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甲伏沼澤
達拉明白,是和眼前這兩個夥伴分別的時候了,從獸人部落脫逃后,一直到精靈半島,在這段短短的旅程中,儘管他們相處時間不多,卻已建立了互幫互助的真摯情感。現在,分別在即,他們都默默站在森林外,誰都沒有先開口說話。
良久,達拉終於打破沉默,率先說道:「托達克,包迪拿,我還得去精靈半島,」他指指身後,「總會有別的路進去!」頓了頓,又道,「很高興認識你們。」
矮人沉默地看著達拉,他得承認,自己雖然向來不怎麼信任人類,但眼前這個少年人是例外,從達拉帶著大家一路西逃以來,他為眾人所做的事情,托達克都一一看在眼裡,尤其是在處理自己與精靈的糾紛時,他還曾不顧一切地救過自己的命。對於達拉,他已經產生了一種特殊的好感。
此時,他也十分明白達拉的想法,換作是他,如果得知布洛托還有可能在精靈半島內的話,也會想方設法去找他,可布洛托確實已經不在精靈半島,這一點,矮人並沒有懷疑那個精靈長者,因為,換作是他,也無法在精靈半島這種不能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地方長時間呆下去。
托達克沉默地看著達拉,猶豫片刻,大聲說道:「記住,下次再見面,咱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坐在一起喝酒!」
「好!」達拉也大聲回答,有些感動。通過這段時間的相處,他明白,酒對矮人來說,有著十分特殊的意義,托達克可以接連幾天餓著肚子不抱怨,卻一直在抱怨獸人拿走了他的酒袋,害他沒有酒喝。而且,矮人們從不輕易相信其他種族,尤其是精靈和人類,如果矮人邀請某人和他一起喝酒,在內心深處,他已經把這個人當作了他的朋友,而矮人一旦和別人達成友誼,就會將這種友誼持續一生。
人類和矮人相比,壽命又實在太過短暫,所以這樣的友誼,甚至可以延續到人類的孫子、重孫子。
侏儒也趕忙伸出小小的手,搖了搖達拉的大手,快速說道:「別難過,你們人類不是常說,有緣總會再見啦,現在,我要跟托達克走了。你也知道,沒有我,他簡直活不下去——」
矮人狠狠地瞪了侏儒一眼,侏儒嘻嘻一笑,住了嘴,鬆開達拉的手,連蹦帶跳地跑開。
達拉和矮人再次無言對視片刻,同時點點頭,矮人轉過身,大踏步離開了,侏儒緊隨其後。
看著漸漸遠去的兩個小身影,達拉嘆口氣,從懷裡拿出瓦里老人留給他的地圖,再次仔細對照,思索如何避開木精靈密林,直接去精靈半島。終於,他發現,木精靈密林並非進出精靈半島的唯一路線,還有一條小道,也可以進入精靈半島。只是,在那條小道旁邊,寫有瓦里老人標註的小語:「此路慎行。」一個趕馬多年的人,都標明那條道路需要「慎行」,到底那條路上有些什麼未知的兇險,達拉已經不敢想象,但他去意已決。
「托達克,快來看,達拉的小寵物,岩底矮人,他居然還活著!」侏儒忽然指著路邊一堆破布似的東西,大聲說道。
矮人托達克走近一看,果然是岩底矮人丹吉爾。
丹吉爾正躺在一堆泥濘里,傷心地抽泣著。只有在確認周圍沒有其他人的時候,丹吉爾的眼淚才敢如此肆意地洶湧而出。那些精靈不允許他進入森林,將他和達拉分了開來,他心裡再度湧起孤單無助的感覺。
短短的旅程中,丹吉爾感受到一些之前從未感受到的溫暖,他雖然愚蠢,但是心裡卻也明白,一路上,只有達拉把他當作個人來看,對他有著一定程度的關懷與同情,因而,在內心深處,這個岩底矮人也早把達拉當作了自己唯一可信任、可倚靠的人。
所以,即便在他被扔出森林后,仍在森林外徘徊,希望能再次看到達拉。但是接連幾天,始終見不到達拉的身影,丹吉爾終於放棄等待,打算回岩底城。
