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拾壹
日子一天天走著,終於走過了早春,到了沐熹該出嫁的日子。
傍晚,沐熹和父母兄長一起吃了一頓沉悶的晚膳。吃罷晚膳,父母皺著眉走了,清士多留了一會兒卻也未多語,沐熹讓菡曉將他送出去,便也想歇息安置了。然沐熹卻久未等到菡曉回來,沐熹似想起什麽事情,也轉出了屋苑。
走多兩步,果然看到清士與菡曉在苑門前悄聲說著什麽,菡曉笑著也哭著,清士則是頗不舍,牢牢地攥著菡曉的手。沐熹站在他們見不到的地方,聽著他們若有似無的寬慰與擔憂。
末了,清士從懷中掏出一樣物件,菡曉接過,揭去外頭的絲帕,裏頭是一支金簪,清士挨下來那句話雖輕,但沐熹聽見了——情比金堅。菡曉捧著金簪,笑著格外好看,清士拿起金簪,戴在了菡曉鬢發間,也笑了。
沐熹被二人的情誼感染,也忍不住彎了嘴角,慢慢轉身,心中默念了句“多好啊”,便悄悄地又回了屋內。
清士和菡曉有情,全家人都知曉,沐熹本想留下菡曉,但大家都反對,尤其是清士和菡曉自己。清士道宮中險惡,沐熹此去又是帶著複仇的目的,若是連手足般的菡曉都不帶去,那他便和父母一樣都反對沐熹入宮。既此,沐熹也隻得無奈應承。
沐熹步入屋內,卻全無睡意。四下環顧這屋子,住了幾個月,現下要離開,倒是也有了一絲不舍。卻新屋再好,還是未能及上那所舊宅。眼裏裝著新屋的家什,可腦袋裏想的,卻滿是從前家裏的模樣,沐熹靜靜地杵在原地,回憶著在那個有些破舊的家中,與兄姐一起長大的點滴瑣事,那裏的每一顆草木,每一方磚瓦,都盛滿著一家人的昔日情懷。
菡曉回來時,看見沐熹愣愣地一言不發,知道她內心所想,菡曉不願打攪她,便忙靜靜地轉身離開。卻沐熹早已看見她,在菡曉轉身的那一刻,沐熹說,“你說,姐姐在出嫁前一夜裏,都在想些什麽?”
菡曉乍聽,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
沐熹又道,“過了那一夜後,姐姐成了世上最最惹人羨慕的女子,雖然很短,但至少也燦爛過一季,可……”那個“我”字沐熹沒能說出口,她就強逼著自己吞下。路是自己選的,會有什麽樣的結果她早已知曉,她沒有理由怨怪,更不該奢望。“好了,你去歇息吧。明日還有好多事要忙呢。”
菡曉不知該如何安慰沐熹,停留了一會兒,隻得離開。
…… ……
第二日早起,德府上下便開始準備沐熹的出家儀程。
直到黃昏,穿上繁重嫁衣的沐熹在辭過家廟,拜別父母後,被送出了家門。滿園的賓客隻興高采烈地道喜,卻不能掩蓋父母兄長的不舍與憂愁。
不同於普通妃嬪入宮,沐熹所享有的幾乎比肩皇後。但沐熹知道,這些並不屬於她,而是皇帝覺得自己虧欠澤之的。車馬裏,沐熹呆呆地盯著紈扇,回想這一路由西漠至此,不知這樣的決定,是對是錯。
又經過一連串繁瑣的典儀,沐熹終於能坐下了,執著紈扇的手早已麻痹不堪,所幸皇帝一入殿,吉婦們便念起了去扇詩。沐熹低垂著眼,隻透過紈扇望到皇帝的腳慢慢靠近榻,他輕輕將紈扇壓了下去,沐熹也順著把扇子放下。吉婦又道了幾首詩讚沐熹,而後宮人捧上了合巹酒,皇帝與沐熹對坐而飲。飲罷,宮人們紛紛上前來,為皇帝和沐熹寬衣,吉婦們口中的吉利話卻也不停。終於,宮人都一一退下,而坐在帳中的皇帝與沐熹隻著寢衣。
就這樣,二人靜靜地坐著,由著紅燭一滴滴落淚,聽沙漏一點點劃過。片刻後,沐熹實在不願繼續這樣的僵持,右手攀上了寢衣的結扣,就在她拉下的一瞬,皇帝的大手覆來,道,“不必,這於我與你,都不是好事。”
沐熹輕舒了口氣,“多謝陛下。”
寢殿內又一次安靜了下來,忽然,皇帝輕喚,“沐熹?”
沐熹未答。
皇帝歎了口氣,再喚,“貴妃?”
沐熹答,“是,陛下有何吩咐?”
皇帝轉首看著沐熹,眼前的沐熹,雖謙恭卻也冷漠,一點都不像,沒有柔情與溫存,她一點都不似阿淳。皇帝轉回,道,“睡吧,累了。”皇帝徑自扯過錦被躺下,再無言語。
沐熹望了一眼,也別無他話,抱著錦被在另一頭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