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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荀彧太原說王氏 韓俊長子算總賬

  「泫氏縣黎民騷亂,必定會波及到并州全境,太原緊鄰上黨,故此今日請諸位前來商議此事,該當如何防範?」


  高坐於主位之上的,乃是祁縣王氏家主王晨。王家雖是官宦世家,但也出身地方豪強。泫氏民亂的消息傳來,讓王晨敏銳地察覺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因此他連夜派出家奴,把太原郡內有頭有臉的地方豪強全都召集了過來。


  「不過是一群暴民作亂罷了,彥風也太過小心了些,只要我等加強防範,量那些賤民也不敢在太原郡內生事!」


  說話的這個人,是陽邑縣郭家的家主郭烈。王晨憂心忡忡,他卻是滿不在乎。


  王晨嘆口氣道:「貧民們燒殺搶掠,官府卻只是象徵性地抓了幾個人,郭家家主難道不覺得奇怪么?」


  坐在郭烈身邊的中年人臉色猛地一沉,倒吸一口冷氣道:「彥風的意思是,那個小子要對我們開刀了?」


  王晨面色凝重地點了點頭,「如我所料不錯的話,泫氏縣的騷亂絕非是偶然事件,叢種種跡象判斷,這就是一次有預謀的軍事行動!」


  郭烈齜著牙道:「那小子趕盡殺絕,就不怕天下人的責罵么?」


  王晨冷笑一聲道:「動手的都是那些沒腦子的貧民,和他這個躲在幕後的操縱者何干?」


  郭烈猛地一拍桌子道:「既然他不給我們留活路,那大不了魚死網破和他拼了!我還就不信了,他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外來小兒,敢在這并州地面上和我們叫板!」


  王晨不動聲色地問道:「郭家家主,冒昧地問一句,你能調動多少兵馬?」


  郭烈沉思半晌伸出三個手指道:「這個數總是有的!」


  王晨又問道郭烈身邊的中年人,「郝家家主,你呢?」


  郝家家主全名郝英,聞言稍作沉吟回答道:「差不多也是三千之數。」


  王晨點點頭道:「我大概算了一下,如果大家齊心協力,太原郡內我們大概可以組織起兩萬左右的兵馬。郭家家主,你認為這足夠和韓俊相抗么?」


  郭烈信心滿滿道:「我打聽過了,韓俊小兒手下不過三萬兵馬,而且大半都是新募之兵,戰鬥力低下。更何況韓俊小兒還要分兵駐守四方,我斷定他可調動兵馬人數絕對不會超過一萬。如此我們以多打少,更有主場之利,擊敗韓俊小兒不難!」


  王晨苦笑著搖了搖頭,長嘆一口氣道:「郭家家主前面的分析都沒有錯,但是我認為,我們絕對不是韓俊的對手!」


  「不可能!」郭烈豪情干雲的一擺手道:「天時地利與人和均在我,韓俊小兒絕無獲勝可能!」


  「何為天時?順天之時,則戰無不勝;逆天為之,則必敗無疑。韓俊乃天子敕封并州牧,代天牧守一方,并州軍政大權皆歸於一身。我等如若發兵,則無異於謀逆反叛,安得善終?何為地利?韓俊手握壺、箕兩關,更有堅城可守。若他堅守不出,則無需太久我等恐不佔自潰矣!何為人和?韓俊『均田令』一出,則并州境內必定人心涌動,自古人心向背定成敗!天時地利人和之外,更賴人謀!沮授,荀彧皆乃天下名士,智謀超群,在座諸公可有與之比擬者?有此四敗,恕凌愚鈍,實不知郭家家主信心從何而來?」


  王凌,字彥雲,當朝司徒王允叢侄,王氏家主王晨胞弟,和韓俊年齡左近。


  郭烈手指王凌,顫抖著想要說什麼,卻發現自己卻是無話可說。


  郝英拱手道:「未知彥雲是何意見?」


  王凌嘆口氣道:「為今之計,強弱分明,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若想苟全性命,只能是散盡家財,解除私兵……」