走了半天,丹吉爾總算記起,他是從獸人那裡逃出來的,現在要回岩底城,就必須再次經過獸人那裡,他很害怕。而且,他覺得自己也不太能記得回去的路。
於是,丹吉爾在路邊停了下來,看看布洛斯草原上獸人部落所在方向(實際上他把方向記錯了,眼睛真正看的是北部的風暴海灣),又看看精靈半島上的入口木精靈密林(這回沒有看錯,那邊的大森林實在太顯眼了),一時躊躇不前,猶豫萬分。
最後,丹吉爾被必須進行的選擇給折磨哭了。
當托達克和侏儒路過這裡時,岩底矮人丹吉爾都還在傷心地哭著,直到侏儒尖細的嗓音響起,丹吉爾才抬起頭,看著走近的侏儒,猶如見了矮人王麥萊德大王一樣,露出畏懼又開心的表情。
「別管他!」矮人在後面吼道。
「但是達拉那麼喜歡他耶!呃,也說不上是喜歡。不過,托達克,如果達拉發現了他,會帶上他一起走的。你剛剛才將達拉當作是你的朋友,轉眼間,卻又打算將他的小寵物丟在荒野不管。要是以後我們還有機會和達拉見面,你會不會感到對不起達拉?」侏儒說完自己的看法后,拉住還在辯解「丹吉爾不是小寵物」的岩底矮人,朝托達克走去。
矮人厭惡地看了一眼丹吉爾,無可奈何地對侏儒說:「好吧,帶他走。」
此時,達拉正獨自走在前往甲伏沼澤的路上,並不知道剛和他分別不久的矮人和侏儒,已經遇到他認為被精靈趕出森林后必死無疑的岩底矮人。
達拉一邊走,一邊對照地圖,知道去精靈半島除了木精靈密林外,還有一條險路可以通過,但是很少有人嘗試從這條路過去。
那就是繞過木精靈密林,從甲伏沼澤進去,經鬼婆隘口、小妖灣抵達水精靈湖,沿河而上,即可直達精靈半島的皇冠之城。
達拉不知道前面有什麼樣的兇險在等待他,所以一直劍不離手,警惕地注意著任何一絲風吹草動。
甲伏沼澤。
達拉的前方,一層薄薄的水霧籠罩在整個沼澤上方,腳下的泥濘之地,也在似有若無的水霧掩映下,更添了一分兇險莫測的神秘色彩。
腐敗的樹枝從爛泥里發出臭味,隱隱還有揮之不去的血腥味兒在沼澤回蕩,黑褐色的水坑裡,汪著不知深淺的髒水,偶爾「咕嘟」一聲,冒出一兩個氣泡。
身後,則是布洛斯大草原,一條小路在草叢中隱現。這條小路,連接著草原上的獸人部落,那絕對不是達拉願意再造訪的地方,可是,再往前走,也需要莫大的勇氣。
此時,他才隱隱記起,老師吉布里曾經跟他提過的一種怪物,那種怪物就生活在沼澤,眼前這個沼澤的名稱,「甲伏沼澤」,終於讓他想起那種怪物的名字:「甲伏怪」。
甲伏怪是甲殼綱動物、昆蟲與蟒蛇的混合體,這種令人厭惡的傢伙經常生活在沼澤地帶,喜歡待在岸邊,潛伏在水裡,等待自投羅網的智慧生物。
甲伏怪擁有一對像獒鉗的巨爪,四隻有蹼的腳,一條粗大的尾巴,一張有下顎的嘴,嘴巴周圍有許多蠕動的觸鬚,整個身體被一個橘色或黑色的甲殼覆蓋。
這種怪物喜歡從獵物身上收集戰利品,雖然它們沒辦法使用武器、盔甲或大部分東西,還是會將這些物品堆放在它們的巢穴里,如果受害者身上沒有什麼有趣的物事,它們會收藏他的頭顱。
達拉站在原地,緊握細劍,深吸一口氣:他有點後悔自己這個冒失的決定,或許他應該相信精靈長者的話(他有什麼理由懷疑一個精靈,尤其是一個精靈長者會說謊),或許吉布里和普諾真的已經離開精靈半島,現在轉身還來得及。
但是……
達拉的直覺告訴他,他們一定還在精靈半島。那個精靈長者,確實在騙他。雖然原因不太清楚,可達拉注意到,當他訴說自己來精靈半島的原因時,並沒有提到自己要找的家人是什麼樣子,而精靈長者也絲毫沒問,就已經流暢地給出那個答案,彷彿是事先就已經準備好,等他詢問的一套託辭。而且,精靈長者的臉上掛著平靜的表情,但眼神里,卻有著一絲無奈,彷彿正在做有違自己本性的事——譬如說謊。
到底是什麼原因會讓精靈長者存心欺騙自己?
