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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初戀夭折

  第二天,大雨終於停了,太陽如同往常一樣照耀在辛普蘭村上。雨過天晴的天邊,甚至還掛起了一道無比美麗的七色彩虹。


  可是整個村莊都陰氣沉沉,死一般寂靜。


  失去至親的旅店老闆卡羅爾,以及弗妮婭,都已經哭得昏死過去。


  村長麥克斯更是陰沉著臉,他不明白,為什麼爺爺和父親當村長的時候,村裡連殺條狗的命案都沒有發生過,到了自己這一任,居然連出兩樁命案,而且涉及到19年前的可怕政變,更可怕的是,自己居然才知道,嘉麗大嬸竟是曾經參與刺殺國王的班爾特家族餘孽——瑪麗·班爾特。


  為什麼卡塔斯莫家族的人,沒有帶著國王指令光明正大地來辛普蘭村清殺叛黨餘孽,反而採取了暗殺這樣極不光彩的方式?

  疑念一閃即過,看著失去母親的弗妮婭,麥克斯陷入沉思中。


  按理說,弗妮婭是瑪麗的女兒,理所當然也是班爾特家族的成員之一,如果事後,另外兩大家族,卡塔斯莫抑或是自己的領主尤尼斯家族,任何一方發現,辛普蘭村不但收藏過瑪麗,現在還繼續包庇她的女兒,那整個小村莊都會受到牽連,陷入不必要的政治漩渦。可是,如若對方根本沒有這方面的消息,貿然將弗妮婭交出去,不但村裡的人不答應,說不定又徒惹禍事。


  麥克斯搖搖頭,他有限的頭腦已經無法思考涉及到村子以外的複雜事情。


  最後,他想到了極其民主的做法,這也符合辛普蘭村一向的傳統。不如等葬禮過後,由大家開會討論,共同商議弗妮婭以後的去留問題。


  簡單的葬禮之後,辛普蘭村的墓地里多了兩塊黑色墓碑,與墓地里大部分的白色墓碑不同,黑色——那代表死於非命。


  已經很久都沒有召開平壩會議了,上一次開會,還是為了討論辛普蘭村的南瓜和蜂蜜的漲價問題。


  此刻,村子里的人都齊聚在平壩集市上,平時一點偷雞摸狗的小事,也會在整個村子里飛短流長、炒作不息,村民們大都以此為樂,這不過是給平凡的生活里,增加一點調味劑,多些世俗簡單的趣味而已。可現在,村裡真出了大事,反而個個沉默不語,只是凝神注視集市中央的圓台。


  圓台上,村長麥克斯站在正中,神色肅穆。在他身後不遠處,弗妮婭垂首不語地站立,雙手在胸前交疊,底下的眾人一時都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


  達拉也站在弗妮婭身邊,目光緩緩掃過下面的村民,低聲對弗妮婭道:「別怕!有我在。」頓了一頓,又說:「大不了,我們一起走。」後面這句話,卻說得沒有多大底氣。他不自由主地看了看台下。


  母親正靠在父親身上,臉帶愁容地看著他。父親則注視著他,臉上透著複雜的表情。


  弗妮婭仍然低著頭,噤聲不語。自從母親出事以來,弗妮婭才得知自己的真正身份,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竟然會是班爾特這個古老的貴族之家倖存的惟一一點血脈,更沒有想過,辛普蘭村以外,許多年前的那血腥事件,竟然會和自己的母親扯上關係。而現在,她有一種茫然無助的感覺,不知道自己以後的日子會怎樣。


  母親慘死,班爾特家族的血海深仇,對於這個年僅16歲的花季少女來說,實在太過沉重。她從小在民風淳樸的小山村長大,平時連養的小鴨小兔死了,還傷心落淚,如今接二連三遭受劇變,更是茫然不知所措,痴傻一般,木木然地站在那兒,瘦弱的身影在人群的注視下顯得孤單無比。


  見弗妮婭這樣,達拉一陣心痛。自己拚死也要保護的女孩,還是受到了最大的傷害,他卻束手無策,只能眼睜睜看著她如同受審一般,等待著未來那不可預測的命運。


  村長要大家討論她的去留問題,結果似乎已經不言而喻。因為,就連達拉的母親塔吉雅娜,也在勸說自己「天下的玫瑰不是只有這一朵!」,要他放棄弗妮婭。可他怎能在這樣的時刻捨棄弗妮婭?他不是別的男人!


