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拾貳
是日晨起，秦國公府內，薑黎在侍女們的服侍下梳妝，準備去拜見舅姑。清士早已收拾妥當，在一邊耐心地等著薑黎。薑黎不時地從侍女間的空隙中望向清士，隻見他從容地看著手中的書冊，並無不適。
薑黎轉過頭，望著鏡中的自己已由少女成為婦子，想著昨夜清士都隻是溫和地對著她笑，既無恨意也無虛情，雖沒有多少言語但和順又善意，讓薑黎覺得心裏暖意融融的，原有的擔心與不安，淡下去了許多。可是一想到離開閨閣前父親說的那些，薑黎忍不住重重歎了一口氣。
待薑黎裝飾妥當，便隨著清士一起去堂間拜見德坤夫婦。堂內，德坤與苗夫人坐於上席，薑黎執著盛滿栆栗的竹器笲，跪於席前，先拜過德坤，再拜過苗氏。德坤夫婦二人也並沒有多說什麽，隻說了些麵上的吉利話，這道禮便算是過去了。
清士與薑黎離開堂間才回到自己的園中，苗夫人身邊的仆婦又過來請薑黎，薑黎有些躊躇，不自覺地看向清士，清士笑了笑，“去吧。”
薑黎遲疑，還是點了點頭，隨著仆婦而去，吟曲和眾多白府來的侍女趕緊一道跟了去。
薑黎隨著仆婦來到了一間書房模樣的屋子，苗夫人已等候在內，薑黎見了忙福禮，道，“姑氏。”
“來啦，進來吧。”
“是。”薑黎上前走入屋內，但吟曲等卻被幾個仆婦阻擋在了外頭，還未等她們反應，屋門已被關上。
薑黎見狀心裏忽然咯噔一下，轉頭略慌張地看著苗夫人，卻見苗氏撲哧笑了，道，“還怕姑氏吃了你不成？”說著便向薑黎招手。
薑黎不置可否，本能想要轉身出去，又不知是否應該離開，杵在原地，薑黎感覺到自己的心撲通直跳，撞擊著身子。苗夫人又招了招手，薑黎終是邁開了步子，走上前兩步，跪坐於苗夫人跟前。
苗夫人指著屋內眾多書冊說，“你看到這屋內書架上的書冊了嗎？這些，便是徳氏的家產了。從前都是我一人料理，如今，你也要幫著手做了。”
薑黎道了聲“是”，環顧四周，三個巨大的書架占滿了三道牆，光是賬冊就占了一整個書架。薑黎見過自家的賬房，猶記得與此也無多少差別了。
苗夫人看著薑黎，端著慈眉善目想與她親近些，可張了張口卻又說不出想好的詞，略歎了口氣，道，“你既然已經嫁於我兒，那便也是我的孩子，我想待你如我親生的女兒一樣。可是孩子，你是否已經想明白，自己從今往後是何種身份？是白家的女兒，還是徳氏的兒婦？”
薑黎一下子被問得沒了言語，隻直愣愣地看著苗夫人。
“你我兩家恩怨情仇想來你也是曉得的，縱使我的澤之是死於你父兄你長姐之手，卻你往日的榮華富貴中，也有一分是用我兒的血染成。但你舅氏與我決不會用與你父兄間的仇恨來苛責你，在我們看來，從昨日起你已不再是白氏一族的女兒，你是我徳氏門的新婦子。白氏以後無論是福是禍都與你無關，你的榮辱都係在你夫君一人身上，他平步青雲，你便也跟著榮耀富貴；他若被貶被裁，你便是那第一個被牽連的。但，你是怎樣想的呢？是要繼續做白家的女兒，還是徳氏的兒婦？”
做白家的女兒，還是徳氏的兒婦？薑黎被問得回答不出任何言語，這也是近些日子以來一直纏著她的問題，究竟應該選誰？夫家還是母家？玉鏡選擇了父親，卻從那以後再沒有過一日舒心快活；那，她是不是應該選夫家呢？選了清士就能過上她想要的日子嗎？
薑黎被這個問題纏繞，恍惚間回到園中時，清士還在。見薑黎回來了，就又露出了那暖人心的笑。薑黎見著，勉強也笑了笑，“夫君。”
“怎麽去了那麽久？”
薑黎並未說話，隻搖了搖頭，雖是笑著但清士能瞧出掩在那下頭的憂愁，道，“怎麽了？母親難為你了？”
“沒有。”薑黎狠狠地晃著腦袋，“姑氏沒有難為我，隻是……”愁緒難以言與清士聽，沐熹重重地歎了口氣。
清士走上前來執起薑黎的手，拉著她一道坐下，說，“我知道你的左右為難，其實我也一樣，父親母親也同樣是。但，事已至此，咱們已經沒有探究過往和原因的必要了，不是嗎？”
薑黎點了點頭。
“其實你我為何會結為夫妻，你都明白來龍去脈，這裏頭牽扯太多，許多事情不是你我能左右的。但，即使是在這樣的牢籠下，依然有些事情是可以由我們自己做主的。”
薑黎聽著，卻不明，夫家母家是世仇的情勢下，她有什麽是能做。
清士見她不明，調笑道，“例如，晚膳的魚是清蒸亦或是糖醋，明兒早膳是想吃酒釀圓子還是清粥……”
清士還未說完，薑黎就撲哧笑了。
清士繼續說道，“雖然都是小事，但隻要是能讓自己順心的，就去做吧。”
薑黎又點了點頭。再道，“夫君，你不怕……”薑黎咬著唇，沒有往下說。
清士明白她的意思，向她緩緩說道，“在我們做決定後，會有兩種結果，其中一種叫‘遺憾’，那意思是這決定帶來的局麵不是十全十美，你會失去些東西。但，你會堅定地認為自己做的決定是對的，再來一次你依然會如此選擇；另一種結果叫‘後悔’，那意思便是，這決定你認為自己做錯了，你千方百計想要重新選擇。”
清士握住薑黎的手，緊了緊，道，“無論將來你做什麽決定，一定要順遂自己的心意，能讓大家都高興這自然是最好，然若不成，你也不能做讓自己後悔的決定。可以遺憾但一定不能後悔。但，如你的選擇是於我不利的，那也隻能說，我們的緣分太淺，不足以撐過一世。”
薑黎細細聽著，也細細地思量清士話。末，抬起眼睛，看著清士頷首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