達拉百思不得其解。
站在沼澤邊思考,顯然不是明智之舉。
達拉發愣的片刻功夫,三隻潛伏在水裡的甲伏怪,已經悄悄朝他靠攏。
攻擊來得異常突然、迅猛。
一隻甲伏怪幾乎是從達拉腳邊的水裡突然竄出來,達拉還來不及為怪物那龐大的體型和醜陋的樣貌吃驚,就已經感覺到對方帶著一股濃郁的惡臭,從近在咫尺的水下竄出來,揮舞著獒鉗一樣的巨爪,瞬間襲到達拉面前。
完全是一種恐懼的本能,促使達拉在來不及思考對策以前,就集中全身的力量,提氣飛速往後一躍。
分秒之差,怪物的前爪沒有抓到達拉,但是卻緊緊鉗住了達拉手裡的細劍,趁勢往裡一扯,力量驚人。
達拉差點兒被怪物連劍帶人一起抓扯進沼澤的泥水池內。驚慌中,他只得放開自己手中的武器,同時轉身就逃。
另外兩隻怪物,也在此時浮出水面,揮舞著自己的獒鉗趕了過來。
達拉沒命地奔逃,徒手面對這種巨大的怪物,他沒有絲毫勝算,更何況一連出現三隻。幸虧這種怪物在進行攻擊時,總習慣讓其中一隻爪子高高舞起,進行本能地自我防護,否則,達拉麵臨的,將不單是三隻伸向他的巨爪。
儘管如此,危險依舊緊緊逼來。
很快,他就發現,儘管他奔跑迅速,但還是被一隻其中怪物儘力一躍,跳到他面前,阻住了他逃跑的身形,另外兩隻緊跟上來,將他圍在中央,瞪著達拉。
很顯然,他已經死路一條。
達拉這才明白為什麼常人都不會選擇這條路潛進精靈半島。
眼下,他已經沒有時間後悔。
完了,達拉想到,卻還是迅速俯身抽出匕首,心裡明知這樣一把小匕首,對怪物堅硬的甲殼不會構成任何實質性傷害,但他仍然不肯坐以待斃,決心在怪物殺死前,做最後的抵抗。
這種動物畢竟只是頭腦簡單的嗜血怪物,它們一切行動都依靠「吃」的本能行事。達拉安慰自己,只要他尋找時機,逃生的幾率還是有的,雖然,可能性很小……
無論如何,他不能死在這兒,他必須活著走出這片沼澤,必須進入精靈半島,必須找到老師吉布里,找到自己的弟弟普諾!
達拉儘可能站得筆直,瞪著即將撲過來的怪物,心裡怕得要死,但表面上,他仍然努力表現出凜然不可侵犯的氣勢。
他這種架勢,讓三隻怪物一時不敢上前。
眼前這個人沒有像平時吃掉的生物那樣驚聲尖叫、哭鬧求饒,反而十分安靜地站在那裡,讓它們的本能也起了一絲無法捉摸的恐懼。
甲伏怪沒有思考的能力,它們通常都被一個動詞牢牢控制——「吃」。
短暫的對峙后,當「吃」這個動詞再次蹦進三隻甲伏怪的腦海里時,對它們來說,眼前一身軟布甲、目光堅毅的達拉已經不再是人,而是帶骨頭的大塊血肉。
沒有耐性的甲伏怪,已打算對達拉發動最後的襲擊。
此時,達拉也已經觀察到,這種怪物,渾身上下,易被刀劍傷到的地方,只有一處,就是它們嘴角邊大團蠕動著的肉紅色觸鬚。
可是,它們龐大的身軀,讓達拉根本夠不到那個部位。除非,他已經作為食物,被怪物抓起送到嘴邊。
突然,兩隻怪物同時出爪,抓向達拉,它們的爪子在達拉頭頂上方就已經相撞,刮擦一下后,兩隻怪物又同時縮回爪子,惱怒地瞪著對方。