  但達拉只是一個17歲的山村少年,他既拗不過村長,也拗不過家人,更拗不過所有的村民。


  周圍的人,平時都那麼和善,那麼團結,可一旦得知弗妮婭的身世,面臨巨大壓力和風險,所有人都完全變了。


  村民們有些是他親近的長輩,兩年前他們還能夠冒死來蚊蝠森林找尋自己,和自己一起力戰石巨人;有些是他兒時的夥伴,他們中也有不少人都曾傾心弗妮婭,對於達拉能獲得弗妮婭的芳心,顯得又羨又妒。


  但是此刻,他們卻都沉默不語地盯著弗妮婭,彷彿她是一個巨大的瘟疫發源體。


  他要如何才能保護自己心愛的女孩?

  達拉第一次感到,在眾人的力量面前,個人顯得如此渺小、微不足道。


  此時的達拉,彷彿第一次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前,周圍的人,卻都來的來,去的去,離的離,散的散,隨風化了,只留下他獨自一人,面對前方那片莽莽蒼蒼的人生叢林,不知道未來該何去何從。


  這種迷惘又孤單的感覺,令人失望。


  十七歲的少年,在這短短一瞬間,猛然長大了似的,一向明朗的臉龐上,竟也閃過沉痛的表情。他彷彿已經看到,曾經憧憬的美好愛戀,因為弗妮婭的身世被揭開,將會出現的殘酷結局。那個結局,是他無論如何也不肯接受的。


  恍惚間,好像又回到了雨夜,那個他和弗妮婭惟一一次獨處的山洞雨夜,還記得當時自己看著山洞外,瓢潑大雨下,莽莽的無邊森林時,弗妮婭微微的顫音好像還在耳邊:「達拉,我冷。」


  那一種刻骨銘心的感覺!


  他怎能忍心讓她獨自面對那片人生的潮濕森林?獨自在寒冷的雨夜等待天明?


  他又怎能忘記那一夜暗自立下的誓言: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情,他都要悉心守護這個美麗的女孩,直到她成為他的新娘。


  想到這裡,達拉不再猶豫,他做出了一個令自己都大吃一驚的舉動。


  眾目睽睽下,他忽然牽起了弗妮婭的手,在她耳邊低聲道:「你還有我。」


  短短的四個字,「你還有我」,竟然令一直低頭無言的弗妮婭緩緩抬起頭,從巨大的哀痛中驚醒,定定地看著達拉——她惟一的依靠。弗妮婭沒有說話,眼裡的淚花早已順頰而下。


  空氣忽然靜默下來,台下的人們,彷彿感覺到了什麼似的,看著面前這個孤苦無依的美麗女孩,和她身邊那個決心已下、滿臉堅毅的男孩,沒來由都一陣慚愧,夾著幾分不忍。


  村長麥克斯見狀,清了清喉嚨,道:「弗妮婭,你再留在村中,恐怕……」


  「我明白。」弗妮婭說道。


  「我帶她走!」達拉忽然大聲說道。


  達拉的母親塔吉雅娜似乎就要暈過去,自打兩年前那場怪病過後,她便時常這樣。一旁的安德烈急忙伸手抱住母親,對一意孤行的弟弟怒目相向。


  弗妮婭輕輕鬆開了達拉的手,達拉卻再次拉起她,無所畏懼地看著自己的兄長,眼光觸及母親時,達拉眼裡閃過一絲愧疚,但他還是緊緊抓著弗妮婭,絕不願意放開。母親還有父親兄弟照顧,弗妮婭卻只有他一個。


  村長麥克斯見狀,朝他們擺擺手,說道:「你們誤會了。我的意思是,從今以後弗妮婭就是我的女兒,無論誰問起,都要這麼說。」然後,村長又轉向台下的村民,大聲宣稱:「你們記住,弗妮婭一直是我的女兒,她的母親就是我老婆艾麗。」


  台下眾人沉默著。


  片刻之後,不知是誰大喊一聲:「對!就這麼辦!」


  很快,人們都嚷嚷起來:「對啊,就該這麼辦。」「什麼該不該?弗妮婭本來是村長的女兒。」「是嘛!這一切都是不爭的事實。」「……」


  弗妮婭滿眼感激地望望麥克斯,又望望台下的鄉親們,一時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達拉也略感歉疚,為自己開始的胡亂猜測而感到慚愧。


