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狼口餘生
離開米德蘭舊鎮后,達拉他們絲毫不敢停留,以超乎常人的速度穿過剩下的森林,連傳說中的伊特怪也沒有遇到一隻,就已經到了泰拉克特。這樣驚人的行走速度甚至打破了曾有的英雄阿拉曼他們幾天步行萬里的記錄,可惜沒人知道,達拉他們也不敢四處聲張炫耀。對於這群冒險者來說,真刀實槍地和怪物幹上一仗,也比面對那些羸弱又強橫的術士或者魔法師好得多。
一到了泰拉克特地界,獨眼就扔下達拉和厲娜,大踏步朝自己真正的目的地而去,他要穿過布洛斯草原,經風暴海灣、卡林海灣抵達卡林杉港,然後北上去鍛魂城,只有在好酗酒的矮人那兒,他的「獠牙酒」才能物有所值,賣到真正的好價錢,換回真正的好兵器。
他走的時候頭也不回,達拉起初還以為獨眼走錯路了,抱著嬌妮跟在他身後喊了半天,直到一旁的厲娜不耐煩地提醒他:「別叫了,傻小子,那混蛋一開始就不打算去精靈半島!」
達拉這才如夢初醒般朝厲娜抱歉地笑了笑,達拉本就長得英俊討人喜歡,這一笑,更顯得俊朗可親,厲娜心裡竟也莫名其妙微微一動。不過,她很快又陷入愁緒,自己這一路損失人手不說,連貨物也全部丟失了,回去怎麼跟伯父交代?眼下,似乎只有繼續跟著達拉,到達精靈半島,和組織在那邊的人接上頭,再從長計議。畢竟,她也是初次出遠門,又不認識路,達拉這個傻小子看起來還比較可靠,萬一發生什麼事,還可以把他先推出去作擋箭牌。
嬌妮現在已經能開口說話,但是大多數時候,她都一如往常地沉默,而且臉上木木的沒有任何錶情,顯然還沒有從巨大的悲痛中恢復。
不過兩天來,她一直沒有再發病。
雖然有著洞悉人心的本事,但她畢竟只是一個年僅6歲的小女孩,內心深處,她已經把達拉當作父親死後惟一可以依靠的人。感應到厲娜的內心活動后,嬌妮抓著達拉的手不由緊了緊。
達拉望著眼前無邊無際的大草原,知道他們已經來到獸人王布洛斯的地界,大家都把這一片地區叫作「布洛斯草原」,這裡終年遊盪著一支上百人的獸人部落,整個泰拉克特地區所有的過客,精靈、矮人、人類對這支獸人部落無不畏懼。
獸人是極富侵略性的類人生物,他們會掠奪、搶劫其他生物,與精靈和矮人都是好幾個世紀以來的世仇,通常一見面便會廝殺起來。對於人類,獸人更不會客氣,除了那些實力很強的戰士或者法師,其餘的人在他們眼裡都是可隨意驅使的奴隸。
他們信仰的主神是格烏什,這位單眼的神祗無法容忍他的人民過著和平的生活,因而這些獸人即便沒有與其他生物作戰,也會作下次掠奪的計劃或練習他們的戰鬥技巧。
所以,通常路經此地的任何生物都會想方設法避開獸人。尤其是女人,獸人社會是族長制的,女性沒有什麼地位,充其量不過是家族裡的財產罷了。眾所周知,男性獸人喜歡用擁有多少女人、生了多少男孩、作戰本領有多高強、財富領土有多少等來誇耀自己,他們認為戰鬥時留下的傷疤是光榮的象徵,而且會在自己身上割出疤痕,象徵某個重大成就或人生的轉折點。他們的巢穴通常是一個洞穴、一排木屋或一座堡壘,女人、小孩、奴隸就擁擠在這些巢穴中,為外出戰鬥、掠奪歸來的男人服務。
不過,在泰拉克特的這片大草原上,除了獸人以外,還有兩種動物也讓人畏懼,那就是凶暴狼和座狼。
凶暴狼是灰色或黑色的巨狼,身長約8英尺,體重可達700磅,喜歡成群攻擊,儘可能包圍夾擊對手。而座狼則是一種中型魔法獸,它們是恐狼的旁系,具有一定的智力以及邪惡的天性,也喜歡成群結隊的生活和狩獵,通常獵食大型草食動物,偶爾,它們也會攻擊類人生物,並且在攻擊之前,可能已經跟蹤生物數小時或者一兩天了,而且一般會選擇最有利的時間(比如黎明之前)或者地勢(比如長有茂密草叢的開闊地帶)才發動攻擊。就體形而言,座狼比凶暴狼要小,它們通常只能長到5英尺,但是,座狼比起那些凶暴狼來說,擁有更高的智慧,它們有自己的語言,有的座狼甚至會講通用語或者地精語。