雖然它們已經結伴成群,但是在甲伏沼澤,食物稀少,平時為了爭搶沼澤附近的小動物,它們尚且關係惡劣,更不提此時,眼前還站著一個人。
人的味道比其他動物鮮美許多,它們都想先下口為強。
另外一隻怪物也已經反應過來。
三隻怪物的爪子同時伸向了達拉,又碰撞在一起,它們組成的包圍圈,也因此而露出一個空檔,一個難得的空檔。
達拉眼角的餘光一瞄到怪物們露出的空檔,便猛地一貓腰,從兩隻怪物之間的空隙竄了出去。
可是,還沒等他落地,一隻爪子已經鉗住達拉,並且一邊碾壓,一邊朝自己觸鬚可及的位置送去。
達拉瞬間只覺得自己快要被怪物的爪子攔腰碾斷,並且甲伏怪的爪子還分泌出一種麻痹性的物質,讓他在剎那間就變得昏昏沉沉,快要失去知覺,就連腰間傳來的劇痛,也頓時消失,感應不到。
真完了。達拉絕望地想到。
「轟——」,「轟——」,「轟——」,耳邊傳來重物倒地的巨大聲響,達拉詫異地發現,自己也已經摔在地上,並且從怪物爪子間滑了出來,癱在原地。
奇怪的是,那三隻攻擊自己的怪物,此刻也都如雕塑一般,僵在原地,動彈不得,彷彿被石化了。
這種情景,達拉兩年前見過一次,那是他第一次和大型類人生物石巨人作戰,也是和吉布里老師初次相逢的時候。
吉布里老師到了?還是自己昏亂中產生的幻覺?
應該是幻覺。
這裡畢竟是甲伏沼澤,少有人經過,而且,能夠快速施放魔法,將三個龐然大物瞬間石化的人,達拉還從未見過。
即使是自己的老師吉布里,也做不到這一點。至於石巨人之戰那一次,吉布里不過是使用精靈法師給他的魔法符咒,按照精靈教過的辦法,從遠處擊中正在激戰的達拉等人罷了。他本人並不會什麼了不起的魔法。
可是,達拉的幻覺中,甚至出現了一個從遠處慢慢走近的女子輪廓。
近了,近了,近了。
一個恍如從仙境中走出來的,美麗絕倫的精靈女子。
達拉終於支撐不住,昏了過去。
昏倒之前,達拉還在想,原來死是這種味道,還有美麗的女神前來接引他的靈魂。
很快,達拉便再度清醒過來,因為他的嘴巴被撬開了,還被強行灌入一股味道十分糟糕的藥水,在這種強烈的刺激下,達拉迅速清醒,一下子彈坐起來,差點兒撞到給他灌藥的人,但是那人以更加迅捷的速度閃開了。
達拉吃了一驚,揉揉眼睛,很快便看清站在自己眼前的人,是一個精靈女子,她的尖耳朵實在太過精巧,皮膚實在太過精緻細膩,讓達拉一眼便辨認出來。
此時,達拉已經明白自己並沒有死去,眼前的女子也並非女神,因為他們還呆在距離沼澤不遠處的草地上,自己受傷的部位都已被敷上草藥,並且胳膊上較為嚴重的傷處,還用一條水紅色的絲巾綁著塊木棍,幫他固定住摔傷的胳膊,上面綉著幾個字,達拉不認識,那應該是精靈語。
不遠處,三隻甲伏怪醜陋僵硬的軀體,強烈提醒著達拉剛才發生的一切。
這樣的情景絕對稱不上是天堂,不過,眼前這個女子,確實有一種高傲凜然不可侵犯的女神氣質。
精靈女子一手提著自己的法杖,一手端著一片樹葉做成的盛水器皿,站在三丈開外的地方,傲然獨立風中,衣裙漫飛,秀髮飛揚。
一個精靈法師!
