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拾肆

  沐熹的“病”就這樣好了,略多花了三五天功夫,沐熹又重新回到了從前的模樣。這幾天中,芮曉寸步不離的守著橘梓,芳曉也清醒不少,還為她帶回了菡曉那邊的消息。


  沐熹原先一直疑惑,那個婆子為何會被留到今日,按老例說,找一處隱蔽的地方弄死了才是穩妥。可這個婆子怎的一直平安無事地在宮中生活?

  原來也是這婆子命硬,本是已經灌了藥還扔進了池子,卻不想居然沒能死成,順著河道漂了一宿,第二日晨起被現在浣衣局的掌事救起。問她來曆也說不明白,便隻當是哪個不小心墜池塘裏的老宮人。養了一個月餘,也不見何處宮主來尋,也就隻好留在浣衣局了。


  …… ……


  這幾日白天裏沐熹活分的模樣,終於讓皇帝放心歇在書房裏,沐熹適才得了空,去做她該做的事情。


  天剛擦黑,沐熹便收拾妥當往寧安殿去,橘梓走在前頭,沐熹和芳曉隨在後頭。


  這皇宮太大,平常走的都又是大路,沐熹還真不知道有這樣一條小路可以從億乾宮通到太後那裏。走了許久,三人來到一扇小門前停了下來,橘梓轉頭過來看了沐熹一眼,而後,深深地吸了口氣,幾長幾短的叩響了門環。


  立時門裏麵就有了回響,一個老宮人打開了小門,她臉上還未反應出因見到沐熹的驚訝,芳曉就一把推了進去,扯著橘梓往前走。橘梓踉蹌了幾步,接而繼續為沐熹帶路。一路上沒有幾個宮人,但見到外人在此處出現,都嚇得不行,幾個伶俐些的反應過來後就往回跑去,跟上頭稟告。但沐熹也不給他們阻擾她的片刻機會,當真能阻止沐熹的人出現時,沐熹已經站在太後的床榻前了。


  “妾,恭請太後萬福金安。”沐熹在榻前福禮請安。


  太後看到這三人忽然出現在寧安殿裏,有些訝異,看了看跪倒在地的橘梓,就立刻明白過來,轉而臉上又是往日的沉著,“你還是來了啊……柳菁,賜座。”


  “是。”柳菁拿了張厚墊子放在太後床榻前,而後扶起太後靠坐在床頭,又遣散了寢殿裏其他的宮人,最後安靜地站在床榻邊上,低眉恭順。


  沐熹瞧了瞧坐墊,頓了一會兒,上前坐下,道,“太後這般坦然,想來已知道妾為何而來。”


  太後平靜地點頭,“為了阿淳。問吧,還有什麽不明白的,盡管問吧。”


  “妾想問問,太後知道姐姐是自願赴死後,是個什麽想法?”


  太後聽得,大喘一口氣,閉眼皺眉,道,“我知道阿淳是個好孩子,與瑧華也是恩愛佳侶。但我有非要她死的理由,我一點都不後悔這樣做了。卻唯獨,唯獨在橘梓回來稟告時,我……”


  “太後未能想到姐姐會發現真相,會知道是太後做下的,更是未能想到,姐姐知道了實情沒有揭發還遵從了太後的意願。這世上,深愛陛下的,不止太後一人。”


  “是,是,如你所說,我是很意外很震驚,也真心感激阿淳能理解我為母之心,感謝她為瑧華的犧牲。這些年我總是在佛祖前請求,讓阿淳下一世做我的孩兒,讓我有機會傾盡所有來疼愛她,報答她今世的付出。”


  “太後,真的一點都不後悔?”


  “不!不後悔!”前一刻還有些傷感的太後,立刻就變回了原來威嚴的太後,“也許有遺憾,但我絕不後悔。為了瑧華為了皇位,我什麽都會去做,拚盡全力,至死方休。”


  沐熹聽得笑道,“是啊,‘拚盡全力,至死方休’。所以太後那樣對待大禹王?”


  “他?嗬嗬……”太後冷笑一聲,道,“你可知道他母親當年是怎麽死的?”


  沐熹搖了搖頭。


  “她雖隻是小小婢子,卻也知道如何為兒子謀劃將來。她,是自盡的。”


  “自盡?”


