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拾玖
風暴平息,東方既白。各文武官員似什麽都不知道,依舊如常入宮。
官員間相互問候,閑話家常,卻在宣政門打開的那一刻,戛然而止。撲麵而來的血腥場麵,驚詫住了所有人,更硬生生逼退了兩步。所有人愣在原地,兩兩相看,不知該進該退。
站在另一端的汪海,此時大聲宣讀皇帝的旨意,“陛下有旨,白氏謀逆,現已伏誅。特命,文武百官,清理逆賊屍首。”
官員隊伍中旋即嘩然,不但是白氏謀逆的消息讓他們驚訝,皇帝讓他們清理屍首廣場,更是一時不能理解。但皇命已下,所有人即使有遲疑,也不敢慢待。
在汪海的安排下,一眾小內侍魚貫而出,服侍官員們退了官服,再把打掃的工具奉上。
遲疑著,隻著單衣的官員們在寒風裏,將屍體一具一具搬起,放在平板車上。這裏有他們曾經的同僚,甚至是兒女親家,如今卻隻是一具具涼透的屍首。看著曾經熟悉的人就這樣被推離,百官們內心都諸多感慨。而後,他們開始處理地上的血跡,將布放進血液裏,吸透,拿起,絞進木桶。這充斥著鮮血和屍體的畫麵,隻有在戰場上才能見到,武官們還承受得住,但文官們卻著實難忍,許多人已忍不住反胃嘔吐,大冷的天,卻冷汗熱汗,一陣又一陣。
瑧華站在殿門前,看著百官們“勞作”,居高臨下,肅顏冷臉。
這時從後頭伸來一雙手,將披風披在他肩頭,道,“經曆過這種場麵,相信他們之中不會有人再敢忤逆謀反的。”
瑧華握住一隻手,轉過身,看著沐熹。
沐熹又道,“辛苦一夜了,回去歇息吧。這裏汪海能掌持,想來今日百官中也沒有人能撐到聽你早朝了。”
瑧華苦笑一聲,點了點頭,攜沐熹一道回去。
…… ……
億清殿裏,內殿熏得溫香暖融,瑧華再醒來時,天已經大黑了。瑧華回想起來,自己被沐熹強喂下一碗粥後,又喝下一碗安神湯,不多久,他便沉沉睡去。
瑧華從榻上坐起,內殿裏隻點了一盞燈火,沐熹正坐在燈下看書。聽見動靜,沐熹轉過身來,看著瑧華微笑,她披散著長發,隻著寢衣,卻在那盞燭火的映襯下,格外地好看。
“睡醒了?餓不餓?”沐熹問道。
經沐熹提起,瑧華倒是真覺得有些餓,問道,“現在什麽時候了,我睡了多久?”
“現在是半夜,早上回來後,你一直在睡。”
瑧華從榻上起身,走到沐熹身邊,自己扯過坐席,坐下。
沐熹將芮曉喊了進來,道,“讓廚房準備一些清粥和小菜,粥熬得厚一些。”
芮曉福禮稱是,輕巧地又退了出去。
沐熹轉回身的時候,瑧華呼啦啦地給自己灌下兩杯水,放下杯子後,大大的吐了一口氣。沐熹瞧著笑了笑,道,“用過膳後想做什麽?繼續睡?”
瑧華搖了搖頭,道,“睡了一天了,可是不能再睡了。”
沐熹聽著點頭,又道,“對了,方才汪海來過,說前朝的官員們好些都來告假,我看有好幾日,你是湊不齊上朝的人了。”
瑧華想了想,道,“也好,我也不想瞧見他們。幹脆再停個兩日的朝會好了,都想清楚了再回來。”
“那,這兩日你想做些什麽?”
瑧華認真地思考沐熹的問題,低頭正好看到桌上的書,方才沐熹在讀的《卉遊記》。遊記?瑧華笑道,“我們去城外的棲悟山看日出。”
“啊?”沐熹聽得,愣了一下,眨巴眨巴兩下眼睛,轉而就笑開了,“好啊。”
離日出還有兩個多時辰,這兩人說走就走,招來了汪海,說明動向,便由著他去安排。
半個時辰後,一切準備妥當,兩人出發。
車馬中的沐熹興奮地撩起車簾,向外張望,雖然黑漆漆的一片,但仍舊讓沐熹雀躍。除了每年夏日去行宮,這是她第一回離開皇宮的高牆,自是叫她歡喜不已。
瑧華笑看著沐熹,直到出了城,才道,“好了,放下簾子,歇會兒吧,後頭都是一樣的景色,並不好看。”
沐熹轉身,笑著點了點頭,而後柔順地偎進瑧華張開的懷抱,尋了個舒服的位置,閉目養神。
車馬帶著兩人一路奔馳,一個時辰後,到了棲悟山的山腳下。
瑧華和沐熹下得馬車,一同抬頭往高處看去。山頂雲霧繚繞,好似藏有秘密,引得沐熹更向往。
兩人攜手開始往上攀登,一邊攀一邊瑧華說道,“小時候,我常來棲悟山,這附近許多山,以棲悟山最高,日出最好看。想來這些年過去,景致依然還是悅目的。”
一路上,沐熹任由瑧華牽著手,兩人一起往山上走去。瑧華時不時地會問她累不累,不時說些從前爬山時的趣聞與她解悶。而沐熹自然是一點都不覺著累,因為有他的陪伴。
終於,兩人來到了山頂,此時天已經有些亮了,沐熹能借著微亮瞧見山巒間連綿的起伏,頓時為這磅礴的氣勢而震撼,甚為傾倒,欣喜歡快掛在臉上。
“喜歡嗎?”瑧華問道。
“嗯。”沐熹來不及回答,隻是用力地點了點頭,貪婪地享受這美景。
瑧華站到沐熹身邊,緊了緊她身上的披風,擁著她,一道迎接日出。
東方的天空越來越亮,一道橘色的光線點燃了地平線,驕陽慢慢地探出頭,愈來愈高,愈加明亮。當太陽終於跳上天空時,明亮的日光也照耀在瑧華與沐熹的笑顏上。
瑧華道,“我就知道,比起宮中精致的小景,這魁偉浩大的壯麗山河,才更得你的歡喜。”
沐熹聽得,笑得甜蜜,把臉埋進了瑧華的勁窩。
瑧華懷抱著沐熹,想起昨日做的夢,夢裏沒有生離死別,所有的人都活著。他的兄長活著,做了皇帝,而他是禹王;澤之活著,依然是寵妃,卻是他兄長的心愛之人;白氏的人也活著,卻隻是匍匐在他兄長腳下的普通臣子。沐熹,自然有沐熹,因為長姐的關係,她被指婚給他,成了他的王妃。婚後的兩人就如此刻一般,走遍名山大川,拜訪古跡名勝,飽覽山河雲海,一生富足,無憂無慮。
隻是,夢終究是夢,總有醒來的時候。
瑧華緊了緊懷抱,現實雖不如夢中的完滿美好,然此刻他所擁有的,已是來之不易,他珍惜如瑰寶,不敢奢求更多。
太陽已升到半空中,光輝映著山巒頂上的愛侶,相應成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