儘管已經見過吉米達旦這樣的精靈法師,見過此前在精靈密林里遭遇的那些恍若天人的精靈美女,但是,眼前這個精靈法師,卻再次讓達拉感受到精靈這個種族的美貌與精緻,遠非人類可比。
她身姿曼妙,鑲有金絲花邊的白色長袍如水一樣在她身上滑動,一根柔軟的腰帶又恰到好處地勾勒出她玲瓏的曲線。金髮如瀑,從頭頂一直垂到腰間,在風中飛揚,絲絲可見,如同陽光一樣耀眼。
她的臉上,雖然用一條淡藍色的、猶如水一樣質地的、柔滑飄逸的絲綢面紗遮住了大半邊臉頰,只露出深藍色的眼睛,這在精靈中非常少見,大多數精靈的眼睛都是深綠色。但是,達拉依舊不難猜想出,面紗下的面孔,一定和她身上的其他部分一樣美麗絕倫。
此刻,那雙眼睛正審視著達拉,令他不由自主地一陣眩暈。他想起了弗妮婭,她們的眼睛是那樣相似,都是這種夢幻般迷離的深藍色。只是,弗妮婭的眼睛,猶如清晨的露水一樣清澈,喜怒哀樂盡在其中,一目了然。而眼前的這個精靈女子,眼睛卻猶如蔚藍的大海一樣深邃,達拉絲毫看不透這雙眼睛背後的含義。
精靈女子卻為眼前這個傢伙的蘇醒速度感到吃驚,他有些異於常人。
不過,達拉醒來以後,那目瞪口呆盯著自己發愣的神情,卻又讓精靈女子確信,對方不是什麼異人,只是一個沒有見過世面的人類野小子罷了,這樣的場面,她也非第一次見到,甚至有人在獲救之後宣稱愛上了她,陰魂不散地痴纏著她,所以,為了避免這類麻煩,她現在常常用紗巾掩面,以免被人看到自己的面容而動心。
沒有想到,眼前這個野小子,卻在還沒有見到她的面貌之前,也露出這樣的神情,讓精靈女子有點得意,也有點好笑。
她救他,不過是舉手之勞,出於精靈愛惜生命的天性而已。
但是,長久以來養成的冷靜與剋制,再加上她在魔法方面的天賦與造詣,讓她猶如一座高不可攀的冰山般不可接近。
即便有異性對她表示好感,她的態度也只有兩個字:冷漠。
精靈法師優雅地彈了一下手指,一個巨大的水球從天而降,砸在達拉身上。
達拉這才清醒過來,在精靈女子冷漠眼神的注視下,他感到尷尬不已。
精靈女子也才發現,對方洗去一身污泥后,竟然是一個長相不俗的英俊小伙,即便以精靈挑剔的目光來看,他也算得上俊朗。不過,她對他的印象並沒有因此而有太多改觀。
於是,美麗的精靈女子輕哼一聲,道:「不過是個人類野小子罷了。」
隨即,在達拉還沒有來得及做出反應之前,美麗的精靈法師便用法杖朝上一引,緊接著,她的整個身子已經漂浮在半空之中,看上去顯得更加飄逸、美妙。
猶如一道閃電,美麗的精靈女子很快便滑向沼澤深處的霧氣之中,消失在達拉面前。
達拉傻傻地看著精靈法師消失的方向,心內湧起一絲莫名的惆悵。
她連個名字也沒有留下。
他甚至連謝謝也沒有來得及說上一句。
她走之前,那一聲飽含不屑的輕哼,那一句「不過是個人類野小子罷了」,都深深地刺痛了達拉。
他不願意被剛才的那個美麗的精靈法師輕視,可是,想起自己遇到她時的狼狽情景,正被一隻甲伏怪牢牢抓住,垂死掙扎,達拉又不由自主感到羞愧,在精靈法師面前,他確實「不過是個人類野小子」。
一轉眼,達拉看到不遠處被石化的三隻甲伏怪,瞬間找到了發泄對象,他毫不猶豫地朝三隻怪物走去,同時從其中一隻怪物獒鉗里取回自己的細劍,看一眼被石化的怪物后,竟然再次冒險進入沼澤。
他走的方向,和精靈法師滑入沼澤的方向相同。
隱隱的,達拉期望能再見到那美麗的精靈,至少,他要謝謝她救了他。
沼澤的確不是一個令人愉快的地方。
達拉已經在沼澤行走了半天,不但始終沒有發現任何精靈法師的蹤跡,而且越往深處走,越覺得沼澤里的環境令人生厭。
到處都是又臟又臭的淤泥和不敢輕易涉足的水坑,達拉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必須先用樹枝探路,確認前方有一塊堅硬的落腳處之後,才敢慢慢地移過去。這種沼澤,吃人是不吐骨頭的。
沼澤里,隨處可見那些看似尋常其實深不見底的淤泥坑,而按照這些泥坑的胃口,即便來了千軍萬馬,也難以填飽它們。
並且,這些淤泥,人一旦陷進去,越是掙扎,反而越是沉沒得快。
達拉又不能像法師一樣漂浮在半空中,只得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在這片淤泥中前行。
走了半天,達拉回頭,才發現晌午時分看到的沼澤入口處,地上的坑坑窪窪都還看得一清二楚,不由得泄氣。照這樣的速度,他根本趕不上那個可以在天空中飛來飛去的魔法師,對方現在說不定已經到了新的地方,而他卻還在沼澤里趄行,還不得不時時警惕那些暗藏在水中的怪物。
突然,一陣異常的波動從腳下的泥濘之地傳來。
達拉立刻警醒,再不敢像先前那樣大意。
他警惕地注意著周圍的一切異動,半晌,方才確認危險並不在跟前。
剛才的那陣異常波動來自遠處,而且現在,達拉已經可以確認,這樣的波動,應該是來自強大的魔法能力,自從遇到小女孩嬌妮以來,他對這種強大的魔法波動,雖然不如魔法師那樣感應細微,卻也不是初次見識了。
難道,是先前離去的那個美麗精靈法師?