  「這不可能!」郭烈滿臉通紅地反對道:「我郭家列祖列宗辛苦經營打拚,方有今日之基業,豈可輕棄?郭烈雖然無能,但也不願做那不肖不孝之徒,生恐死後無顏面對我郭家列祖列宗!」


  王晨輕輕嘆了一口氣,其實他心裡又何嘗願意將幾代人積累的財富拱手送人?拱手道:「如今我等同駕一艘大船,迎面巨浪滔天,想要化險為夷,我等就必須心往一處想,力往一處用。是戰是和,王晨現下也是心亂如麻,還請各位回去之後與族人商議之後再做深思熟慮!明日一早,我會在此恭候諸位大駕,定下決議!」


  郭烈怒氣沖沖的當先甩袖離開,郝英卻是一直等到眾人都離開了,這才一拱手道:「彥風,子師公德高望重,何不請他主持大局?」


  王晨苦笑一聲道:「家叔如今雖位居司徒之位,但朝堂之上董賊一手遮天,家叔對此也是無能為力啊!」


  郝英搖頭道:「彥風此言不然,子師公在并州民間名望極高,影響很大,若能請出他來和韓俊小兒一較高下,則我并州世家定然安然無恙矣!」


  不等王晨開口,王凌就已經是義正言辭地拒絕道:「家叔如今身有重任,不可分身,為我漢室江山嘔心瀝血,豈可因此等瑣碎小事而分神?」


  郝英張了張嘴,可最終化作一聲長嘆,轉身離開了。


  「大哥,外人在場,我不好多說,現在只有你我兄弟三人,有些話我不得不說了!」


  王凌深吸了一口氣,看向另外一個年輕人道:「邵弟也不是外人,你我兩家本為一體自然不算,可是其餘諸家豪強卻與我家並無十分交情,如今大難即將臨頭,我等自顧尚且不暇,何必要管他們死活呢?」


  王晨臉色一沉道:「生死存亡關頭,我等并州世家豪強自然應休戚與共,唯有如此,才能團結起來共抗外敵!這是先祖遺訓,你我豈能違背?」


  王凌不服氣道:「以民為兵,如何抗之?」


  王晨長嘆一聲道:「這也是最讓我頭疼的啊!若是他光明正大擺開陣勢派大軍前來,我絕不懼他。兵來將擋水來土屯而已,可是這小兒卻來這麼一招,讓人無從抵抗啊!邵弟,你是何意見?」


  令狐邵,年齡和王凌相差不大,是令狐家的嫡長子,同時也是王凌的妻弟。


  王家和令狐家世代交好,如今關係更是再進一步,真正到了休戚與共的地步。


  令狐邵拱拱手道:「我以為,韓俊一統并州之勢已不可當。麾下虎狼之士先敗公孫瓚,再破袁紹,乃是天下有數的強兵。我等若是硬與之為敵,無異於以卵擊石,自取滅亡!」


  王晨深深地看了令狐邵一眼,「說詳細一點!」


  令狐邵點點頭一高了一點聲調,「與其爭鋒不如示其以弱,有子師公的面子在,相信韓俊也不會過分為難我等。」


  王晨皺眉道:「可是,其他豪強怎麼辦?」


  王凌無奈地攤攤手道:「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大哥,你真以為你以誠待人,別人就會報之以誠么?你信不信,今天晚上就會有人主動向韓俊輸誠?」


  王晨一拍几案道:「這絕無可能!」


  王凌無奈地搖了搖頭,「今日太原郡內豪強一共來了十七家,明日一早大哥你再看吧!」


  正在此時,門房來報,「啟稟家主,門外一人自稱并州主簿荀彧前來拜見。」


  「荀彧?」


  王晨愣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站起身來道:「快請!哦,不,二弟隨我親自出去迎接文若先生!」


  荀氏八龍,名滿天下,潁川荀氏在整個大漢士林階層都有著極高的名望,更不用說荀彧的叔叔荀爽和王晨的叔叔王允現在同朝為官,同樣也是高居三公之位,在荀彧面前王晨可是不敢有半分託大。


