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伍

  將沐熹擁在懷裏,感受從她身上傳來的陣陣溫暖,體會著身體慢慢恢複,瑧華覺得自己正一點點從冰窟回到人間。


  …… ……


  瑧華已經冷靜了許多,雖內側殿門還是沒有關上,卻也是坐在火爐邊上了。


  沐熹將一杯熱氣騰騰的牛乳茶遞給瑧華,卻隻瞧見他望著門外的飛雪,兩眼出神。沐熹歎了口氣,放下茶盞,往手爐裏添了兩塊炭,膝行到瑧華跟前,將手爐塞進他手中。


  感覺到觸碰,瑧華收回視線,轉過頭來,正看著沐熹在跟前,低頭,一隻手被沐熹掰開,接而觸碰到暖得有些燙的手爐。


  然在沐熹的手要離開的那一刻,瑧華忽的抓住。沐熹略有些意外,抬起頭來看向瑧華,隻見他仍是低頭看著兩人的手,繼而,另一隻手也覆了上來,兩隻大手,將沐熹的手鎖在其中,緊緊的。


  兩人就這樣,膝對膝,手握著手,靜靜地坐著。


  許久後,瑧華終於開口,“不問我嗎?”


  沐熹微微一笑,道,“你不說,我不問;你若願意說,我便聽著。”


  瑧華抬起頭,對上沐熹的眼睛,卻張了張嘴,還是說不出什麽,複又低下頭,緩了好一會兒,才道,“玉鏡曾有過兩個孩子,你知道吧?”


  沐熹點頭,“知道。”


  “第一胎是女兒,很漂亮的孩子,我很歡喜。比起皇子,其實我更喜歡公主,但玉鏡卻拚了命地想要皇子。可惜,那孩子隻活了半年,便因為病夭折了。後來,玉鏡又有了身孕,當時禦醫穩婆都說是個皇子,把她高興壞了,宮外的白氏也頗為緊張這胎。這個孩子,玉鏡小心翼翼地嗬護了近六個月,卻還是沒能保住。”


  瑧華說到此,又轉頭看了看外頭的雪景,“如果我說,那孩子不是我,也不是母親害死的,你信不信?”


  “信。”沐熹簡單而肯定地回答。


  瑧華轉過頭來,盯著沐熹的麵龐,仔仔細細地瞧,卻還是隻看到篤定和泰然。瑧華噗嗤一笑,“為什麽?為什麽那麽肯定我沒有做?這麽些年來,玉鏡,還有白氏一直都認定,是我害死了那個孩子。為什麽你信我?”


  沐熹談談地哼了一聲,似在嘲笑白氏的愚蠢。沐熹道,“你為何不要那個孩子?是,他身上的確有一半白氏的血統,可還有你的另一半呢。外人在談論這個孩子的血統時,會先論他是皇子,而後才是母係白氏。說句大不敬的話,即使白氏跨過你要推舉這個孩子上皇位,那也依然是正經的皇子嫡孫,皇位並未流到外姓人之手。隻要這個孩子做得好,即使白氏這個外戚跋扈了些,也並不會扭轉整個朝局的走向。”


  瑧華聽得,笑了,可卻是滿滿的苦笑。瑧華道,“就是這樣的理,可他們卻不明白。我知道白氏和玉鏡想要什麽,他們希望通過這個孩子鞏固整個家族的利益。而我,我不過是希望將這朝前朝後交到一個好孩子,一個能承擔得起這份責任的孩子手中。所以,在這個孩子身上,我與白氏的所求,不再衝突。我想著,隻要我好好栽培這個孩子,將他教育成合格儲君,那有沒有白氏這樣的外戚在,又有多大幹係?我可以對天起誓,我對這個孩子的期待和愛,一點都不比玉鏡少。”


  瑧華說到這裏,頗為激動,沐熹能感覺到手上的重力。


  “那孩子,怎麽又沒了?”沐熹問道。


  瑧華再一次望向雪景,道,“也是這樣一個雪天,她坐著步攆,想要去禦花園裏散心。卻步攆行在宮道上時,後頭跟著的宮人發現白雪上有一滴滴血滴。待送回椒房殿時,孩子已經保不住了。孩子沒了,玉鏡也傷了身,再也不能有孕了。至此,她與我之間丁點情誼都沒有了,將我視作仇敵,一心隻想著捍衛她娘家的利益,至死方休。”


  瑧華言畢,殿內沉靜了一會兒。


  這隻言片語定是不能滿足沐熹的好奇心,問道,“孩子究竟是為何失掉的,你沒有探究過嗎?”


  “我當然想探究,可又如何探究?我根本無從下手。那時玉鏡從上至下一直是由白氏的人照顧,連禦醫也是他們送進上醫院的,藥材也不用宮裏的。雖然有一份藥方送到上醫院存底,但那不過是寫來糊弄我的罷了,真正的方子他們都單獨收藏,並不示人。以致,什麽都沒發現。”


  “既然已經做到這般嚴防死守,他們又如何一口咬定是你做的?”


  “就是因為這般鐵通般的保護依然沒能保護住孩子,換做是你,你會以為這宮中除了我,或者母親,還有誰能做到?”


  沐熹低頭思慮,的確,連白氏都守護不了的人,除了瑧華和太後,誰人能做到?


  瑧華的聲音再起想起,“我能理解他們的想法,皇家隻有一個,外戚卻能換。所以他們自是以為自己從未安全過,總以為我想著換掉他們,從而想要更多的權利來傍身,可是權利要的越多,又越覺得自己被我憎惡。”


  “然後就變成一個惡生惡的循環,硬生生地在自己的假想中,把自己推到了你的對立麵上。”沐熹打斷後說道。


  瑧華聽得,無奈地笑著點頭。


  內殿裏又寂靜了片刻。


  沐熹打破平靜,問道,“那麽,我可以做嗎?”


  瑧華不答,殿中依舊安靜,仿佛沐熹的話從未翻起丁點水花一樣。


  沐熹再道,“你,很憐惜她?”


  瑧華的頭埋得更低,沐熹能感受到他在壓抑心中的苦澀。沐熹想抽出一隻手,去擦拭他臉頰上的一滴淚。可手卻被緊緊地箍住,抽離不能。而瑧華倔強地扭頭,讓淚珠橫著向側邊去。他道,“去吧,做你想做的。我已經沒能保護住阿淳和玉蘭,若再放過這次,那連孩子們都保護不了了。”


  這決定下得艱難,沐熹知道,畢竟少年夫妻,他又溫柔多情,是以,幾次三番被情所累。能最終下這個決定,已是到了他的極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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