  台下,只有一個人眼裡露出絲驚詫的目光,看著麥克斯面帶微笑的臉,驚詫也漸漸變為怨毒。那是因嘉麗牽連而失去獨子的旅館老闆——卡羅爾。


  此後,在麥克斯一家人精心照顧下,加上達拉的柔情安撫,弗妮婭終於慢慢度過最傷痛的階段,儘管面容依然帶著深深的惆悵,但氣色明顯好了很多。


  同樣失去至親的老闆卡羅爾,則還處在無奈時期。他只是一個旅館老闆,殺人兇手則是卡塔斯莫家族的成員。報仇?想都不要想,只能自認倒霉。


  對弗妮婭,他沒好感。自己的兒子,多多少少是因為他們母女而受到牽連,現在她反倒成了麥克斯的「女兒」,避過禍事就事不關己一樣。


  真的避過了嗎?卡羅爾冷笑一聲。


  辛普蘭最近的外鄉客人不少,卡羅爾的小旅館連續幾天人滿為患,連拴馬的馬廄都有人打地鋪,比趕集還熱鬧。


  不過,這些人可不是去趕集,而是帶了自己女兒或姐妹的畫像,送去報名參加領主薩拉·尤尼斯公爵舉辦的選美比賽。


  據說,拔得頭籌的美女,無論是何種出身,都有幸成為城堡主人的妻子。


  「聽說,這位公爵已經是第九次娶妻。」


  「九個老婆還不夠?」


  「他以前的妻子,嫁入城堡后不久都暴斃了。」


  「……」


  幾個客人七嘴八舌議論的消息,讓失神的卡羅爾老闆眼前一亮,腦海里蹦出一個絕佳的人選——弗妮婭。


  現在,尤尼斯家族,是惟一能夠與卡塔斯莫家族抗衡的家族。


  兩大家族在聯手剿滅了班爾特家族后,就失去了盟友關係,轉而暗中較上了勁。


  不錯,自己是身份低微,報仇無望,但若是有人能利用這個契機,接近尤尼斯公爵,進一步攪亂兩大家族關係,那他們之間,遲早會有一場不啻於19年前的血腥爭鬥。


  到時候,卡羅爾老闆陰慘慘的笑了下,殺子之仇,不就有望得報?

  在避開達拉一干人等后,卡羅爾老闆找到弗妮婭,開始訴說他「偉大的復仇計劃」。


  像大多數的美人計一樣,都是要美人先打入敵人內部,深入敵後,再趁勢從中挑撥是非,讓敵人自亂陣腳,相互猜疑,自相殘殺,一箭雙鵰。


  一個鄉下旅館老闆,能想出什麼高招?

  不過,卡羅爾卻也明白,雖然是被用爛了的招數,但只要實施美人計的這個美人夠本事,這一招實在比其他任何招數都更管用,更能殺人於無形。


  「所以,關鍵在你。」


  弗妮婭猶豫了一下,當初,看到母親的無首屍身,得知自己的真正身世時,她也未嘗沒有想過「報仇」二字,若那時有人告訴她這樣的復仇計劃,即便計劃粗糙,很不完善,她肯定也毫不猶豫地全盤接受。


  但是現在,她已和那時的心境大不相同,此刻她要報仇,不但要犧牲自己,更有可能因計劃敗露而連累麥克斯一家人,豈不枉費村長當時收留自己的一片苦心?更何況,這樣一來,勢必還要犧牲她與達拉之間的感情。


  想到達拉,弗妮婭微顰雙眉,那一顆少女的心啊,在狠狠地掙扎、破碎、滴血。


  她畢竟只是一個十七歲的少女,即使背負血海深仇,她也有憧憬愛情和未來的權利。


  看出弗妮婭的猶豫,卡羅爾老闆故意說道:「其實這個計劃未必成功,或許你母親的心愿,也正是希望你平安終老,才一直對你隱瞞真相。」頓了頓,又道:「可惜,你留在這裡,只會連累旁人。」


  弗妮婭身體一顫。


  卡羅爾說得對,母親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可自己又為母親做了什麼?她怎麼能那麼自私,只顧自己的愛情?再說,她這樣的人,還有資格得到愛情嗎?她在達拉身邊,只會連累他,再不可能像此前他們所希冀的那樣,能在一起過平安快樂的日子。而且,與其整日像母親那樣提心弔膽地生活,到了最後還是難逃仇人迫害,倒不如像卡羅爾所說的那樣,放手一搏。


  弗妮婭並不是一個有主見有見識的女孩,她的意志很容易被人左右。尤其是在別人說中她弱點的時候。想到自己留在這裡確實只會成為大家的包袱,她也漸漸覺得,只有按照卡羅爾所說的那樣,才能為自己的人生贏得尊嚴與活著的意義。


