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拾
夜裏,沐熹哭得累了,便在皇帝肩上睡著了。卻也未能睡得安穩,第二日天還未亮,沐熹便醒了。起身後沐熹隨意收拾了一下,就著人向皇帝稟告,她要去見林崢旭。約莫半個時辰後,皇帝將汪海指了過來,由他親自帶沐熹去。
汪海引著沐熹一路向關著林崢旭的暗室去。暗室不大,算是幹淨,隻是血腥味濃了些,沐熹皺了皺鼻子,想著那該是林崢旭的。沐熹最終被引到林崢旭的牢房前,沐熹瞧著他雖然身上的衣裳還算幹淨,但能想象到,那衣裳下,一定是血肉模糊。
林崢旭伏在地上一動不動,汪海向內監示意弄醒林崢旭。在內侍們開門的時候,汪海對沐熹說,“陛下剛給了他新的差事,嶺南普安縣縣尉,明日啟程,趕赴就職。這人算是毀了,不但他毀了,林氏也毀了,才二三十年的光景,就將從前做外戚時的風光都敗盡了,隻餘一個苦苦支撐的門麵。原有這位,興許還能有些期盼,可現在,什麽都沒了。”
“外頭現在都知道緣由了嗎?”
“是,按陛下的意思,都告訴林家了。現在他們正忙著和白家拚命呢。”
“嗯。”
牢房裏頭,林崢旭醒了,他睜眼瞧見一雙幹淨又華貴的絲履,便使勁兒轉頭往上瞧,發現那是沐熹後,他笑了,道,“你來啦。”
瞧見他這般,沐熹恨得別過了臉,“都成了這個樣子了,看來你還是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
“我錯?咳咳,若我有錯,便是太過鍾情於你。而他根本就不在意你,咳咳咳,他利用你來解相思,你不過是你姐姐的替代。他如此待你,我怎忍心……”
“求你了,別再說什麽鍾情與愛,我承受不起。”沐熹皺著眉大聲向林崢旭喝道,“你的鍾情讓你自己成了階下囚,你毀了自己的前途毀了你的氏族,你也害了我的菡曉!我如今還能站在這裏,是因為菡曉舍命保我,是因為陛下明白我是冤枉的。而差點將我置於你對麵那個牢房,讓我也滿身汙糟、血肉模糊、苟延殘喘的,就是你那所謂的‘鍾情’。”
沐熹的說辭,顯然林崢旭還是不明白,他強撐起身子,顫巍巍地仍想要辯解,“我,我是真的,真的很鍾情你,沐熹!我從未忘記過你,我,每一日,每一日都想著你…… 咳咳,就像昨日,冒著這樣的風險,我也一樣進來,就是想見一見你……”
“嗬,好深情的說辭,好重情的人!你偷偷入宮來,你期待什麽樣的結果?我與你再續前緣?我背著陛下與你往來?然後有一日終被發現,你背上一個‘勾引皇妃,禍亂宮闈’的罪名,亦或是你以為那是‘不畏皇權,深情不悔’的美名,然後你死我亡,再累及家人?你是不是自己都為自己感動,覺得自己是如此的情深意重,如此的英偉。甚至是此刻,已身處牢籠之中,你仍然在享受著、在陶醉於這種對自己的欽佩之中?”
沐熹說的正中林崢旭所想,他有些愣,有些窘迫。
而沐熹接著說,“可我呢?你在做這些的時候都想著自己,可曾為我考慮一些?你我的婚約早已解了,我也從未曾鍾情於你,這你是知道的。我入宮這些時日來一直恪守宮規婦德,我這般循規蹈矩,我為何也要與你一同承擔這樣的風險?你偷入宮門的那一刻,你可曾為我著想?你是解了相思之苦了,可我呢?若昨晚沒有菡曉,你我相遇的事情被發覺,我會遭受些什麽你可曾花一刻一瞬,為我顧慮?你倒是‘義無反顧’偷入皇宮,可你憑什麽認為我會接受你的‘義無反顧’?那些所謂的‘我的苦楚’都是你的臆想,即使是真的,你偷入宮與我見上一麵,又能幫到什麽呢?反而卻能叫我丟掉性命。你所謂的‘真心’,就是陷我於危境?”
沐熹說道憤恨處,不禁亮高了嗓門,芳曉忙扯了扯沐熹的衣袖。沐熹深吸了兩口氣以安穩自己的心緒,盡可能平淡地繼續說,“他們與我家是有血海深仇,你知道的,他們的目的你很清楚,卻還是聽信他們,真的是因為你沒有一丁點分辨是非真假的能力?不是,因為你想要相信他們,你需要那些,那些他們專為你而捏造的愚蠢的謊言,來讓你心中那份自私的‘真心’有理由宣泄。你不在意事情的真相,你也不在意我的想法我的處境,你隻奔著你心中那個認定的故事而去,你費盡心機走這一遭就是為了將我害死來成全你的美名!”
林崢旭再也說不出什麽,他將臉埋入亂發中,不敢再看沐熹。
沐熹吐了口濁氣,最後說道,“從今往後,別再自詡為‘愛我’,你不配。”言畢,沐熹也不想在這裏多待一刻,轉身走了出去。
暗室門口,沐熹輕聲向汪海問,“汪公公說,他明日就啟程?”
“是的,貴妃。”
“他這個樣子,路上可有隨行的大夫照料?”
“有。”
沐熹向身後的芳曉看了看,芳曉從袖中拿出一包頗大的包裹,遞到汪海跟前。沐熹道,“麻煩汪公公,讓他這一路別太安穩。他現在所受的這一切,遠不能消除我心頭之恨。”
汪海倒也不客氣,收下了包裹,說道,“貴妃放心,小人會吩咐大夫給林縣尉留下些東西,好讓縣尉永遠記得自己犯下的錯。”
“那就多謝汪公公了。”
“貴妃客氣。那小人現在就回去向陛下複命了,貴妃您慢走。”
沐熹點了點頭,轉身,迎著晨曦往億清殿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