這兩種狼都有各自的地盤,大多數時候都互不相擾,只有在冬季,食物短缺的情況下,兩種狼才會為了獲取食物而大打出手。
狼群戰鬥的結果,可能是一群狼趕走或消滅另一群狼,這樣一來,剩下的狼群就可以在更大範圍內覓食而得以存活;也有可能是兩個狼群融合為一個更大的狼群,這種情況對於草原生物來說是最糟糕的,大狼群由於狼多勢眾,往往肆無忌憚,四方奔襲,搜尋一切可以吃的獵物,所到之處,不留一個活物。餓到極點的時候,大狼群甚至會趁男性獸人外出時,冒險衝擊食物豐盛的獸人巢穴。
通常,留守巢穴的老弱病殘根本無力與這樣的大狼群對抗,只能任其咬死巢穴里的各種牲畜和奴隸。等到強壯的男性獸人回來后,這些狡猾的狼早已跑得無影無蹤。當然,這樣的狀況極少發生,因為狼群對獸人的畏懼,並不亞於人類、精靈、矮人等類人生物。
一旦獸人決定報復,他們往往會對整個草原上的狼群來一次大清理,弄得整個布洛斯草原都鬼哭狼嚎,猶如地獄。所以,大多數時間,狼群都不會主動去招惹獸人,畢竟,在泰拉克特,某些冒險過境的人類、精靈、矮人也差不多夠它們填飽狼肚了。
眼下,已近初秋,所有的動物都在拚命地找尋食物,為即將到來的冬季儲備脂肪,因為一旦冬天來臨,它們往往飽一頓飢一頓,更有可能面對長時間的飢餓。狼群更不例外。草原上四處覓食的狼群一直被當作地獄使者,不出意外的話,遭遇者必死無疑。
達拉深知,一旦他們這隊人被狼群盯上會有什麼樣的後果,即便他隻身一人,要逃脫狼群的跟蹤和追捕,也頗費周折,更何況,還有兩個女孩——事實上,是兩個累贅——需要照顧。
所以,一進入泰拉克特地界后,他每走一步都很小心,仔細對照著瓦里老人憑藉多年經驗自製的地圖說明,亦步亦趨,不敢走錯一步。
可惜他的煞費苦心根本得不到兩個累贅的任何感激,一個始終拖著他的衣角木然地走著,不聲不響,另一個則時不時地用輕蔑的目光瞄他幾眼,抱怨幾句「你到底走對沒有?」「不認識路就不要亂走!」「到底什麼時候才可以休息?」之類,弄得達拉一個頭兩個大。
更可惜的是,地圖是死的,而人和環境是活的。
達拉畢竟缺乏經驗,儘管他們行走的大方向沒有錯誤,但是如果能從空中俯瞰,達拉會吃驚地發現他和獨眼漢走的道路幾乎是平行的。只不過,獨眼漢巧妙地繞過了獸人部落的棲息地,幸運的與草原狼群擦肩而過沒有發生遭遇戰,此刻已經順利抵達了風暴海灣。而他卻帶著兩個女孩,直愣愣地朝著獸人王布洛斯的部落巢穴而去,他們後面,還跟著一群飢腸轆轆的座狼。
這群座狼大概有11隻,數量驚人,是一群座狼能夠達到的數目上限,即便兇狠的獸人,也不敢單獨面對這樣一群餓狼,何況達拉還帶著兩個累贅,行動不便。
座狼小心翼翼地跟著三個人,那神態既專註,又貪婪,猶如跟著三塊鮮美的肉。
儘管頭狼已經初略估算出對手的實力,以它們現在的實力,襲擊這三塊鮮肉,給布洛斯草原再添三副白骨沒有絲毫問題。
不過,對方那大不刺刺的態度讓頭狼心存疑惑,害怕他們暗藏殺手鐧。它曾經吃過這樣的苦頭,那一次是帶領狼群跟著一個體質孱弱的人,本以為那傢伙連塞牙縫都不夠,誰知道對方是一個大法師,在狼群發動攻擊后,竟然召喚起漫山遍野的骷髏和它們作戰,這些不死不散的骷髏把它們累得夠嗆,最終不得不四散奔逃,整整跑了三天才得以喘息,再次集結起來。從此,頭狼任何時候都力求穩健,在徹底摸清對手實力前絕不妄動。