  「離報名結束只有三天,你只有三天時間考慮。」卡羅爾冷冷的說道,「多想想你死去的母親。」


  三天後。


  前來迎接弗妮婭的馬車,實在太豪華炫目。隨行的兩名騎士,也都是尤尼斯家族的一級騎士,負責一路護送她,安全抵達公爵的私人城堡——薩拉之堡,參加選美比賽。


  不止是村長麥克斯,所有的人都不能相信,他們費盡心思,替她隱瞞身份,原本就是希望不被領主或卡塔斯莫的人發現,她現在反而自動送上門去,如果被公爵發現她的真實身份,不但自身難保,還有可能牽連到整個村莊。


  而且此前,弗妮婭半點口風未露,直到公爵的馬車來到村中,麥克斯的家門之前,眾人才明白,原來弗妮婭私自報名參加選美比賽,現在已經順利通過初賽晉級,即刻便要啟程抵達薩拉之堡。


  人們都隱隱猜測到,弗妮婭此舉的真正原因,卻都已經沒有機會進行勸說。


  尤尼斯公爵的家族騎士,一直等在馬車旁邊,請弗妮婭儘快登車,早日趕到城堡。


  猶如晴天霹靂,得知這個消息的達拉,說什麼也不願意相信。


  其他人全都知道他會是這樣的反應,搖搖頭,嘆息著走開。


  在弟弟普諾的拉扯下,達拉好不容易才來到迎接弗妮婭的馬車前。


  此時,弗妮婭的一隻右腳已經踏上馬車。


  「弗妮婭!」


  熟悉的聲音使得弗妮婭的身子微微一震,她沒有回頭,也知道是誰。儘管已經想過,想過要放棄,想過要犧牲,想過要離別,但是,為什麼,這一刻真正來臨時,她仍然覺得,一切都猶如一個夢一般不真實,一個漫長、憂傷的夢……是否自己明天醒來,便會發現,這所有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母親還在磨坊里,懶懶散散地等待著前來做生意的人們。


  自己還在河邊的柳樹下,靜靜地等待著那個熟悉的身影,他們一起散步,說著甜蜜的話語,憧憬著美妙的未來,彷彿這一生都會這樣度過。


  「弗妮婭!」


  弗妮婭咬咬牙,再沒作絲毫停留,她鑽進了馬車。


  一時間,眾人的喧嘩和吵鬧,都隱匿在馬車之外。但是,還是有一個聲音不敢置信地,再次大喊了一聲:「弗妮婭?」


  達拉的喊聲過後,現場突然靜默下來,空氣在瞬間凝固。


  靜默。


  巨大的靜默。


  漫長得快要令人窒息的靜默。


  好一會兒,馬車裡,才傳來弗妮婭幽幽的聲音:「你走吧。」


  「什麼?你說什麼?為什麼?」


  沒有等到渴望的回答。


  馬車開始緩緩地動了起來。


  達拉沖了上去,還未靠近,兩道劍風閃電般襲來,一左一右,配合得天衣無縫。那是尤尼斯家族的兩名護衛騎士。


  而達拉,一個連二流武士都打不過的鄉下小伙,又怎能閃開這殺人如麻的兩把劍?更何況,他此時的全部心思,都撲在馬車內那個讓他發狂的人身上。


  眼看達拉就要在這兩把劍下四分五裂。


  「住手!」馬車內響起一聲尖叫,「否則我自殺!」


  兩把劍,硬生生地在達拉衣襟上停住了,但是,強烈的劍風,還是刺穿達拉的衣服,露出肌膚上兩道淡淡的血痕。


  兩個騎士收回劍,在到達城堡之前,他們不敢讓車內的女孩受到任何損傷。


  達拉痴痴地望著馬車,還沒有注意到死神剛與自己擦肩而過。既然,她可以用自己的生命來換得他的生命,又為什麼要選擇這樣的方式離開他?


