盯著米雅莉,不明就裡。
邁克卻長嘆一聲,愁眉苦臉地說:「既然你已經看出來了,我把它們還回去就是。」說完,解開背包,從裡面拿出了一枚蛋,放在地上。
米雅莉看也不看,還是盯著邁克的眼睛,道:「其他的恐龍蛋呢?」
「恐龍蛋?」達拉驚問,但沒有人理他。
「唉——」邁克又是一聲嘆息,有些無奈地將另一枚恐龍蛋取了出來,也放到地上。
米雅莉大不耐煩,嚴厲地問道:「還有呢?」
邁克神色忐忑地看著米雅莉,雙手一攤,道:「真沒有了。」
米雅莉對達拉說:「我們走。」說完掉頭便走。
達拉惱怒地看著邁克,問:「你跟我們一起,就是為這恐龍蛋,好讓我們一起幫你對付那些恐龍?」
邁克說道:「幾頭恐龍也算不得什麼,只是……」看著米雅莉的背影,搖了搖頭,神色泱泱。
達拉望著邁克,不發一言,然後轉身追趕米雅莉去了。
邁克猶豫片刻,竟也跟了上去。
米雅莉卻突然停步,迴轉身,冷冷地看著邁克。
武士也停下腳步,微微一笑,說:「我不是跟著你們,我剛巧順路,剛巧順路。」
米雅莉對達拉說道:「讓他先走。」
武士愕然道:「後面可還有三隻恐龍啊。」
米雅莉冷冷地說:「它們是跟著你,又不是跟著我們。」
武士沉默片刻,忽然笑道:「好,好,我先走。」剛一說完,便拔步飛奔,竟是直接朝著身後恐龍追擊而來的方向猛衝過去,瞬間跑沒了影。
達拉和米雅莉都吃了一驚,很快便聽得密林深處傳來恐龍嘶吼抓撲的巨大聲響,相互對看一眼后,都不由自主地一齊朝密林深處衝去。
儘管武士有心利用他們,但如果讓那武士一人面對三隻狂怒的恐爪龍,見死不救,卻也不是達拉和米雅莉二人的風格。
令人吃驚的是,當達拉和米雅莉趕到之時,卻發現三隻恐爪龍都已經伏地而死,和之前被武士殺死過的那頭恐爪龍死狀一致,都是四肢彎曲,倒在地上,還從胸腔里噴出一桶一桶的鮮血來。
武士邁克正若無其事地在其中一頭恐龍身上擦拭佩劍新染的血污,對才趕到的達拉和米雅莉道:「這下問題都解決了。」
達拉難以置信地問:「你是怎麼做到的?」
米雅莉怒道:「你偷拿恐龍蛋,它們才一路追趕,你竟趕盡殺絕,一點人性也沒有。」
邁克輕鬆一笑,並不動怒,問道:「你是精靈,也懂人性?再說了,你起先不也殺死過一隻恐龍嗎?」
米雅莉一愣,隨即冷冷道:「我出手是為自保,並不像你這樣濫殺。」
邁克還是微笑著問:「你怎麼見得我是在濫殺?」
米雅莉道:「你……」
話猶未了,邁克道:「你並不知道前因後果,怎麼能評論這中間的是非曲直?」
米雅莉身子一顫,張口無言。
達拉問:「那你為什麼要拿它們的蛋?」
「賣了換錢。」邁克乾脆答道。
米雅莉冷笑一聲。
達拉遲疑片刻,才問道:「我看你身手不凡,又是武士,怎麼會淪落到打獵為生?」
「淪落?」邁克反問,隨即一笑,道:「傻小子,你根本不懂得什麼是淪落。我靠自己的武技生存,在山林間自由自在,比上競技場與人打架強多了。」
提到競技場,達拉和米雅莉都沉默了,武士雖然是笑著說出這番話來,但他們二人卻都從這隻言片語中,感受到了一種異樣的情緒,猜想這個表面看似豁達的武士,背後可能掩藏著一個令人心酸的過去。
三人再次沉默以對。
良久,米雅莉才平靜地說:「走吧!天黑之前,我們得趕到卡林杉港。」
達拉看著米雅莉,又看看邁克,問:「既然順路,一起走吧?」
邁克意外地看了看達拉,又看一眼米雅莉,精靈淡淡的沒有任何錶示,眼神卻變得柔和起來,邁克心中一動,喜不自禁地說道:「這一帶我熟,跟我來!」說完,走在前面帶起路來。
米雅莉回頭望望地上的三隻恐龍屍體,微帶同情之色。
達拉輕聲道:「我們走吧。」心裡想,這個世界本來就是弱肉強食,如果我們敵不過它們,還不一樣會被它們給吃了。
米雅莉輕輕一點頭,柔聲道:「我們不敵它們,一樣有可能被它們吃掉,但我還是很同情這幾隻野獸,它們為了自己的孩子,一路追趕,最後還是……」猛然發覺達拉正愣愣地看著自己,眼神中既有不解和疑惑,又有憐惜和愛慕,米雅莉臉一紅,扭身走開,為自己剛才剎那的失態懊惱不已,羞慚萬分。
達拉卻是痴了,想不到平時看似一臉嚴霜的精靈大法師,竟然也如普通女孩兒般,有一顆如此脆弱柔軟的心,達拉不禁暗暗感動,對米雅莉好感更甚。怔怔地看著米雅莉離去的曼妙背影,神思飄忽。
片刻,達拉才回過神來,猛然一敲自己的腦袋,飛快地趕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