雖然這群狼都充滿了上去撲倒達拉三人,將他們啃食乾淨的巨大熱情,但沒有頭狼的號令,它們只能悄無聲息地跟在獵物身後,時不時地咽下大口唾液和咬死對方的慾望。
眼看夜色將至,達拉有點著急起來,他們必須在太陽落下之前,抵達一塊較為安全的地方宿營。
稀樹草原上的樹並不多,廣袤無邊的草原上,偶爾才能看到一兩棵稀稀拉拉的大樹,旅行者宿營的時候,大都會選擇背靠大樹,以免自己四面都對著空蕩蕩的大草原。達拉現在找到的,正是這樣一棵大樹。
下午的時候,達拉他們已經看得見這棵大樹的輪廓,於是朝這邊一路走來,雖然周圍的環境隱隱的有些不對勁,越來越多的動物屍骨讓達拉懷疑他們已經走入了狼的領地,但是四處望望,也只有這棵大樹的枝枝杈杈還看得清楚,所以他一再要求兩個累贅加快步伐,甚至還背著嬌妮走了好長一段路。
總算來到大樹下,厲娜毫不客氣地又率先霸佔了有利地形。
嬌妮扯了扯達拉的衣角,不滿地指了指厲娜。
「你想和她一起睡?」達拉假裝不明白,故意問道。
嬌妮生氣地搖搖頭。
「小丫頭,這兩天我可一直當你的枕頭呢,我的肚皮才是最好的宿營地,對吧?」達拉笨嘴拙舌地極力討嬌妮歡心,他只有面對嬌妮的時候,才會極力說笑,想要逗這個孤女開心,可惜嬌妮總是一臉嚴肅地看著達拉,對他拙劣的笑話無動於衷,弄得他每次都訕訕的。
嬌妮看了達拉一眼,知道他是故意逗自己說話,沒有再理會他,不大高興地轉過頭去。
達拉搖搖頭,發現厲娜正用藐視的目光看著自己。唉,連個小女孩也搞不定。達拉越來越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受到過太陽神的祝福了?
自從那次巨人大戰後,達拉就再也沒有顯露過什麼驚人之舉,還落了個專門打擊人家腳底板的臭名,成了村裡的笑柄。想到這些,達拉心裡突然一痛,嬌妮看向達拉的眼神中也多了一份異樣。她已經看到了這個少年之前的所有經歷,萌生了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他們都失去了自己最親的人。
想到已經永遠離開了自己的父親,嬌妮又黯然下去,陷入巨大的悲哀中。
半夜的時候,一張捂在厲娜嘴上的大手讓她又驚又怒地醒了過來,她的第一反應是:難道他想……剛要發飆,只聽得達拉在她耳邊悄聲說:「狼!」
厲娜迅速冷靜下來,不再掙扎。緊接著她環顧四周,發現不遠處有許多閃爍不定的點點螢火。
那是狼群在靜靜地守望,綠瑩瑩的眼睛在漆黑的夜裡發出駭人的寒光。他們被包圍了。
厲娜的心幾乎要從嗓子眼裡跳出來了,下午的時候,她還看見過一隻被狼分食后的羚羊,慘不忍睹。想到可能要被眼前這群傢伙活活分食,厲娜只覺得一陣恐怖和噁心。
慌亂中,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要抓住眼前惟一可依靠的人。她抓到的卻是嬌妮冰冷的小手。低頭一看,才發現嬌妮早已緊緊抓著達拉。厲娜趕忙鬆開手,她不能表現得跟個小女孩一樣。
達拉也是第一次面對數量如此多的狼群,心裡難免緊張,但是當著兩個女孩的面,他不敢露出絲毫膽怯。此時,他是三人中惟一能夠應付這種危機的人,至少他認為是。
看著慢慢縮小的包圍圈,達拉深知此時再跑已無濟於事,距離太近,他們跑不了幾步就會被狼群撲倒。和對方硬拼?雙拳難敵四腿,兩眼難顧八方,他一人最多同時對付兩匹座狼,剩下的狼則會利用間隙將他們撲倒在地,撕得粉碎。
包圍圈縮小了一圈,其中一隻已經試探性地張開嘴,露出森森白牙,發出低沉的狼嚎。