  先前包圍馬車的人潮,緩緩地退了開去,空出一大片區域,只留下一架馬車,兩名騎士,一個悲憤交加的青年,靜靜地對峙著。


  或許是感受到外面肅殺的氣氛,弗妮婭終於還是走下馬車,她看到了一張熟悉的、此刻卻寫滿瘋狂的臉,瘋狂的憤怒,瘋狂的哀傷,以及瘋狂的愛。所有的一切,交織在那張熟悉的臉龐上,使他的面容在這一剎那,顯得如此扭曲、陌生。


  「達拉!」弗妮婭忽然憤怒了,「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她的憤怒如此突然,如此巨大,把自己也嚇了一跳。達拉猛然一震,清醒過來,愣愣地看著弗妮婭,他是第一次,見到向來溫婉的弗妮婭,發這麼大火。


  兩名騎士淡漠地回過頭,看著怒氣騰騰的女孩,彷彿對這樣的事情已經司空見慣,又彷彿根本不關心這樣的事情。


  弗妮婭的無名怒火,卻在達拉愣愣的表情中,瞬間化為烏有。原諒我,達拉。弗妮婭心裡暗暗說道。她覺得自己幾乎要癱倒在地,突然間,她真的很想放棄那些可笑的復仇計劃,她只想和達拉在一起,那些甜蜜的過往……


  看著達拉,弗妮婭的眼神開始渙散,漂浮。


  不一會兒,眼前的達拉漸漸遠去,母親的面容開始浮現,還有那些沒有見過的,想象中的仇人面孔。


  她又在做什麼?事到如今,她已經沒有第二條路可走。從剛才兩個騎士對阻礙他們的達拉,一出手就是殺手的情況來看,即便她現在反悔,她也沒有辦法抗拒。更何況,她根本沒有反悔。她沒有資格反悔!


  弗妮婭的神情漸漸冰冷,終於凝固。


  她明白,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猶如一柄雙刃劍,不僅會刺傷對方,也會刺傷自己。


  「達拉,」弗妮婭終於開口,緩緩說道,「這次選美大賽,對我來說,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你……你們……成全我吧。」


  她的臉上沒有任何錶情,眼睛卻看著達拉,露出祈求的、著急的、傷心的複雜神色。


  所有村民都明白了弗妮婭的意思,只有達拉沒有懂。


  「你撒謊!」達拉吼道。


  不錯,我是在撒謊,我現在說的每句話,都在騙你。弗妮婭的心裡哀鳴道,但是瞬間,母親的無頭屍體再度在眼前出現。不!她不能心軟,她已經別無選擇。


  冷笑一聲,裝出不屑的表情,看著他,那惟一一個牽挂著自己,自己也牽挂著的人,繼續毫不留情地說著連自己都覺得過分的謊言:「你連一個二流的武士都打不過,能為我做什麼,你又讓我得到過什麼?你知道嗎?公爵的城堡里有我想要的一切,而這些都不是你能夠給予我的。清醒些,不要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價!」


  她在撒謊!達拉的腦袋一陣轟鳴。


  明明知道,她在撒謊;明明知道,她那麼說,無非是要自己成全她,讓她有機會去報仇;明明知道,那些惡毒的語言,全部都是謊言。但是,為什麼那些話從自己最愛的人口裡說出來,還是那麼讓人難過,讓人憤怒,讓人失去理智?


  「你撒謊!」達拉低吼,猶如一頭受傷的野獸。


  「沒必要!」弗妮婭冷冷地說道,再次不屑地冷笑一聲,「你有什麼可騙的?」看著達拉受傷的表情,弗妮婭的心一直沉下去,猶如跌進了無底深淵。


  原來摧毀愛情這般容易,只需要睜著眼睛,說出和對方心中所想完全相反的話,就可以了。


  達拉看著弗妮婭,看著摯愛的女孩,此刻她變得那麼陌生,看著自己的眼神是那麼冰冷,臉上的表情是那麼冷漠,她的話,她的冷笑,她的不屑,猶如一把尖刀,在自己的心頭剜出了洞,正噴出一桶一桶的鮮血,無休無止。心痛的感覺,原來是這樣。是不是心裡的血流幹了,就不會再這樣疼痛?


  一隻手攀上了達拉的肩膀,達拉渾身一震,轉過頭,看到的是母親掛滿淚水的臉。


  「讓她走吧。」母親柔聲懇求道。


  「不!」達拉搖搖頭,輕輕推開母親的手,邁開腳步,朝馬車走去。他要把弗妮婭拉回來,他要告訴她,她那麼做,有多麼天真,多麼可笑。如果她一定要報仇,就讓自己去好了,即使為此送命,也要阻止她那瘋狂的想法。她不知道她在做什麼。她瘋了。