  謙謙君子,溫潤如玉的荀彧,很難讓人產生出惡感來。哪怕王晨心裡很清楚荀彧是敵非友,可仍然是長身一躬到底道:「文若先生天下名士,今能當面聆聽教誨,晨之幸也!」


  荀彧謙遜一笑道:「彥風莫要如此,貴我兩族世代交好,子師公更是和家叔同朝為官,相得益彰,關係莫逆。你我二人輩屬兄弟,萬不可太過生分了!」


  「文若先生可是來做說客的?」


  王晨還要假模假式的和荀彧客氣一番,年輕氣盛的王凌卻沒有這樣的耐心,劍眉一挑直接問道。


  荀彧愣了一下,看向王凌溫和笑道:「這位年輕俊傑向來就是彥雲吧?」


  王凌拱拱手道:「正是王凌!世人皆言文若先生有『王佐之才』,凌亦久聞大名,不知文若先生作何想法?」


  荀彧微微一笑道:「些許微名,不值一提!王氏昆仲,名滿并州,子師公更是國之重臣,荀彧焉敢在王家門前放肆?」


  王晨打圓場道:「文若先生快請府內敘話,彥雲年少輕狂,文若先生莫要和他一般見識!」


  內堂之中,三人分賓主落座敬茶之後,沉不住氣的王凌又開口道:「聽聞文若先生現在州牧手下極得信任,不知何時勸得州牧興師討賊,中興大漢?」


  荀彧呵呵笑道:「董賊亂政無道,天下有志之士莫不深恨之,我主年少雄才,自然也不例外。但是討賊事大,我主初掌并州,立足未穩,一切還須從長計議!」


  王凌冷哼一聲道:「州牧印綬,乃是董賊所授,韓伯顏自不肯反噬其主,文若先生不過是借口推諉罷了!瞞得了天下人,但瞞不過我王凌的雙目。」


  荀彧的涵養極好,聞言也不動怒,呵呵笑道:「去歲十三鎮諸侯聯盟,合兵討董,結果如何,彥雲自然得見。董賊西奔,皇城遭厄,黎民遭厄。我主之志向,不只在於匡扶漢室,更在於解救天下黎民於水火之中。若無十足把握冒然興師,非但於國無益,只會再度禍及無辜黎民!」


  王凌冷哼一聲,還要再說什麼卻被王晨揮手阻止了,朝著荀彧抱拳一笑道:「文若先生大駕光臨,不知所謂何事?」


  荀彧淡然道:「只為挽救太原王氏而來!」


  王晨搖頭笑道:「我太原王氏,本是黃帝一脈,周靈王太子晉之後,傳承千年而不滅,風霜雨雪而不絕,我兄弟雖然不肖,但也絕非坐以待斃之輩。別人欺我辱我,自會十倍奉還!」


  荀彧回道:「彥風豪氣干雲,自是無憂無懼,可是明知力不能及卻不甘示弱,以卵擊石豈是智者所為?」


  王晨冷然回道:「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此我王家之風骨也!王晨不才,但也願為護我王家安危捨生取義!」


  荀彧深深嘆了一口氣道:「不為友,便為敵,既然彥風已然定下決心,荀彧無能,只能他日向子師公請罪了!」


  「文若先生,不知州牧果真要對我并州世家豪強大開殺戒否?」王凌最終還是沉不住氣,開口問道。


  荀彧苦笑道:「主公想法,彧也是只知一二。但是在彧看來,我主對於士林世家還是有著些許恭敬的,但是對於地方豪強,恐怕是要大開殺戒了!」


  王凌和令狐邵對視一眼,然後又問道:「卻不知如何才能避禍消災?」


  荀彧想了想道:「均田地!士林世家可以保留其他產業,但是田產卻必須全部上繳!這就是我主的底線!」


  令狐邵問道:「卻不知州牧收攏田地之後又作何打算?」


  荀彧笑著回答道:「我剛才已經說的很明白了,并州所有土地按登記在冊的人口數目平均劃分,攤丁入畝,丁多則田多,丁少則田少!自此之後,并州田地嚴禁私相買賣,凡有開荒造田者,必須上報官府。隱瞞不報者,一經查處,必遭重罰!」


