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拾玖
禦醫們在上膳房連著待了兩日,也未有發現什麽異常。司膳章氏提心吊膽地一直跟隨在禦醫們身後,看著上醫院的人在上膳房裏裏外外地翻找,生怕被找到什麽,亦或是被栽贓些什麽。畢竟上膳房頗大,某些犄角旮旯被有心人放點什麽,章氏的確也管不住。
好不容易等到禦醫們顆粒無收地離開上膳房,章氏才大大地舒了口氣。她下定決心,這次定要將上膳房上上下下清理一次。
億清殿中,沐熹大多時間都在昏睡,難得醒過來一兩次,被喂了一小碗白粥,也服下了止吐止瀉的湯藥,卻治標不治本,雖然不會再頻繁的嘔吐腹瀉,卻開始發熱。
看著沐熹吃兩口稀粥都要喘一口重氣,皇帝氣得把所有禦醫都罵了遍,卻也隻能是撒氣,不能減輕沐熹半分痛苦。
宮外德府聽到沐熹突然得了急病,上醫院眾多禦醫都無法醫治,也是心急如焚。一家人擔心不過,清士便求了皇帝,皇帝同意讓苗夫人進宮看望沐熹。
得了皇帝的許可,苗夫人急匆匆地入宮。進到億清殿的時候,剛好沐熹也醒了過來。往日朝氣蓬勃的沐熹如今煞白了一張臉,連衝母親笑一下都費了好多力氣。苗夫人看著原本精神奕奕的女兒成了這氣息奄奄的樣子,忍不住潸然淚下,拉住沐熹的手就哭道,“我好好的孩子,怎麽會成了這個樣子啊……”
沐熹病得無力寬慰苗夫人,芳曉忙來安慰。說了好一陣,苗夫人才止住了哭。
這時,邊上一位德府跟來的仆婦喊了聲“夫人”,苗夫人回頭,瞧著仆婦恍然大悟地說道,“啊呀,差點忘了。”轉頭對沐熹說,“細月,這是府裏大夫梁先生的妻子,月娘。梁氏夫婦都是醫者,一直走南闖北懸壺濟世,救過許許多多人。就在咱們剛回到都城的時候,你哥哥遇見了梁先生,正好梁先生與月娘都覺著年歲大了,想在都城裏開家醫官,安定下來,你哥哥便把兩位請到了府裏。這回,我把月娘帶進宮,想著,萬一你這是很難見的奇症呢?萬一剛好禦醫們都不認得呢?畢竟禦醫們待在宮裏,遇見的都是些五穀雜娘帶出的病症,可梁先生夫婦見過的雜症可多呀,萬一能醫好你呢?讓月娘替你瞧瞧可好?”
沐熹聽苗夫人說,瞧了瞧她身後的月娘。既然家人都信賴梁氏夫妻,那她又有什麽可懷疑的,便微微點了點頭。
苗夫人見沐熹同意,忙起身讓出了位置。月娘上前,跪坐在床榻邊,手指搭上沐熹的手腕,閉起眼睛仔細診脈。良久,月娘問芳曉,“請問姑娘,貴妃有些什麽症狀?”
芳曉謹慎地答道,生怕漏了一樣,讓月娘誤診,“嘔吐,腹瀉,腹痛,發熱,有時還會覺得喘不上氣。”
月娘聽得,看了看沐熹,又看了看苗夫人,沐熹看出了月娘的意思,扯了扯芳曉的衣衫,朝旁邊的侍女抬了抬下巴,芳曉會意,將眾侍女都遣了出去。
待內殿再無旁人的時候,月娘小聲說,“依小婦人看,貴妃這不是病,是中毒。”
“中毒?”苗夫人和芳曉都驚得呼喊出來,卻忙又捂住嘴巴。苗夫人顫巍巍地問,“月娘,你,你可確定?”
月娘點頭,“貴妃這些病症,應該都是中了一種叫‘丹紫’的毒物。”
“丹紫?”
“正是,這毒萃取自一種花,花瓣顏色紅中帶紫,便取名為‘丹紫’。中了這毒的人,上吐下瀉,發熱氣短,幾乎所有症狀都像極了吃錯東西,所以一般醫者都會這麽去斷症。別說這毒本就少見,就算認識,待發現初始診斷錯誤時,恐是已經來不及。貴妃年輕體健,平日膳食也肯定是萬分小心,那好好的怎會忽然就得了又凶又急的病呢?所以小婦人推斷,是中毒。貴妃忽感不適前,有什麽奇怪的事嗎?”