想到這裡,達拉循著剛才魔法波動傳來的方向而去。
儘管還是小心翼翼,但是,速度已然加快。
猛然間,大地一陣陣激烈的顫抖,達拉站立不穩,腳一歪,踩進了旁邊的淤泥坑裡。
他馬上一手用探路的樹棍支撐住身體,穩定身形,另一手擎起細劍,擺出防禦的姿勢。
自打進入沼澤以來,達拉的細劍就不曾離手,更不曾插入劍鞘。
前方,漸漸傳來了巨大的聲響,好似有許多動物在泥地里撲騰逃跑,發出各種驚恐的尖叫聲。
達拉不禁面容失色,兀自驚疑不定,只見一大群動物,蛇、鼠、青蛙、蜥蜴等等,都在一起,沒命地朝著自己所在的位置蠕動、奔跑、跳躍、爬行,速度快得不可思議。
達拉驚呼一聲,因為對方的數量實在太多。
就在他驚呼的片刻功夫,一些跑得快的小動物已經從達拉身邊飛掠而過。
剩下的也都急竄過去,根本沒有一隻動物撲向擋在路中的達拉。
緊接著,達拉只感到地面的顫抖越來越頻繁,前方傳來的聲響也越來越大。
達拉已經沒有心思去看前面到底是何方神聖,就已經被本能的恐懼控制,不由自主地反轉身,和那群剛剛逃離過去的動物們一起飛奔。
但他畢竟不是身輕敏捷的小動物,不能在泥濘的沼澤之地如履平地般奔跑,剛剛跨出兩步,達拉的腳就再次不小心踏到淤泥里,被牢牢吸住,拔不出來。
當他使勁拖拽自己那隻陷進淤泥中的左腳時,右腳所踏的土地,剛才都還是比較可走的堅實泥地,瞬間便成了不斷陷落的稀泥。
達拉泥足深陷,而此時,身後傳來的動靜也是越來越大。
扭頭一看,達拉發現此時出現在他眼前的,已經是一群更龐大的動物,巨型的蜘蛛、螞蟻、蜈蚣等等,從它們那鮮艷的體色和有力的鉗腳和下顎來看,這些動物,多半都身帶劇毒,而且是肉食動物。
不過,它們顯然也都為某種危險所震懾,像之前竄過達拉身邊的動物們一樣,也都只顧著沒命地奔逃,沒有一隻對陷在淤泥里的達拉產生興趣,前來蟄咬他一口。
也正因為如此,達拉才更加焦急,根據此情此景判斷,若不是它們後面有著更為恐怖的獵手,這些動物根本不會如此倉皇。
此時,淤泥已經漫過他的腿部,朝上襲來。
達拉只得借用手中木棍,一點一點用力,極其小心地將自己從淤泥里往上拔。
就在這時候,達拉聽到了先前在沼澤入口處,曾經聽到過的刮擦聲,他臉色驟變。
那是甲伏怪揮舞獒鉗時發出的獨特聲響。
達拉再次扭頭一看,果然看見幾隻體型更大的甲伏怪,已經飛快地沿著先前那些動物們逃跑的路線,飛快地爬了過來。
達拉此時卻還深深陷在淤泥之中,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幾隻龐然大物朝他襲來。
不過,這一次,這些巨大的怪物們對束手無策的「點心」沒有絲毫胃口,它們竟然也和其他的動物一樣,在沒命地奔逃,都很快從達拉身邊或者頭頂飛掠而過,沒有一隻去對付陷在淤泥里的達拉。
跑在最後的那一隻甲伏怪受了傷,兩隻巨大的獒鉗都被燒得焦黑,一邊痛苦哀嚎,一邊拚命逃竄,掙扎著往達拉所在的位置飛一般爬行。
在甲伏沼澤,能讓甲伏怪受到如此重創而逃跑,達拉實在很難想象,那又是一種什麼樣的怪物?