  王晨三人面面相覷,一時間相顧無言。


  荀彧拱拱手道:「荀彧言盡於此,該當如何定奪,還請彥風謹慎斟酌!」


  泫氏縣的騷然風波,很快就波及到了整個并州,如同韓俊所預料的那樣,這把火燒起來就是滔天之勢。雖然韓俊對於騷亂處理的很及時,但是他模稜兩可的態度,卻給了其他郡縣窮苦人莫大的勇氣。


  數日之間,并州各地處處烈火濃煙,并州貧民個個如狼似虎,他們衝擊著一個又一個地方豪強的府庫大門,他們的獸性已經被堆成山一樣的錢幣糧食給激發了出來。


  「是時候停止這一切了!」


  晉陽城頭上,將所有騷亂盡收眼底的韓俊,仰天長嘆了一聲轉身對荀彧道:「從即刻起,出動大軍平亂,凡有抵抗者,皆以造反謀逆論處!」


  荀彧長舒了一口氣,恭身領命而去。


  「主公,火勢還不夠旺盛,現下撲滅恐怕會死灰復燃,前功盡棄啊!」


  王家最終還是選擇了臣服,就在荀彧過府的第二天,王晨主動交出了王家所有的田畝地契,解散私兵,並且還把王凌和令狐邵送到了韓俊手底下做事。


  王家釋放出了足夠的誠意,韓俊也不能或者說是不敢趕盡殺絕,不僅派出重兵保護王家宅院,更是對王凌和令狐邵給與了充分的信任。


  令狐邵為都官書佐,負責處理并州日常文書。王凌為從事,協同韓俊處理日常事務,通俗點說就是相當於韓俊的秘書。


  韓俊嘆口氣道:「我畢竟還是個人,是人就無法眼睜睜地看著一群群的同類變成禽獸。我想現在大部分并州豪強已經變成驚弓之鳥了吧,不過哪怕他們還不死心負隅頑抗也沒關係,我還有后招沒用呢!」


  王凌張了張嘴,可最終還是沒有問下去,上下有序,尊卑有別,他既然選擇為韓俊效力,就不能像以前那樣放肆。


  長子縣,上黨郡郡治所在。


  長子縣距離泫氏縣不過數十里地,貧民暴動的風波在第二天就波及到了長子縣。長子縣作為郡治,地方豪強眾多,勢力也大,但是在鋪天蓋地的貧民風暴面前,再強大的勢力也變成了鏡花水月。


  風暴過後,長子縣一片狼藉。到處都是斷壁殘垣,到處都是狼藉破敗,治安也是一度失去控制,趁亂偷雞摸狗的不計其數,乃至於明火執仗的砸門搶劫也不罕見。但是,在韓俊親率著大軍趕到之後,長子縣立即歸於了安靜,讓人感覺到窒息的安靜。


  行走在猶如暴風過境之後一般的縣城之內,韓俊滿臉痛苦的長嘆了一聲,他雖然已經預料到了這個後果,但卻依然不能面對不忍面對。


  「發榜安民吧!」


  韓俊咬著牙吩咐道:「殺人者誅!**者誅!勸誡參與鬧事的平民主動投案自首,觀其表現從輕發落。若有執迷不悟,死不悔改者,一經查處緝拿之後從重處置!」


  跟在韓俊身邊的王凌點了點頭,然後又小心翼翼地問道:「倖存的豪強親眷如何處置?」


  韓俊擺擺手道:「尋一僻靜之處安排他們暫且住下。」


  短暫的興奮之後,就是無盡的悔恨與后怕,這是絕大多數參與鬧事的并州平民此時內心最真實的寫照。并州之地民風雖然彪悍,但也不是未開化的野人。他們不會不知道自己犯下了蹲大獄乃至殺頭的罪過,但是抱著僥倖的心理,想當然地認為法不責眾,再加上被慾望沖昏了頭腦失去了理智,這才做下了這會兒讓他們悔青了腸子的蠢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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