見此情景,達拉頭上滲出汗水,此前在薩拉之堡瀕臨死亡之時,他都沒有現在這樣害怕,畢竟那時候是為了他最愛的人,死不足懼,但現在,他還沒有找到普諾,他不能死。
想到這兒,達拉再度環顧四周,明白此時惟一的辦法只有上樹。尤其是厲娜選擇的這個位置,上方就是大樹的樹枝枝幹。
達拉目測了一下他們和樹枝的距離,突然抱起厲娜,托住她的屁股,喝道:「上去!」厲娜比他想象中要重,他連託了兩次,才把對方托起來。
「你太重了。」達拉在這樣的時刻,居然還來得及抱怨了一句。
厲娜羞憤交加,她還是第一次被異性碰觸到這樣的敏感部位,儘管身臨險境,卻不由得熱血上涌,渾身發軟、乏力,達拉得了便宜還賣乖,居然還在糾結她的體重問題。厲娜都快氣瘋了,真想一腳踹死這個傻小子。她手腳並用地往樹上竄去,腳在達拉臉上連蹬了幾下,終於爬到樹枝上。
緊接著,達拉把嬌妮遞給樹上的厲娜,自己也跟著向上一躍,高高跳起,像一隻猴子般用手抓住樹枝,輕輕一盪。
他們的行動促使狼群又縮小了一圈,幾乎近在咫尺,下面的十一條都一齊伸長了脖子,吐著舌頭,哈著氣。
其中一頭灰黑色的大塊頭猛撲出來,和還在半空中的達拉擦肩而過,那正是頭狼。它又氣又急,想到自己跟蹤半天的獵物以毫髮之差沒被咬住,現在已經雙腿叉開,穩穩地坐在樹枝上,像是在嘲笑它的無能。其他的狼也發出了不滿的嚎叫。如果早一點行動,達拉三人此時早已成了它們的腹中物。
遠遠的,天邊已經微微露出一絲魚肚白般的曙光。但是他們所在的這塊區域,還籠罩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無數狼眼在樹下緊緊盯著樹上的鮮肉,發出即將捕食的饑渴光芒。
頭狼仰起頭,長嚎了一聲。它背後的兩匹狼立刻衝過來,朝達拉他們撲了過來。
由於稀樹草原上的樹都不是很高,座狼的跳躍能力又很驚人,其中一匹很快便要碰到達拉的褲腳了。達拉借著它躍在空中的機會,拔出細劍,朝它的嘴巴狠狠刺過去,那頭狼反應奇快,在半空中就趕忙翻了個個兒,回過身去跳落在地,才沒有被達拉刺個對穿。不過,它的嘴巴還是被嚴重刺傷,落地后,這匹狼嗚嗚叫喚著,異常悲憤,它知道自己活不成了。嘴巴傷成這樣,不僅不能捕獵,以後連進食都困難,它殘廢了。狼群的生存法則十分殘酷,根本沒有多餘的食物提供給一頭不能參與捕獵的廢物。遇到好一點的頭狼,或許就此扔下它,任其自生自滅,但是它現在的頭領顯然沒有這樣的好心腸。剛剛叫喚了幾聲,這隻廢狼就被頭狼一嘴咬斷咽喉,躺在地上不動了。
另外一頭狼第一躍的高度不夠,撲了個空,十分生氣地立刻作了第二撲。達拉提起劍柄,朝再度撲來的座狼頭骨猛砸下去,伴隨著頭骨碎裂的聲音,這頭狼被砸到地上,抖了幾下腿腳,死掉了。
還剩九隻。
剩下的九隻狼撲向兩頭死狼,迅速而生猛地撕扯起來,吞食著同伴的血肉。
不一會兒,兩頭死狼就淹沒在狼群兇猛的撕咬下,從布洛斯草原上消失了,只剩下兩副白骨。剛吃掉同伴的狼群意猶未盡,再次圍坐成一圈,朝樹上的三人吐出舌頭。鮮血的刺激,使得這群狼眼裡露出更加瘋狂的捕食光芒。剛剛吃下去的同伴,反而提醒了它們飢餓的肚子,它們甚至比沒吃的時候感覺更餓。
達拉捅了捅嬌妮,小女孩還是木獃獃的沒有任何反應,彷彿根本沒有意識到他們已經被狼群包圍,身臨絕境。旁邊的厲娜早已花容失色,緊抱樹枝,雙腿還在不停地顫抖。看來休想指望兩個累贅能幫上什麼忙了,達拉心裡暗暗叫苦,狼群的凶暴讓他也感到害怕,但是比起兩個累贅,他至少還能控制自己的情緒,保持鎮靜,無論如何,達拉也不能讓這群狼在他面前傷害到她們,這是他身為男人的責任。