  馬車旁邊的兩名騎士,冷冷地,再次舉起手中的利劍。


  達拉恍如不見,甚至朝著利劍大踏步而去。


  一陣驚詫的低呼聲起。


  另一隻強有力的大手,及時地伸過來,拽住了達拉,是他的父親瑞德。


  達拉用力掙扎著,他只是想去把弗妮婭拉回來而已。


  瑞德的聲音在達拉耳旁響起:「安德烈,過來幫忙,拉住你弟弟。」


  越來越多的手,伸了過來,牢牢地拉扯住達拉,達拉則更加兇猛地掙紮起來,他誰也不看,只是瞪著弗妮婭,那是他現在用盡全力想要接近的目標。


  此刻,輪到弗妮婭用受傷的表情,愣愣地注視著達拉。他瘋了。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會沒命的。


  夠了!真的夠了,你已經為我做了太多,以後的路,我必須自己走。你明白嗎?能夠和你在一起,是我這一輩子最大的幸福和快樂。


  弗妮婭的眼淚慢慢滑過臉龐,止不住地流下來,她輕聲吐出一個字:「滾!」。


  這個字如同炸雷一般,將達拉所有的一切都炸碎,他站在原地,獃獃地看著弗妮婭。他可以面對她的冷臉,面對她的嘲弄,但是無法面對她的淚水。


  她的眼淚,讓他頓時慌亂無比。是自己讓她這麼傷心嗎?如果放棄,真的是她所希望的,真的可以讓她快樂一點,自己為什麼還要苦苦堅持?

  他必須堅持,不止是為了自己,為了他們之間的愛情,更多的,也是為了弗妮婭。她會後悔的,她會為她今天所做的一切後悔的。她不明白,她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毫無意義的。


  弗妮婭緩緩轉身,向馬車走去。


  「回來!」達拉低吼。他腦子裡,好像只剩下最後兩個字了,翻來覆去都是這兩個字。


  弗妮婭聞言一震,雖然緩慢,但依然堅定地走上馬車,放下車窗帷幕,再度隱匿到馬車內。


  所有的人都看不到她了。


  車內傳來一道聲音:「快走吧!公爵在等我。」


  馬車再度動了起來。


  兩名騎士冷冷地盯著達拉,見他已被周圍的人牢牢拉住,於是也都飛身上馬,護衛馬車離開。


  達拉失神地望著漸漸離開的馬車,突然大喊一聲:「回來!」似要再度撲上去。


  父親瑞德從他背後舉起拳頭,狠狠地敲在他的後腦勺上。


  達拉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馬車內,弗妮婭也一下子癱軟,她再也沒有力氣演戲了。


  達拉最後喊出那一聲「回來」,讓她的心終於跌到了底,狠狠地撞在地上,裂成了一塊塊,每一塊,都在無情地嘲笑著她、折磨著她。


  別了,辛普蘭!別了,達拉!弗妮婭的淚水再次濕透了自己的衣襟。


  馬車外,兩名騎士默默地對視,冷漠的眼睛里,交換著意味深長的目光,然後心照不宣地看一眼馬車落下的帷幕,裡面坐著的那個絕世美女,她不知道,她將為自己的虛榮,付出多麼巨大的代價。


  僅僅是想到自己的主人,兩名騎士都不寒而慄,頓時覺得周圍的一切都黯淡下來。


  天空霎時陰沉,兩名騎士抬頭看看,發現幾團濃墨的烏雲,不知何時飄了過來,蓋在頭頂,壓得人心裡悶沉沉的。


  又要下大雨了。


  辛普蘭村很快又恢復了往日的寧靜,只是,這寧靜中,帶著濃濃的沉悶,猶如夏日的暴雨來臨前,那種巨大的壓抑感。


  這種巨大的壓抑感來自村裡的「少年英雄」達拉,他現在每天都在瘋狂地練劍,除了練劍,他不再做任何別的事情。達拉全然陷入了自己的世界,早也練劍,晚也練劍,從睜開眼睛起,一直到不得不閉上眼睛休息的這一大段時間內,他除了吃飯、喝水,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練劍。


  清晨,整個村莊還沒有從夜晚的靜謐中蘇醒,達拉就已經開始把劍舞得呼呼風響,接下來的一整天,他會保持這樣的狀態,一直到自己累得趴下為止。期間不管誰和他說話,他都猶如耳邊風一般,甚至連回頭看一眼說話的人是誰這樣的功夫都沒有了。


  大家都知道他心裡的苦悶,與受到的巨大打擊,因而,在達拉瘋狂練劍的時候,眾人也都不再去麻煩他做任何別的事情,村民們都以為,等到達拉將心裡淤積的火焰通過練劍發泄完畢以後,他就會漸漸恢復常態。


  這樣的狀況持續了整整一周。


  一周以後,達拉就帶著他的劍,從辛普蘭村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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