  “很聰明,是不是?用她一條命,換先帝一輩子的惦念和兒子的前途。當年,她跑到我麵前,說要把兒子送於我,為了表她的誠意,她會自盡,以求我能安心地收養她的兒子。她是真的洞察實事,她早已想得通透,先帝與她再多情,可否真的能抵過一個又一個進宮的女人?會不會哪天就來了一個新人奪去先帝的心?她一介小小宮婢,無權無勢,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會不會有一日被先帝遺忘,會不會以後都要生活在冷宮中,仰人鼻息。倒不如在先帝最疼惜她的時候,用一份遺憾,牽絆住先帝一生,還能換得兒子的榮華和前途。果不其然呐,先帝真的惦記了她一生,到死時都不能忘懷。”說到此處,太後臉上略過一絲遺憾,沐熹想,大概是因為她未能得到先帝真心吧。


  “她好像也想算準了我不會生養似的,隻能依靠她那個孽子,讓我不得不替她把孩子養大成人。還好天可憐見,將瑧華賜予我,讓我不必一輩子都依靠她的兒子。隻可惜瑧華實在是個多情善良的孩子,一直以來都認為是他與我對不起禹王,登位時把最富庶的江淮給了那人做封地,這才養出了那人的狼子野心和實力,也才有了後頭那麽多事情。”


  沐熹在下首聽得這些後,沉著了一會兒,道,“聽了這些,妾不能說認同太後的作為,但至少妾能理解太後為何要這樣對待大禹王。可是,太後可否告訴妾,妾做錯了什麽?太後也要置妾於死地?”


  “你?嗬嗬,你真的不知?”


  沐熹疑惑地搖了搖頭。


  太後向橘梓指了指,“你問問她,瑧華當年是如何對待阿淳的。你也可以問問你身邊的侍女,現在的瑧華,與當年愛戀著阿淳的他,有何區別?也許你自己還未發現,但不可否認我兒他的確動了心。”


  沐熹聽得,不敢相信太後的話,張大了眼睛看著橘梓,又瞧了瞧身後的芳曉,她二人都不說話,卻也不否認,低頭避開了沐熹的視線。


  太後繼續道,“橘梓她曾很抗拒也向你下手,但我不能讓潛在的危險再次威脅到瑧華,不能讓你也像阿淳那樣,成為瑧華的軟肋,所以才逼迫她兩次向你下毒。也許是你命不該亡,不但被你躲過兩次,還讓你發現一切,走到我跟前。”


  沐熹尚未從震驚中緩過來,腦中一片空白,惟剩皇帝一張麵孔來來回回。太後後頭的發問,沐熹也未聽到,直到芳曉推醒沐熹。


  沐熹抬頭看向太後,太後道,“我想知道,你們兩姐妹到底是如何知道,是我而不是瑧華?”


  沐熹清理了思緒,歎了口氣,說道,“龍鳳玉佩在太後手中那麽多年,太後都未曾仔細看過嗎?”


  太後從枕頭底下摸出一個錦囊,從裏頭拿出了那枚玉佩,道,“這原本就不是給我們兩母子的,是先帝要贈予那對母子的。隻不過還未送出,那女人就死了。瑧華不知內情,珍之愛之如珠如寶,以為是他父親愛重他珍視他。我卻是知道實情的,怎還能歡喜得起來。這麽些年,看見它總仿佛是看到那對母子在嘲笑我,自然不願多瞧它一眼。”


  沐熹點了點頭,說,“如果太後像姐姐一樣珍愛這枚玉佩,就能發現兩枚玉之間的不同了。太後知道許多實情,卻也有您不知道的。十多年前,陛下曾不小心將玉打碎,擔心被先帝和您責罰,就命汪海出宮悄悄找工匠仿製了一枚。於是乎,兩枚玉佩之間,有了些許不同。玉佩是陛下贈與姐姐的定情之物,姐姐自然珍愛,玉佩上任何一處細節她都熟然於心。所以就能發現那枚玉佩不是陛下的,而是您的。”


  太後聽得,愣了一會兒,不多會兒便醒了過來,神情恢複如常,道,“原來是這樣呐。也都是命啊,如果我也能如阿淳一樣被丈夫愛重,也許一切事情都不會發生。”


  沐熹與太後都再無話可說,寧安殿內殿一下靜默下來。


  片刻後,沐熹起身,福禮後轉身欲離開。


  這時橘梓直起身子,想隨沐熹一道離開,卻被沐熹瞪眼阻止,“你留下!從今往後你往何處安身都聽你主人的安排,唯獨不許你再踏入億乾宮半步,不要再弄髒姐姐的儀嵐殿。”說罷,沐熹即轉身離開,留下橘梓在原處哭泣。


  在沐熹即將踏出寢殿時,太後忽然說道,“如果當年入宮的是你,該有多好。”


  沐熹駐足聽下,頓了一頓,說,“世上沒有這許多‘如果’,太後既然不曾後悔,就不要再想‘如果’了。”言畢,快步走出了寧安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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