頭狼坐在樹下,和達拉對視著。頭狼所在的狼群需要他們的血肉充饑,如果它不能帶領大家獲得食物生存下去,那麼別的公狼就會取代它現在的位置,咬死它的小狼崽,霸佔它的母狼們。此刻,這隻狼的眼裡沒有絲毫猶豫,它即將作出的每一步安排,都只為了將樹上這三塊鮮肉弄下來,填進自己和狼群的肚皮。
兩個雄性動物抱著各自的使命,靜靜地對視了一會兒,發現彼此都無法撼動對方的決心,誰也不能在氣勢上壓倒對方。
最終,頭狼站了起來,它身邊的八隻追隨者也一齊探出身子,做好攻擊準備。達拉則緊握細劍,全力應對即將到來的惡戰。
遠處,白天像水一樣正慢慢地漫過來,要不了多久,達拉他們所在的地方也要進入白晝了。但此時,他們還在經歷著黎明前的黑暗。所幸的是,由於已經適應這種黑暗,達拉他們也能看清狼群的每一步行動。
頭狼乾嚎一聲,這一次,有四隻狼同時從狼群里跳起,撲了過來。
達拉毫不猶豫地將劍掄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四隻狼躍起的方向連砍四劍,所過之處,幾根樹杈應聲折斷,樹葉也在他們頭頂紛紛掉落。
四匹狼急忙躍開,它們的動作同樣敏捷、快速,上一個動作和下一個動作之間持續時間太短,以至於旁人看上去,它們像是同時發出兩個動作,幾乎在攻擊的同時就已經作好了撤退。
儘管如此,其中一隻反應稍慢的傢伙還是掛了彩,它的尾巴被劍削掉一截,和它同時掉落在地。受傷的狼剛剛張開嘴,「嗚嗚」地叫了兩聲,就瞥見頭狼兇狠的目光,它趕忙住了口。
其餘三隻雖然沒有受傷,但是也被達拉強大的劍氣強迫撤退,不得不放棄幾乎快要到口的鮮肉。它們站定后,才心有不甘地望著樹上的三塊肉,等待頭狼的進一步指示。
達拉的心砰砰亂跳,就連他也沒有想到,在生死一瞬激發出來的潛力竟有如此巨大,按照他平時的那點微末武技,決沒有可能同時擊退四隻兇猛飢餓的座狼。但就在剛才,為了他自己,也為了身邊的兩個柔弱女性,他竟然將自己的武技在那一瞬間發揮到一個新的境界,得到了一次不小的提升。剛剛要是稍有不慎,他和厲娜、嬌妮,此時都已經被狼群拖到樹下,變成狼嘴裡的爛肉。達拉緊握細劍,來不及為自己武技的提升而歡呼,仍然保持高度警惕,望著樹下的狼群。
知道眼前的人不是好惹的對手,頭狼立刻轉變戰略,示意剩下的另外四隻狼轉到大樹背後,開始刨起樹榦下的泥土來。它自己則和四隻發起攻擊的主力狼圍成一圈,端坐在達拉他們所在的大樹下,沉默地等待著。
那種無聲的沉默讓空氣凝固了,開始飄散出一股股危險的味道。
這個場景有點古老,讓達拉想起以往在辛普蘭,自己和獵人們出去打獵的時候,也是先將獵物趕進包圍圈,再想辦法殲滅對方。
遇到難纏的獵物,他們通常讓忠實的獵犬將其團團圍住,阻斷對方的出路,獵人們則從另一邊發起攻擊,此時,受驚的獵物往往會跳入獵犬的埋伏圈內,自取滅亡。
這一次,獵人和獵物的角色互換。達拉他們成了眼前這群座狼的獵物。
只要一到地上,他們就腹背受敵。沒有了現在這樣居高臨下以逸待勞的優勢,他們根本就不是群狼的對手。達拉驚出一身冷汗,他萬萬沒有想到,這些狼居然如此聰明。這到底是什麼鬼地方,把狼都修鍊成精了。
厲娜也已經看出群狼的策略,眼裡露出絕望的神色,面容慘白,不停地問達拉:「怎麼辦?現在該怎麼辦?」
達拉緊緊皺著眉頭,看一眼樹枝下面的頭狼和其他四隻狼,它們正一動不動地監視著自己,神色安然,胸有成竹,似乎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吃到這幾塊鮮肉;再看看樹榦背後,另外四隻刨土的狼正賣力地挖掘著,弄得塵土飛揚,連大樹也開始輕微地搖晃起來。