突然,一道白光擊中那隻受傷的甲伏怪,被擊中的甲伏怪死命哀嚎一聲,很快消失在熊熊烈火中,速度之快,將還在淤泥里掙扎的達拉完全驚呆了。
一道陰冷的、帶著強烈不屑的聲音從半空中傳來:「爬蟲!」
達拉獃獃地看著這難以置信的情景,只覺得氣都快喘不過來了,絲毫沒有留意到,淤泥已經漫過腿部,襲上腰間,並且飛快地朝胸前蔓延。
這是什麼魔法?
太可怕了。
隨著那道陰冷聲音刺進達拉耳膜,只見半空中,一個渾身漆黑的身影閃電般出現。
達拉迷離的眼睛根本看不清對方的面容,但卻能感受到對方冰冷的眼神正冷冷地注視著沼澤內的一切生物。
彷彿一股陰冷的風從另外一個世界刮過,達拉在瞬息之間,猶如觸碰到死者的呼吸和亡靈的哀嚎般,忍不住顫抖起來。此時出現在半空中的人,根本不是一個人,而更像是一個終年與亡魂打交道的死神。
達拉一動也不敢動。此刻他才真正明白,為什麼以往吉布里老師總告誡自己:「英雄並非對一切都無所畏懼,事實上,懂得恐懼的人才最有資格成為真正的英雄。」
現在的他,就懂得「恐懼」。
可惜,儘管達拉一動不動,但他的身體還是在泥水中「咕嘟咕嘟」地迅速下沉。
半空中的黑色身影顯然也已經察覺下面的情況異樣,微微一瞥之後,響起他有點詫異的聲音:「人?米雅莉?」,不過很快,詫異便被不屑所取代:「爬蟲。」
淤泥已經漫過達拉的胸了。
明知道他已被半空中的魔法師所發現,達拉卻還是攝於對方陰冷刺骨的氣勢,絲毫不敢亂動,生怕一不小心激起對方的憤怒,將自己當作「爬蟲」消滅掉。剛才他對付在達拉看來兇猛異常的怪獸時那種乾淨利落,讓達拉深深地被震撼了:這就是魔法師擁有的力量!
怪不得在斯坦利帝國,人們對魔法師的尊敬與崇拜,遠勝於對貴族的敬畏。
達拉在斯坦利呆了那麼多年,都從未真正見過魔法師,而今天,他居然前後遭遇兩個魔法師,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
前一個魔法師在關鍵時刻救了他的命,而眼前這個,達拉知道,稍不注意,他隨時都有可能丟掉小命。
但他毫無辦法。且不說目前陷在淤泥中的困境,即便在平時,全副武裝身手靈活的他也不可能與一個魔法師抗衡。能夠與魔法師對抗的,只有魔法師。即使有魔法師傷在武士的劍下,也是因為近距離接觸下給了對方可趁之機,否則,劍對魔法師來說,根本構不成任何威脅。因而,大多數魔法師都會竭力保持與其他人之間的距離,一個安全距離。
此刻,半空中的魔法師就處在安全距離內,而陷在淤泥里的達拉,則處在非常不安全的情況下,他只能指望半空中的魔法師大發善心,趕快離開。那麼他還有一線生機,從淤泥里慢慢挪出來。
可惜,魔法師並沒有離去的意思,他甚至不再理會那些他厭惡的「爬蟲」都已經遠遠跑開,反而將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到了他新發現的這個「人類爬蟲」身上。
忽然,半空中的魔法師輕輕一揮手。
達拉頓時感到一股無形的力量將自己從淤泥中大力拉出,呼吸驟然暢通,他得救了!
沒容他再吸第二口氣,一根無形的繩索將他牢牢栓住,拖著他跟在半空中的魔法師身後,閃電一般,飛速地在淤泥上滑動起來。
不一會兒,他們就已經離開沼澤,來到了一個新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