沐熹聽月娘問,便仔細回想,忽然就想到了那一記疼痛,輕輕地說道,“就在,就在那之前,脖頸上有,有過一記疼痛,現在想來,好像,像是針紮。”
月娘聽得,說道,“那便是了。萬幸下毒之人用的是針,進入貴妃體內的毒不多,若是加進膳食中,那分量可大,就凶險了。”
謎底揭開,眾人都送了一口氣,知道是何原因導致的病症,那解毒也是不難了。芳曉在旁問,“那月娘您可有解毒之法?”
月娘微微笑答,“小婦人有,姑娘莫擔憂,小婦人這就把方子寫給姑娘,姑娘且去上醫院配齊藥即可。”
芳曉聽了喜笑顏開,“哎哎,月娘快寫,婢子這就去。”
“不!”沐熹忽然喊了出來,因為太過用力而急劇咳嗽起來。芳曉忙將沐熹右肩抬起,拍著背幫她順氣。
沐熹緩過來後,輕聲道,“藥,由月娘你,親自配,配足量。明日,讓母親,帶進宮。害我之人還未,還未找到,不可讓,讓他們知曉我,我已被醫好。”
苗夫人與月娘兩廂看看,隻好應下。苗夫人入宮一次不容易,明日還要進來,這得好好想想該如何向皇帝請求了。
“哦對了。”月娘忽然想起某事,向芳曉說道,“姑娘可去膳房多要些魚蝦蟹,用大鍋熬成湯,貴妃這兩日腸胃還虛,不可熬得過濃,三日後開始一分分濃起來。早起飲湯藥,晚膳時飲這湯。這魚蟹湯能幫著解毒,又不會傷身,可多飲一陣子。”
“是,婢子記下了。”
芳曉記住月娘的話,正要離開去安排,卻被沐熹拉住了衣裙,芳曉轉頭朝榻上的沐熹看去,“娘子有吩咐?”
“你,去把,把你收著的桂花,拿與月娘,瞧瞧。”
桂花?芳曉疑惑,什麽桂花?在腦袋裏轉了許久,芳曉才想起沐熹說的,是那些她從繆氏處換回來的桂花。芳曉轉身去了沐熹的梳妝台,在夾層裏翻出了一個錦帕小包裹。
芳曉將包裹交予月娘,月娘打開,一層又一層,揭開了三層錦帕後,月娘見著了些許幹桂花,用手來回撥了幾下,仔細瞧,發現幹花上都有極細小的粉末,低頭又嗅了嗅,道,“砒霜。”
聽得這兩個字,苗夫人險些摔倒,芳曉趕忙上去扶住,安頓在沐熹的床榻邊上坐下。苗夫人扶著頭,道,“你這過得可是什麽日子!這裏毒還未解,原來早先還有一次!我的兒,你的日子怎麽過得這般凶險呐!”
沐熹早就猜到了月娘證實的話,歎了口氣對苗夫人道,“母親,別擔心,很快,我就會找出這人的。能消無聲息地,向我下毒,在這,在這裏,可是不多。已然,已然兩次了,他留下了,許多線索,給我。”
苗夫人點頭,道,“我知道你一定能找出賊人,可自己要千萬小心啊。你身子骨再好,也扛不住一而再的毒物。”
沐熹聽得,點頭應下。
母女二人又說了些體己話後,內殿外頭的內侍便催著讓苗夫人出宮了。苗夫人想到明日還得為沐熹送藥進來,便一路從內殿哭著出去,盡量表現出傷心和擔憂來,一直哭到出了宮門外。
苗夫人才踏出宮門,就連忙讓人帶話給清士,讓他一定求得皇帝再給一次進宮的許可。而皇帝在聽得見過苗夫人後,沐熹有了些精神,便同意了清士的請求。
苗夫人離宮後,芳曉便按沐熹的吩咐,來找馮氏,為了沐熹的魚蟹湯。既然億清殿中有賊,這湯若在殿中小廚房做,反倒是給了賊人下手的空子。但馮氏,卻隻要說明來意是沐熹的要求,她自會小心翼翼地去做。而且日日大量魚蝦蟹供著沐熹,也過於耀眼,但四司不同,她們都與宮外的采買有往來,自然能找到門路,悄悄地供給沐熹。
…… ……
第二日苗夫人進宮,遣散了一眾侍者後,把一包藥丸交予芳曉,向沐熹道,“這藥丸是梁先生與月娘連夜趕製的。月娘說,既然你不想讓眾人知道你的病好了,那熬藥就是不方便。她便與梁先生連夜把藥配齊,熬煮好,把藥汁混入粉湖和蜂蜜,做成了這藥丸。你每日醒來多少吃些東西,而後用兩粒藥丸。待這些用完,毒就可以解清了。”
沐熹聽罷,心中感歎月娘的體貼和聰慧,讓芳曉服侍她用了藥。
便這樣,沐熹不再喝上醫院送的藥,隻按照月娘的法子,按時吃藥丸和馮氏送來的湯,身子悄悄地,一天天好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