如果只有達拉一個人,他倒可以選擇一下子跳到地上狼群的包圍圈以外,撒腿就跑,以他的奔跑速度和耐力,或許還有可能從狼口逃生。
畢竟,他曾經遭受了吉布里長達兩年的嚴格訓練,訓練內容之一就是每天早上的晨跑。而且吉布里訓練達拉的晨跑方式與眾不同,十分詭異。
起初,他只是讓達拉帶上一大塊豬肉,從家門出發,到達村門放置的大鐵籠,將肉餵給籠子里他不知道從哪兒弄來的獵豹,然後折轉回來,時間限制在一個小時。
達拉完全可以慢慢走到村口,餵飽獵豹后,站在籠子外和獵豹逗耍一會兒再慢慢走回去。
後來,籠子越放越遠,從村口到蚊蝠森林,再到蚊蝠森林外,再到晨曦山脈腳下,時間卻限制得卻越來越短,害得達拉往往把肉丟進籠子就跑,氣喘吁吁,疲於奔命。
因為回去晚了,哪怕只晚了半秒鐘,他都會被吉布里狂扁一頓。所幸的是,吉布里交給達拉隨身攜帶的豬肉塊也越來越小,這給他減輕了不少負擔,當然,獵豹也越來越吃不飽,越來越不滿。
有一天,達拉到了指定地點后,竟吃驚地發現吉布里已事先趕到目的地,正笑眯眯地趴在一棵樹上,手裡拽著獵豹籠子的機關,一見到達拉,就開心地大喊:「今天換個方式訓練,看你倆誰跑得快。」喊罷,吉布里一拉繩子,將籠門提了起來。
裡面的豹子呆了呆,方才意識到它已重獲自由,從籠子里「嗖」地一下竄了出來,朝達拉直撲過來。
達拉手裡除了一小塊豬肉,什麼兵器也沒有(這是吉布里要求達拉晨跑的古怪條件),將肉狠狠地拋出,像扔飛彈一樣砸向獵豹后,達拉只能轉身就跑。
而獵豹則輕巧地跳起來,將達拉扔過來的「豬肉彈」吞進肚皮,然後緊跟著達拉,猛追不止。
獵豹可謂是動物之中的奔跑冠軍,它身上的每一塊肌肉,每一根線條,都是為奔跑而完美組合著的,更何況在飢餓狀態下的獵豹,可謂冠軍中的冠軍。
達拉當時只恨少長了兩條腿,不過最後,他竟然還是成功脫險了。
雖然,後背的衣服被獵豹的爪子撕成了一條條的破布,但是求生本能激發下的達拉,還是幾次躲過獵豹的猛撲,遠遠地跑了開去,逃生的速度連吉布里都深感意外。
可是這一次,達拉不是一個人,他還帶著一大一小兩個累贅,這兩個人都比豬肉塊來得重要,不可能將她們扔「豬肉彈」一樣丟出去,而且,他們面對的還是一群兇狠的座狼,這種動物短時間內的奔跑速度和爆發力雖然沒有獵豹那麼驚人,但耐力卻是獵豹的幾十倍甚至幾百倍。
狼有時候為了追蹤獵物,可以連續好幾天不眠不休,直到獵物累得筋疲力盡才群起而攻,將其啃食乾淨。而且,犬科動物和貓科動物不同,它們進食時遠沒有捕食時的耐心,往往蜂擁而上,直接從獵物的腹部咬起,將其開腸破肚,掏出內臟,在獵物還沒有死掉的時候就開始大快朵頤,瓜分獵物鮮美的血肉。不像貓科動物,至少也要先咬住獵物脖子,將其窒息而死後,才開始慢慢享用,與犬科動物活活分食獵物,弄得血肉橫飛的場景相比,顯得溫情不少。所以,人們對狼群野狗的害怕,還遠遠勝於對獅子老虎的畏懼。
達拉左思右想,感到無計可施,只能從靴子里掏出另一柄短劍,遞給厲娜,說:「拼了。」自己則一手緊握長劍,一手將嬌妮牢牢拉住。不把長劍遞給厲娜,他也有所考慮,這個女孩給他的感覺並不可靠,她和自己是完全不一樣的人,如果把長劍給她,自己一人單憑短劍如何保全嬌妮?不能指望她會在自己對付狼群的時候替自己照顧嬌妮。
厲娜不敢相信地看著達拉,遲疑片刻后,她還是接過達拉遞來的短劍,強自鎮定地看著下面狼視眈眈的五條座狼。內心深處,她不得不承認,如果她有達拉那樣敏捷的身手,或許早就扔下累贅的同伴,獨自逃命了。但達拉卻仍然留在樹上,和她一起,共同面對困境,這讓從小習慣爾虞我詐、狠毒自私的厲娜感到有點不可思議,又有點溫暖有點感動。
仔細想想,他們此時能做的,只有靜坐樹上,以觀其變,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也只有一起拼了,總不能指望達拉一個人同時對付下面的九條座狼,還要保全她和嬌妮的周全。
厲娜斜眼看看嬌妮,小女孩還是一臉木然,趴在達拉肩頭一動不動。此前爆發過兩次超強潛力的可怕傢伙,現在已經變成了行屍走肉一具,根本不能指望她再來一次「龍捲風」。若是把她先扔下去……厲娜打了個寒顫,那樣做……厲娜不由自主地看了看達拉的劍。
草原上,已經有一大半地方處在明晃晃的白天了,達拉他們這裡也越來越明亮。
突然,頭狼站起身,似乎又有了新的主意。在它的示意下,負責堅守的四條狼也都站了起來。其中兩頭往外踱了幾步,選好位置后穩穩地站住,爪子用力扣進腳下的草地,彷彿將自己釘在當地一樣。另外兩頭則跑去較遠的位置,做好衝鋒的準備。
達拉一看這個架勢,心裡一涼,頓時明白了頭狼的新策略。它們打算像雜耍人員表演跳馬那樣,借著奔跑的衝力起跳,跳起來將達拉他們給弄下樹。
果然,兩頭衝鋒的狼做好準備后,隨即飛奔過來,到達前面兩頭狼所在的位置后,立刻表演了無比精彩的跳馬動作,借著前面兩塊「狼板」,這兩條負責跳高的傢伙都高高地躍了起來,並且大大超出此前它們的跳躍高度,一時間甚至高過了達拉他們所在的樹枝,俯衝著朝達拉他們撲了過去。
雖然達拉有所準備,但是對方跳躍的高度和角度還是和他事先估算的位置有些微差距,其中一條被達拉迅速刺出的劍所迫,立刻改變方向跳落在地,而另一條則在同伴的掩護下,以毫髮之差從達拉劈出的劍刃邊越過,朝達拉身邊的厲娜直撲過去。
儘管達拉很快又從它背後及時補了一劍,趕在它咬上厲娜之前將其斃命,卻無法阻止它朝前面繼續猛撲的趨勢。半空中就已死掉的狼,還是帶著它未完成的使命和重達500磅的龐大身軀,朝厲娜俯衝過去,將倉皇失措的厲娜撲倒,又帶著厲娜朝樹下直接掉落而去。
達拉大吃一驚,深知厲娜這一落地必死無疑,急忙伸出手猛抓一把,危急中居然撈住了厲娜,厲娜也趕忙捉住達拉粗壯的手臂,使勁往上掙扎,雙腿不住地晃動。
那隻死狼則重重地掉在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死狼掉在地上的一瞬,另外一條狼和先前負責充當「狼板」兩條傢伙也同時撲了過來,幸而此時達拉已經將厲娜重新提上樹去了。
緊接著,達拉靈機一動,不由分說地扯下了厲娜的褲子,撕成幾塊布條。
厲娜驚怒交集,破口大罵:「你混蛋!」同時狠狠賞了達拉一耳光。
「別動!」達拉大喝,「不然我把你丟下去!」
厲娜呆了,張了張嘴,但是緊接著,她發現,她和嬌妮已經被達拉迅速用破碎的褲條都牢牢綁在了樹上。
原來他是害怕她們體力不支掉下去。
此刻,她雪白修長的雙腿完全暴露在清晨冰冷的空氣中。厲娜的臉一下子紅了,血色上涌,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樹下,另外四條刨土的狼也暫時停止動作,跑回樹下,和活著的同伴一起撕扯、爭搶起剛剛死去的狼,像對待先前的兩條死狼一樣如法炮製。
厲娜不敢想象,剛才若不是達拉急中生智,此時他們三人說不定都已經變成狼嘴中的襤褸了。只是,沒有褲子,****雙腿的厲娜很快就感到草原清晨的寒意,雙腿下面空蕩蕩的生冷無比,再加上第一次在一個異性面前如此丟臉,厲娜只覺得羞憤難耐,尷尬無比,止不住渾身顫抖。
冷的?氣的?還是給狼群嚇的?
達拉盡量不去看厲娜雪白的雙腿,而是專註地盯著下面的狼群。儘管這樣,厲娜仍然怒不可遏地注意到,達拉的眼神時不時地在掃過自己的大腿之後,才落到地上的狼群身上,於是,每到達拉的眼神飄向她時,厲娜就會又羞又氣地罵道:「你還看!再看!再看就把你眼珠挖掉!」
達拉指了指樹下的狼群,厲娜的臉霎時又由紅轉白了。
還剩八隻。
吃完同伴的狼們又恢復了各自的工作。
頭狼帶著三隻主攻狼,目不轉瞬地盯著樹上三人,它的飢餓感和憤怒感同時在不斷高漲。沒有想到,一次簡單的偷襲,竟然會演變到現在這樣的狀況。樹上那個兩條腿的生物讓它出離憤怒,有一種被欺騙的感覺,此前他表現得那麼蠢笨,在它們跟蹤他的時候,他顯得那樣一無所知、萬懈可擊,現在卻猛然暴露出他真正的實力,讓它一下子損失了三條愛將。
頭狼充斥著撕咬達拉的巨大激情,惡狠狠地盯著達拉,暗下決心,不管怎樣也要將樹上那個陰險的傢伙弄下來,撕開他,吃掉他。它要把頭狠狠地埋進他的身體狂嚼猛咽,只露兩隻眼睛在外面。儘管它憤怒異常,卻也冷靜異常,審時度勢后,再度選擇了卧倒在地,沉默地等待。
達拉自然清楚這種沉默的等待意味著什麼,接下來他們要比的就是耐力了。下面卧倒等待的狼群可以相互輪流換崗,稍作休息,而達拉他們卻身在樹上,不得不隨時保持高度警惕,不敢有絲毫懈怠,這樣下去早晚會累塌,況且沒有吃的,沒有喝的,他們遲早也會體力不支。
再加上另外四隻狼,還在忠實地不停刨土,並且一邊挖,一邊試探著用力撞擊大樹,將大樹撞得嘩嘩作響,樹葉紛紛掉落。幸而,草原上由於旱季和雨季交替,每到旱季的時候,植物們為了繼續生存,需要不斷地將根須往下生長,從地底深處抽取水分得以存活,因而根系都十分發達,而且盤根錯節,無法輕易撼動。即便將一棵枯草連根拔起,也需要驚人的腕力,何況這樣根深葉茂的大樹。
達拉他們暫時還是安全的,卻也沒有辦法打破眼前的僵局。
時間在靜默中溜走,他們所在的位置已經日正中天,完全處於白晝的高溫之中。大樹也已經搖搖欲墜,朝一邊傾斜過去,只差最後一擊就要被撞翻在地了。
頭狼再度站了起來,做好了親自猛撲過去的準備。勝利在即,它一定要親自出口,咬死那個傢伙。
只見它低了低身子,隨即猛地向上一撲,像是從草地上彈了起來一樣,朝達拉狠撲過去,動作之快,就連達拉也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倉促間只能將細劍橫出,護住咽喉部位,那是頭狼狠撲的目標。
就在頭狼的爪子搭上達拉肩頭時,一支來自遠方橫空而出的弩箭,一下子貫穿了頭狼的眼睛,從它的腦袋鑽出去,帶著巨大的慣性力量,將其釘在地上。
剩下的七匹狼短暫地愣了愣,隨即從首領頭上露出的箭尾嗅到了死亡的氣息,緊跟著駭異地狂奔起來,而且邊跑邊畏懼地望著弩箭射來的方向,只恨自己沒有長出八條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